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鲸真是苦不堪言。
他考中进士不容易啊,想着好不容易求了个官当,可这一路上的遭遇,真是八辈子也受不到的罪。要不是家里那个死丫头,几次拿小刀比划她自己的脖子,他早就想远离那个是非之人。
那个小子有什么好的?冷酷无情、杀人如麻,活该受人追杀。可凭什么要自己跟着把脑袋别在裤腰上?都是因为老婆生了这个孽障,整天要死要活的威逼自己老爹,这是自己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让这个死丫头这辈子这么找自己还债啊。
不过自打从那个血夜后离开渡口客栈,这一路上坐的不是带雪板的车,再就是坐船,速度一上,来王伯鲸的心情也好了,就凭这速度,再多的人想追杀他们都追不上了吧,不对,是速度再快的恶人也追不上,还不对,除了那偷走女儿的心的小贼,谁都算不上恶人。
但王素贞可没工夫管她爹想什么,她就是一门心思地往韦岩的身边上贴,搞得韦岩有些烦了,可这个小女人不多言不多语,不乱动不闹腾,就是在韦岩对面的地方呆着,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不抬头她似乎又不存在了。
韦岩要的只是王伯鲸的人情,真没想要人家闺女,搞得现在王伯鲸看见自己跟欠他钱不还似的,不想要你家嫁妆啊,你老是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哪?
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女也必有其母,王夫人看韦岩就有点意思了。每会见面都有点怕怕地,又有有些好奇的样子,还带着看女婿那种审视的表情,甚至还主动给韦岩亲手做了两次大补的羹汤,韦岩想告诉她现在根本用不上来着,想想就又算了。
湖广地区水系众多,靠近北方的地区,因为这些年天气异常寒冷,江河水面还会结冰,到了中部地区河水就冻不住了,所以韦岩他们走了一段路就开始坐船,顺流而下不日就进了洞庭湖。
在湖广地界上有罗家的标旗挂着,再加上王伯鲸的官旗,还有罗有宝的锦衣卫官旗,这一队人那就是相当安全了,除了别有用心的,普通山贼水匪根本不敢靠近。
一行人顺利地又从洞庭湖转入长江,终于到了韦岩和王家分别的时候,王素贞不用说,那是死都不跟爹娘走,非要留下来跟着韦岩,韦岩同样没拒绝她留下来,这在王夫人眼里,就是韦岩默认了和王素贞的关系,连王素贞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不提那王素贞是如何与爹娘闹腾,韦岩在分别之前需要找老徐深入地谈谈。
两人坐在船头上,摒退了其他人,点上一个小火炉,给老徐温上一壶老酒,韦岩这才拉开话题,“徐叔,您是家里的老人儿了,我爹要是不在了,罗家里面你还惦记谁吗?”
今天这架势,老徐知道少爷要说的事情不一般,跟着少爷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跟谁这样聊过呢,不过他人老性子稳,沉声说道:“俺是从山东鲁地出来的,有一段时候还是流民,是大老爷收留了俺,没有大老爷收留,现在俺可能饿死了,也可能做了山贼,总之是不可能有这五个孩子,要是说大老爷之外俺还惦记的,除了家里的,就是大少爷和您。”说完他嘬了一口小酒,静等着韦岩的下话。
今天韦岩身边除了老徐没有任何人,意思就是要和老徐说些机密话。
“徐叔,我信得过您,有些心里话,今天就想对你说个明白透彻,您听听,有不对的地方您给理一理。”
说着他给老徐倒上一杯温酒,“其实,您也看出来了,这罗家根本不在我眼里,要不是有我大哥在,我早就走了,哪管他杀来杀去、谁死谁活,我看的是这天下,要乱了啊。”
说到这里,韦岩也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老酒,却没急着喝,捧在手上不动,眼睛看向了远方,轻轻地说道:“这一路上流民、乞丐无数,都吃不上饭了,这世道还能有个好吗?要想不把咱们也卷进去,只能往南走,这就是我一路上照顾着王家的原因,不是非要想着靠上那个王伯鲸,可也毕竟是能有个帮助。”
