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塞五世是一位令人满意的国王。他非常忠诚地履行着昂勒尔谈判条约的要求,稳稳地坐在自己应该待的位置,对于他不该去涉足的东西,他连碰一碰的想法都没有,并且还主动做了一些圣议同盟希望他完成的事情。在他加冕的第三年,即1585年他宣布解除了从盖洛西索一世时代延续下来的和北铭理蔚新教诸侯的同盟条约。当然,多年以来的宗教内战早已使人忘记那个盟约了,而那盟约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了,但解除盟约是一个重大的、象征性的事件,它使人们回想起了圣体教的烨文兰曾有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所以这件事是意义重大的,宣告了烨文兰圣体教和贵族势力的胜利。
距离法塞四世退位已有三年,人们终于从地窖中爬出来呼吸到了和平的新鲜空气。不过,只有普通百姓是安于和平的,在那些大人物之间,各个势力集团之间,是永远不会缺少明争暗斗的。
圣议同盟的敌人被打败了,没有共同的敌人,这些大人物便会开始内斗,一如中世纪,只不过不再争地盘,而是争夺对国王的影响力。谁都想拥有更大的权力,更高的地位。我们还不要忘记,圣议同盟还有一个更大的支持者——炙冕教皇,而教皇背后还有支持者,即埃斯特堡家族,勃地烈大公、温克普大公、伊文伦-明苏伯爵、林碧亚国王和圣诏炙冕皇帝等称号的拥有者,自盖洛西索一世和加理五世以来烨文兰的百年头号大敌,他们至今仍占据着烨文兰隆第曼省和纳维朗西——通过联姻和继承的方式。埃斯特堡是皇位拥有者,意味着他们也是圣体教的守护者,教皇的靠山。当然,教皇不一定受他们控制,但确实看他们的脸色,教皇总想介入烨文兰事务不一定是受埃斯特堡指使,但受到他们的支持。教廷在烨文兰有利益存在,它想重新掌握烨文兰教会而不需要和烨文兰国王商议,更大的野心是以烨文兰为根基实现独立自主,甚至反过来控制埃斯特堡家族,恢复中世纪末期那种掌握整个涅伦丝的局面。教皇在烨文兰的内战中看到了希望的微光,这便是他们投资昂勒尔神学院的根本原因。学生们只是棋子或是木偶而已,他们是圣议同盟和教廷的生力军。
于是,当共同的敌人倒下时,过去的盟友就要对胜利的成果进行瓜分与争夺了。
芒焕林已经十六岁了,他的性格这时已经基本成型,他成为了一个高傲、冷静、狂热的青年修士。在这里,冷静与狂热并不矛盾,狂热是他的内部驱动,冷静是他的行动方式,因此他是个既有热情,又十分高效的行动派人物。他是整个神学院最有才能的人物之一,但在这些人物之中他又最年轻。我们不难想象,所有的大人物,包括圣议同盟和教廷两边,都已把目光投向了这位青年才俊。
不过大人物们是不会亲自到场的,而是会以学院团体这类形式,对人才进行辐射般的影响,这便是网罗。于是神学院内就产生了同盟派和教皇派,他们明争暗斗。这些派别并没有成型的组织结构,只是以人际关系构成,同一派别内的学生会一起讨论问题,两派的人相遇可能会发生一场辩论战。过去我们曾说芒焕林来到学院便是已卷入了政治,而现在他已经十六岁,他要真真正正的参与政治了。
