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级会议是中世纪以来的制度,它最初被创造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增强王室的税收。当然,如果一位国王自己便有能力增加赋税,那么三级会议便没有召开的意义——它是一种妥协的产物,是中世纪封建制度的遗留,而现在随着王室的遇难,随着三级会议的召开,中世纪的阴影重返烨文兰。未来的烨文兰会是什么形态?这场三级会议会决定将来的一切。
芒焕林是杜阿图省的教士代表之一。他对此次会议充满了期待,教皇的梦想正等待着他来实现。他从来没有忘记教廷带给他的恩德,更没有忘记他作为一名教士的责任——天国,地上的天国要由他来创造,而烨文兰将会成为圣体教帝国的核心,教会的力量将重新统治这片土地,羔羊将回归牧羊人的怀抱。他要在珞芒实现他的宏图伟业!
珞芒,烨文兰最伟大的城市,自《予尔坦协定》后便一直是烨文兰的首都。芒焕林从未到过这里,昂勒尔的狂热束缚住了他的眼光,他从前对珞芒从未有过憧憬,而今天他后悔了。珞芒和炙冕一样是一座伟大的城市,而这伟大诞生自未来诞生自希望。珞芒永远都有着一种忘记痛苦、忘记灾难并乐观向前的能力,对《末日录》中最后的审判与圣战的恐惧在珞芒从未存在,对战争的恐惧、对饥荒的恐惧、对瘟疫的恐惧通通都无法在珞芒散播。这就是珞芒的精神。持续了近两年的动乱几乎将珞芒的固有内容化为了废墟,但在这废墟之上一个新的珞芒正拔地而起。十二月十日发生过什么?没有人知道,珞芒人只知道今天与明天该做什么。珞芒是烨文兰的指路明灯,或者说就是烨文兰本身的集中体现,珞芒在重建,烨文兰也在重建;珞芒在走向新的时代,那么烨文兰也步入新的时代。珞芒的精神也就是烨文兰的精神,烨文兰是人类文明之光!她永远走在前沿,粉碎旧日的糟粕,尽管一切曲折坎坷。三级会议真的是黑暗的前兆?不那只是暂时的黑暗,正相反,三级会议时烨文兰乃至整个涅伦丝宗教战争的落幕,是中世纪的痕迹所走到的最远的地方。新时代要来临了,烨文兰伟大的时代已然开幕!
三级会议在珞芒召开也许是圣议同盟众多愚蠢失败的选择中最突出的一次,它过去的选择为烨文兰带来痛苦,而今日的选择将为它的存在画上句号。
不过圣议同盟倒是还有一点点精明的行动:与林碧亚的撤军协定是在三级会议召开前就签署的。他们预料到如果林碧亚人不走,那么会议的矛头就会首先指向自己,而他们原本的目的,是想操控这次会议,以合法的方式确立一位新的国王,以合法的方式控制这位乃至以后所有的国王。三级会议本身所隐藏的能量是巨大且可怕的,我们已经在1789年再次印证了这一点。圣议同盟必须给烨文兰人一种解脱感,而林碧亚军队的存在会带来不必要的紧张。他们需要林碧亚的撤军保证,甚至仅仅保证就足够了,万一会议出现了什么岔子,林碧亚军队就可以再次出动——圣议同盟的如意算盘相当之精妙,于是一切也都按照他们的预期进行着。
林碧亚同意了撤军,当然,他们不会马上就退,即便如此,撤军也是有条件的,于是烨文兰南部最重要的要塞鲁扎就被割让给了林碧亚——林碧亚人可以不收任何阻碍地从隆第曼山地进入基里维平原。圣议同盟永远不会拒绝这类不会伤害到自身利益的要求。就这样,林碧亚对烨文兰的实际占领在名义上结束了。
芒焕林被珞芒的美丽所触动,他原本以为这里会充斥着某种因十二月十日事件而产生的凝重与恐怖,然而却发觉一切欣欣向荣。他也被这种氛围征服了,进而产生了无比强烈的自信,而为枢机主教之死而产生的忧伤也消失不见。他愉快而自由地游览了珞芒,从圣母院到战神广场,从芒泰比狱到最高法院,最后又来到黎贝宫。这座宫殿丝毫没有被暴民洗劫过的痕迹,那些盖洛西索一世千方百计搜集而来的珍贵艺术品仍保留在原处,谁也无法在如此宁静祥和的氛围中想象到可怜的罗尔伯曾在这座宫殿遭到血洗。望着黎贝宫,芒焕林又想到了约伯路修士的话,的确,黎贝宫现在缺少一位国王,烨文兰也缺少一位国王,教会也缺少一位国王。国王是这次会议的关键所在。
