裴徐安神色一滞,他没想到韩季憋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如果是其他人,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是对于韩季,他还是比较尊敬和信任的,这大概就是文人互重吧。
“但是这位郎君不是已经…”裴徐安看向旁边的折从志,折从志也是一脸疑惑。
韩季摇头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分开算。”
折从志奇怪道:“辛弃疾,你要给九娘送礼物也不必这样,你的月钱要存多久才还的清这二十两银子?”
韩季摆手道:“谁说我要送给九娘子了。”
折从志傻了,不送给九娘送给谁,难不成你还能留着自己用不成?
“不是为了九娘,那你买它做什么?”
韩季瞥了脸上愈发铁青的折宪一眼,挑眉道:“我自己用不行吗?实在不行我留着做传家宝,或者以后送给我的妻子,最不济也还能卖了,总之用途那么多,还不必担心它放着积灰。”
“可是九娘对这簪子…”
“诗是我写的吧,欠条是我写的吧?好了,我还要去多干点重活来把欠的银子还了呢。”
折从志越听表情越不对,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番话说出来以后自己那个小妹会是一番什么反应。果不其然,他扭头看去,折宪脸上已是一片阴沉。
“你够了,辛弃疾!不就一个玉簪子吗?我折宪什么珠宝没有!你用不着用这个簪子来折辱我!”折宪铁青着一张脸,一把扯过还要继续劝说韩季的折从志,“你劝他做什么!你没听懂他的意思吗,你还指望着他能给你?”
折从志一边被拉扯倒退,一边赶忙宽慰自己小妹道:“小妹你别急啊,辛弃疾那小子拿那簪子做什么,他哪来的妻子?他会把簪子给你的,现在不过是报复你之前嘲讽他呢,你跟他服个软不就好了?”
折从志似乎丝毫没有觉得主家对家奴服软有什么不对。
“他爱给谁给谁,关我什么事!”折宪不屑一顾,自己跟他服软,自己长这么大,除了长兄和大父,还跟谁服过软?他辛弃疾?还不配!
韩季觉得程度差不多了,在继续下去,可能要把饭碗丢了。
上前一步。
“喂……”
突然一个稍微高出折宪一头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一个宽厚的手掌摊开,一支玉簪安静地躺在上面,韩季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道:
“我就是说说而已,只允许你使唤我,就不许我发发闹骚啊。”
“你是亲随,我使唤你做事天经地义。”折宪没好气道,“你还想发闹骚,换个主家恐怕直接把你赶走了!”
“好好好,我们九娘子最是温厚了,这事折府里谁不知道?簪子送你了,大人不计小人过?”韩季无奈附和,把簪子送到折宪面前。
折宪一把抓起簪子,恶狠狠地瞪了韩季一眼,道:“我回去再收拾你!”
然后转而对折从志道:“回家!”
折从志忙道:“这就走了?”他还没玩够呢…
“不想回家今晚你就别回来了!”
“那不找杨家二郎了?”
“不找!”
“赌什么气…”折从志咕噜一声。
折宪心中虽然不舒服,但她不是不是不明白韩季的想法,只是从前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不都是抢着为她着想的,偏偏这个辛弃疾,不过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就对她爱答不理的。
说来说去,还是那一股心理落差在作祟,不然她以前哪是这么轻浮的人。
…
折宪带着折从志走了,韩季到不担心,折宪虽然小脾气不少,却不会因为这种事砸了他的饭碗。
嗯…应该不会…
总之爽都爽过了,现在韩季要后悔也没用了。
裴徐安却是一脸担忧,不是在替韩季担忧,而是在为自己的二十两银子担忧。
从之前的对话中,他已经听出来,韩季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一个月就二两银子,那要多久才能还清欠款啊,可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东西也被拿走了,他现在再后悔也没有用了。
这时杨弘信对韩季笑道:“幼安和折九娘子的关系挺好的啊!”
韩季一听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夸自己未婚妻和别的男人关系好…这事放在盛唐都不合理吧…
不,这根本不是时代的问题…
他当即解释道:“我当初被九娘子所救,救命之恩,关系当然与旁人不同。”
杨弘信笑着摇了摇头,没理头地说了一句话:“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幼安可要抓紧了啊。”
韩季没听懂,一时不知道杨弘信叫他抓紧什么,想起先前的事,他有些疑惑道:
“杨兄为何要化名,不与九娘子相认?”
杨弘信道:“相认了又如何,不相认又如何?何况如今她还不是我的妻子,如此我们便只是陌生人而已,认不认有什么需要的呢?”
韩季有些明悟道:“原来杨兄是想借此机会观察九娘子真实的为人?”
