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焕林首次披上了甲胄,完成了他儿时的小小梦想。他没有全副武装,只是穿了胸甲和臂甲,还在外面罩了一层紫色祭衣——这表明他的身份依然还是教士。不过这点重量就已经使他有点吃不太消了,他的身体状况正在下降,头痛乏力的情况正在日渐增多。不过身披甲胄还是使他异常开心,而且他在当年赴任让纳主教后终于又一次享受到了原野的乐趣,这使得他更加热爱烨文兰这片土地了。彼西朗德一边组织行军一边给芒焕林传授了一些行军作战的必要知识。两人友好而亲密,快乐地在原野上骑着马说着话,就好像他们不是来打仗,而是来度假似的。
等到了让埃蒙附近后,事态就不允许他们这样闲散了。不过他们也不是真的闲散,只是用这种态度缓解战事的紧张罢了——他们要给士兵们带来一种乐观的情绪,而不要总是苦大仇深。军队需要的是纪律而不是单纯地紧张感,纪律完全能够满足紧张、恐惧、愤怒所能达到的效果,而且没有副作用。彼西朗德是个真正信仰纪律的人,他曾经成功地纠正了火枪卫队中那些贵族青年热衷于决斗的癖好,而现在他正在把完善的纪律观散布在芒焕林所统的军队中,尤其是骑兵。彼西朗德曾经就是骑兵上校,但是烨文兰骑兵总是有着不听命令擅自冲锋的“传统”,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力图修正的。他在军队中强调着纪律,同时又散播着乐观的态度,这使得他们得以快速地抵达让埃蒙,而且迅速地进入了战斗状态。
当烨文兰援军来势汹汹之时,林碧亚的围城部队却因消耗而被削弱了力量,双方的状态也就调转过来了。林碧亚人不能眼睁睁看着烨文兰军顺利抵达让埃蒙城下,否则将近半个月的围城将等于白费——半个月当然不足以围攻一座城,有时围城甚至需要数年,但半个月的时间却是十分宝贵,放弃围城就等于林碧亚人在让埃蒙城下呆了半个月什么都没有做,同时却又亏损了士气。于是林碧亚人派遣了截击部队,试图将烨文兰军抵挡在让埃蒙以北,而后进一步将他们打退。击退援军将对围城非常有利,它会使城内的守军士气消沉。于是双方在让埃蒙的北方主路上正面相遇了。
这是一场遭遇战,双方都没能在敌人出现之前完成部署,只好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继续展开阵列。林碧亚军和烨文兰军数量相当,但林碧亚人骑兵稀少,而彼西朗德手下的骑兵却占了这支援军的四分之一。烨文兰骑兵的强大在整个涅伦丝都是家喻户晓的,在同等数量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一支骑兵能和烨文兰骑兵相媲美——当然,这也造成了烨文兰骑士的狂妄自大,以至于常常故意违背命令擅自冲锋,以逞匹夫之勇。芒焕林下令展开了防御队形,就等待着林碧亚人的进攻,他清楚地从彼西朗德那里了解到,骑兵在整齐且士气高昂的步兵长矛方阵面前不堪一击,绝对不能在作战开始就把骑兵投放到敌方的步兵阵地上去,然而烨文兰军在步兵方面存在劣势,因此也只能采取防守,让骑兵在后方等待时机。
“或许我们该给让埃蒙守军报信。”芒焕林说。
“怎么给被围的人报信?”彼西朗德问,“既然见到林碧亚人分了兵,不就知道是我们来了么。”
“我们该里应外合,现在的围城兵力一定很薄弱。”
“让他们从城里冲出来?这可不好。”
“那就只能祈求神主保证我们的胜利了。”
“他们来了!”