三级会议的开幕仪式在珞芒圣母院举行,贵族、教士和第三等级的代表们列成严整的队伍,相继进入圣母院,观看了多贝吉公爵的开幕演讲。这些仪式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当然也就是走走形式而已,一切都显示出圣议同盟试图向所有人表明他们总是按传统办事。开幕仪式中唯一具有意义的成果是决定会议将分为三个大会场,各等级在各自的会场中自行讨论,定期进行各会场这件的交流沟通,得出最终的会议成果。会议章程宣讲完毕后,开幕式也就结束了,于是三大等级分道扬镳,前往各自的会场去了。
我们的让纳主教大人荣幸地当选了会场使者,他们正是负责进行各会场之间的联络沟通的。实际上,成为会场使者就等于成为了自己所在的等级会议的领导人之一,同时也算是间谍。一切会议看似是协商,实质上全都属于战争,而战争就是需要密探,需要间谍,芒焕林正是这场战争的关键人物之一。教会的利益、教士们的利益、教皇的利益将要和贵族、第三等级的利益发生直接的战争,三种力量要短兵相接,在三级会议上得胜的人就将会成为烨文兰真正的主人。
我们不要简单地认为芒焕林当选会场使者是由于他的才能,真正的关键是身份与名声,而身份与名声的背后则是利益。新任的新枢机主教首先举荐了芒焕林,他知道这位让纳主教曾经算是上任枢机主教夏劳瓦的心腹,是教皇在烨文兰的好帮手,于是枢机主教确认芒焕林和自己处于同一个阵营——教皇派,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帮助了、或者说利用了芒焕林。这便是利益产生的作用,所有的代表都是为了利益而存在,为了利益而站队,为了利益而争吵,为了利益而妥协。利益构成了利益关系,也就是现任枢机主教和让纳主教的关系——他们原本素不相识,现在两个人便被一条无形的绳子连在了一起。无数的利益关系又构成了利益网,相互毫不了解的人将会为了某件事情而自然而然地组成一个阵营,而这种阵营又从来不是绝对的,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中间总是有着重叠的人。而无数个利益网在构建、交互、落实的过程中共同构成的复杂生态,便是政治。
芒焕林对政治的理解还是比较浅薄的,因为他不了解利益关系。他知道何为政策,但意识不到政策是多方利益妥协的结果,反过来也可以是专门来改变利益分配的行动。他相信政策就是当权者拍脑门便可以想出来的,政策不对或者无法实施只能说明当权者的智能不足。这种看法当然是不对的,现实中各种利益派别相互钳制,而且这种钳制是无法轻易突破的,或者就算突破成功也会在以后遭到反击。芒焕林从来只是政治活动中的一枚棋子,但教皇和两任枢机主教的器重正在使他从棋子变为棋手,在三级会议上,他将首次接触各方利益之间的纠葛,不能再受他人的摆布了,否则便一生不得翻身。芒焕林需要转变。
当然,这种需要并非他主观认识到的,而是现实所要求的。虽然在教会等级的第一次内部会议上,他荣幸地当选会场使者,但他全程有一种窒息感。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结果有些莫名其妙,他自然也希望获得这个职务,但他发觉自己在当选的过程中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无形的利益的力量牵扯着他坐上那个位置,而他自己仅仅是顺水推舟。在这样一种窒息感产生后,芒焕林有所醒悟,尽管还未全然认清帮助自己的到底是何种力量,但已清楚那种力量需要自己,他现在是一种资源,一个有自我意识的资源。他在散会后有些茫然地返回住所,思考着自己身后存在的那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