杨弘信笑而不语。
过了片刻他才突然说道:“其实这桩婚事在我和她还未出生时就定下了,那时折家二爷也就是折九娘子的祖父,是麟州刺史,与家祖相交莫逆,遂结下娃娃亲,实则是两家共治麟州的象征。”
“政治婚姻?”一旁看着的裴徐安插嘴道,“麟州本只有杨家大姓,折家虽掌控过振武军,但世居府谷,直到后来先晋王空降折嗣伦为麟州刺史,折家势力才从府谷扩张到了麟州…”
说到这里,他看到韩季和杨弘信都在看着他,立时住嘴,“我说错了吗?”
杨弘信道:“你说的没错,杨家新泰,折氏府谷,麟州这片地方原本实力均衡,直到折家成了麟州刺史,节度一州军政财权,杨家才感受到了危机。”
“所以两家打算政治联姻来保证同盟?”韩季问。
“所以我未出生就多了个妻子…”杨弘信苦笑。
“杨兄莫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韩季看出杨弘信的异样,但在韩季看来,折宪其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至少长得漂亮。
杨弘信看了看韩季的眼睛,然后扭过头去望着灯火,道:“我只是想找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的女子做妻子。而且,成亲以后,我就必须继任杨家家主。”
“杨兄是不想做这个家主?”
“天下纷乱,各地群雄此起彼伏,我何志于做一偏居的燕雀?”
裴徐安闻言眼皮一跳。
杨弘信继续道:“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如今出了麟州之地,中原暴政,眼见天下纷争将起,我已有外出闯荡,博取一番功业的想法。”
韩季好像明白了什么,杨弘信道出了心中真实想法后,仿佛浑身一轻,郝然笑道:“让两位兄弟见笑了,今日与两位投缘,竟是口不择言了,二位就当做没有听见吧!”
“哪里,杨兄是有大志向之人,弃疾不能及杨兄!”韩季没觉得杨弘信这志向有问题,他只是心想,这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杨家虎将应有的志向,也难怪杨家和折家两门能卫国戍边几百年,仅他目前所见的杨家二郎和折家九娘子都似有超人之姿。
裴徐安问道:“弘信兄不知欲往何处去?”
杨弘信道:“汴州朱阿三性情暴虐,荒淫无度,非一方雄主,我欲往东。”
往东,就是要去投奔河东节度使李存勖了。虽然李存勖名义上承认了梁王朝,但朱李世仇,现在不过是在互相制衡而已,危机迟早会有爆发的一天。
“前年定州王镕反,朝廷命李亚子出兵协同平叛,河东军却借口契丹犯边,未及时赶到,导致朝廷兵败,赵王与北平王皆自立,朝廷失去河朔两大重镇,由此可见,李存勖实已有反心。”裴徐安接下去,“我自河东而来,观各镇已在暗中秣兵厉马,李亚子之心,已昭然若揭。”
“那朝廷为何…”韩季有些不明白,既然李存勖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朝廷为何不出兵。
裴徐安道:“许是消息还未传进西京,而且,李家亲族皆在洛阳,一旦晋王起事,必被屠戮,我也想不通晋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为何知道得这般清晰?”杨弘信疑惑道,裴徐安有这般见识,不似一个落魄书生。
裴徐安道:“我家原在太原,此番遭难,才不得不外逃,听说麟州安定,便来了这里。”
韩季心道,裴徐安家族遭难,难不成就是与李存勖此番动作有关?
不知不觉,三人又在这处角落交谈了许久,主要是杨弘信与裴徐安说,韩季旁听。
直到灯市的热闹气散了一分,三人皆有了疲意。
这时杨弘信突然提议道:
“你我三人今日有缘相聚于此,何不效刘关张,在此夜义结金兰,成为一段佳话!”
裴徐安亦是有些意动,在这个交通不便的时代,有些人一别就是一辈子,因此相互间结下羁绊,让缘分持续下去,是一种很常见的行为。
两人视线集中到韩季身上,韩季虽然也和二人投缘,看得出两人都是愤世嫉俗,有一番志向之人,可是他有些不习惯这种见一面就斩鸡头拜把子的行径。
不过见二人兴致颇高,结义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韩季便即从了两人心愿。
三人以水代酒,以年纪最长的杨弘信为大哥,弱冠的裴徐安为二哥,韩季年纪最小,为三哥。
由此,三人找了一家酒楼,饮了一个痛快,当然,依旧是杨弘信与裴徐安饮得最多,韩季始终不是很能融入他们的这种情怀。
夜半,灯影疏斜,三人分别。
韩季与裴徐安约定十日后可至折府讨取欠银,然后就返回了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