“咱们在南边要有人、有船、有消息,还能和那些红毛的、黄毛的番人做买卖,大批人要能随时都可以出海,这世道真到了大乱那天,咱们要能躲出去,到时候这块地方死多少人,都跟咱们没关系。”
说到这韦岩喝了一口小酒,来到这个世上第一次喝了一小口酒。他还没说到老徐,老徐也就静静地听着,没打断他的话。
“我大哥现在不会跟我走,我也就不能走,所以请您去打打前站,到了那边,在城外买块地,要靠海,有码头,大小都没关系,建个庄子,不为了能种粮食,就是要能藏得住人,很多人,主要是海员水手,最好还能自己造船,这个我懂一点,到时候再说,我这还有二十七万两,我知道不够,所以要和番人做生意,我也会给你们送过去一些,钱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您随便花,千万别给我省,我只要人要船。虽然我也是罗家人,可我跟罗家其他人不一样,那些人为了那点家业,自己人还打得要死要活,但他们不懂,其实有了人,才是最重要的。”
韦岩自顾自地说着,老徐已经听得明白了个大概,自己内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骄傲,自己这老眼没瞎,看得真、看得准,押这一宝是赚了,还是大赚特赚的那种了。
“还有,到了那边,您给我找几个会造火铳,会造炮的红毛鬼,我也不管您是买来的还是绑来的,木匠、铁匠、船工、炮工,我都要,真出了海,这些人就不好找了,等咱们有了实力,咱就守着这些自己人过日子,要是朋友来了,有好酒,”
韦岩说着举杯敬了一下老徐,喝下这口温酒,“要是敌人来了,咱们有刀枪。”
听到这里,老徐有些激动,他跟着狠狠地给自己灌下手中的这杯酒,重重地摔了手里的酒杯,“对,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刀枪。”
这摔杯一声响,两个人影闪电般冲过来,邢敏血红着大眼睛,手里的刀就往老徐的脖子上挥过去,板凳怪叫着手中的短矛一个突刺直奔老徐的后背。老徐看不到,光听声音就吓一跳,是韦岩一把拽过老徐,对两个女人大吼一声,“停,滚下去。”
炉子翻了,酒洒了,可老徐还是止不住的激动,“少爷,您放心,老徐就给您铺好这条路,就是死,也要死这条路上。”
韦岩重新摆好炉子,温上壶新酒,轻声细语地说道:“要说送死,是要那些没脑子的去送死,您得给我好好活着,让您去广州府,是要用你的脑子,不是命。还有你老婆孩子,我回到罗家,就安排人给你送到广州去。”
老徐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用,少爷,不用管他们,就只让老婆子带着最小那个老幺去广州,其他的让他们都跟着少爷左右伺候着,要说传宗接代,有一个就够了。”
“还有就是,你在广州府帮我留一些记号,可能会有人上门找你问我,我这里有张字条,你照着画,像一点儿,来的人如果提到字条里的名字,你就问她们本名叫什么?两个人,可能是女人,也可能不是,一个叫吉田由子,一个叫藤原樱,”
“别这样看着我,没错是两个东瀛扶桑人,这两个人很重要,也可以绝对相信,这是一件信物,如果对方也有,名字也没错,那就是了,让她们来找我,到时候你派人送一下。”这件事韦岩说得无比郑重,老徐记在心中。
和老徐谈完,他让老徐领着他儿子去做事了,其实是韦岩要派老徐领着他儿子,跟着王伯鲸一家去广州府,为韦岩提前做一个退入大海的支点,留下王素贞的目的是做人质,要不然韦岩哪会放心让老徐带着二十多万两金银下广州,他不是怕这笔钱丢了,而是怕有外人起了贪心,过了一、二年却什么事情都没做成,到了要用的时候什么也没有,那可真就要命了。
这事跟王素贞说了,没有和老徐说的详细,少女以为这是韦岩接纳她的一种委婉的说法,把她给激动的小脸通红,像极了熟透的桃子。
当天晚上,老徐的闺女把自己打扮得跟鬼似的,还端着洗脚盆进了他的船舱。这不好笑,搞笑的是她的表情,跟吃了苍蝇还得忍着不吐一样,弄得屋里的几个人放声大笑。这闺女羞恼得恨不得跳长江里摸鱼去,这丫头扔了盆子就跑,还把晚来一步,同样也是端着洗脚水的王素贞撞了个跟头。
这两丫头差点没打起来,原因可能不止是一盆没用过的洗脚水。
第二天送别王伯鲸夫妇,还有徐宝财和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