林碧亚人发动了进攻,将主要力量集中在了自己的右翼,也就是烨文兰人的左翼。这第一轮攻击极其猛烈,完美地展现了林碧亚大方阵的强势,但纪律严明、信心十足且锐气未消的烨文兰军也成功地抵挡住了敌人的进攻,在骑兵半回旋的协助下,稳稳地站在原地。这轮攻击结束后双方死伤都较为惨烈,无数具尸体被遗弃的长矛刺穿,躺倒在曾经短兵相接,现在淌满鲜血的地方;或者散乱地躺倒在草地上,他们是被乱飞的火绳枪子弹打倒的;还有骑士与战马的尸体,他们都是忍不住直接冲进林碧亚方阵,在放完一轮火枪后没有及时回来的人。鲜血的气味令人作呕,火辣的太阳把士兵们脸上的汗水晒干,使灰尘、血点、肮脏的头发粘在皮肤上。芒焕林看到这一幕后头昏脑涨,险些跌下马来。他不是没有见过战场的残酷,他也曾在朗代十三身边见证过圣维兰城下的战斗,但那是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然而现在他是一位军队都督,尽管他没有直接指挥,这些人的死去是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我们总是以为在战场上指挥军队仅仅是对智力的一种考验,然而战场对意志的考验更为严苛,我们普通人难以想象自己手中掌控着几千人、上万人生命的感觉,难以想象面对这些人送命时一个人的心境会是多么复杂。芒焕林不会被死亡的气息所征服,但他会被活人的声音所压倒。死去的人不会再醒来了,但活着的人却是即将可能去死的人,他们才是芒焕林真正的负担,他心中压力的来源,他觉得这些人是因他而死,由此陷入一种持续的、没有显露的自责之中。然而战斗还没有结束,第二轮进攻和防守即将开始。
彼西朗德猜到了芒焕林的心境,对他说了一些帮助减轻压力的话语。芒焕林不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他也知道战争必会有人死去,有人牺牲,而这些伤亡是需要在某种程度上被忽视的。他只是明白,但无法做到完全放下——这是一种亲身参与战争的必经之路,在这之后经过更多的锻炼,这种“懦弱”也就会逐渐消失了。芒焕林提起精神,发誓要为士兵们做个榜样,于是迅速做出一副自信坚毅的姿态,挥舞着国王朗代十三交给他的指挥节杖,以非常掉身份的方式在士兵中喊了一句烨文兰语的标准脏话,立即赢得了士兵们的欢呼声。此时的烨文兰人还没有失去首次作战的锐气,他们朝着林碧亚人隔空叫骂,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嘲笑声。双方再一次短兵相接,在一轮火绳枪对射后长矛再一次撞在了一起,勇敢的士兵们在各自语言的叫骂声中钻入交锋处的长矛林中,拔剑刺入敌人的喉咙。烨文兰骑兵在彼西朗德严格的纪律要求下执行着一次次半回旋任务,将子弹射进林碧亚人逐渐散乱的方阵中。林碧亚人的阵型愈加散乱,烨文兰骑兵的优势也就越大。烨文兰步兵用纪律和毅力开始反攻,将可怕的沾满鲜血的长矛像铁梳子般地整齐地推向林碧亚人开始溃乱的方阵,敌人也开始本能地后退。
然而此时的后退不仅不会拯救他们,反而会将他们引到更可怕的深渊。彼西朗德把他的一支支骑兵小纵队整合起来,组建起了一支大骑兵阵,他在这一过程稳稳地看着战场的情况,没有任何着急心切,而是坚定地等待着能够一举击垮敌人的机会。然而还是有一小部分骑兵自己排成队伍提前冲向了敌阵,促使林碧亚人在退后的过程中增加了对骑兵的防范,而这些自行其是的家伙不过是散兵游勇,在敌人方阵的防御面前所剩无几,几乎全然倒在了长矛林里。彼西朗德大怒,一枪击毙了那个孤身回来的领头人物。然而这也无法挽回已经被延误的绝佳战机,尽管胜负已定,但林碧亚人并没有被成功歼灭,他们快速地退出战场,再一次显示出了他们本身具有的优良素质,挡住了彼西朗德来晚的骑兵追击,而后有序撤退,回到让埃蒙以南。
芒焕林和彼西朗德解了让埃蒙之围,但没有削减多少敌人的战斗力。林碧亚军队在之前的战场上吃了围城后状态相对疲惫的亏。而烨文兰军凭借着高昂的士气和初来乍到,暂时将林碧亚人赶出了战场。林碧亚人作战经验非常丰富,他们的将领在见到方阵的些微颓势后便选择渐渐后退,他已知道接下来持续作战只会让烨文兰人越战越勇,而自己的士兵损失越来越大。这毕竟发生在烨文兰人的土地上,他们会为自己的祖国激发多大的潜能是未知且可怕的。林碧亚人选择了保存实力,放弃围城,徐徐而退——显然,他们还有后备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