芒焕林有一个非常不容忽视的特点,那便是他让人无法猜透。这不代表他当时已深不可测,只是说他极少表现自己的观点和倾向,而他又总是一副冷静且夹杂一丝嘲讽的面孔。他非常神奇地保持着看似中立的姿态,这是少见的,也是令各方领袖学生都很头疼的。他们一直在拉拢他,而他似乎又不为任何一方所动。实际上他内心是偏向教皇派的,因为圣议同盟在取得对国王的胜利后便表现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他们对国王、对珞芒的傲慢与日俱增。芒焕林对国王并不关心,他只关心宗教事务,所以他反感同盟并非出自对国王的同情,而是现在同盟的表现恰恰符合他一直以来所厌恶的那种轻浮。轻浮是贵族的一大特点,我们说过,而同盟的那些大人物也不过是贵族中的一员,而且刚刚获胜得意洋洋,于是轻浮之气毫无掩饰地暴露出来。芒焕林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一股东厕的气味。只是他没有忘记自己能来到这里完全是来自同盟的恩惠,所以才从不表现出来,也不便结党站队,仅表现出对宗教事业的热忱。
但作为一个长期受人瞩目的优良学生,长期没有动作是于己不利的,人们会忘掉这个人,而他如果还想要为自己的前途增加点东西可就难了。于是精明的芒焕林看中了一个有组织架构的中立学生团体——圣教学士团。
这个仅仅才诞生两年的组织现在已经发展得非常完善。它由众多对宗教事业怀有强烈热情的英才学生组成,实际上只有二十几个成员,他们对要新加入的学生设置了颇有难度的考核标准,即发表一篇有见地、有文采、有热情、有号召力的宗教檄文,而且要获得多方面的认可。顺利通过这一考核的人,就可以加入他们伟大光荣的传教事业,在学生时代就亲身参与到为神主牧羊的行动中去。芒焕林虽然暂时不愿站队,但渴望认可和荣誉,而且在神学院多年相似的生活已使他有些厌倦了,于是当他已满足十六岁可入会的要求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对檄文的准备中去了。
两个月后,一篇名为《烨文兰的灾难》的文章横空出世,那就像珞芒圣母院的钟声一般直击人们的心灵。人们的灵魂震颤着,随着那钟声的频率目睹了烨文兰的灾难。不,灾难不是新教的威胁,更不是西方占领着康法士都堡的归从教——那些都无从轻重。真正的灾难是每个烨文兰人内心深处的轻浮,只有那一片阴影才会对心中的整个信仰造成威胁:它使人自以为拥有信仰,但却驱使着人们做着违背信仰的事情,就比如瓦索尼中学那些勾引天真少女的肮脏勾当。我们看似已经战胜了新教,实际上我们的内心却被比新教更恐怖的魔鬼所侵蚀,轻浮是魔鬼在我们灵魂中投下的阴影,是我们祖先传给我们的原罪之一,是我们即使用圣杯符也祛除不掉的。能够完成这一净化任务的只有我们的心灵本身,必须要克制我们内心深处的轻浮。而我们当前时代的危机正是这些轻浮在与日俱增地表现出来,以一种疯狂的速度与势头,我们必须重视,只有虔信与克己才能挽救我们的灵魂……
以上只是我对芒焕林《烨文兰的灾难》的一点概括,它原本洋洋洒洒,篇幅极长。可以看出,他的作品不仅仅是为了应付考核而作,更是发自真心。我们不能说只有芒焕林表达了这样的看法,在当时已经有众多教士提出了这类观点,而未来半个世纪还会更多。芒焕林属于号召虔信与克己的教士中最早的一批,是一次宗教运动的最初的发起者之一,这场运动继新教的诞生和圣体教的内部改革肃清而来,使普通人首次变得虔诚——我们说过,中世纪的人们只是迷信,从宗教改革开始,人们开始破除迷信,而现在以芒焕林为典型的这一批教士,正在努力建立普通人的虔诚。时代一直滚滚向前,此刻我们亲眼目睹了进步过程中的一处小小的具体行动。芒焕林这一小小的行动不仅仅推动了时代的车轮,也推动了他自己向个人的成功前进了重要的一步。
《烨文兰的危机》成功帮助了芒焕林顺利地加入了圣教学士团,并且赢得了所有成员们的热烈欢迎。因为芒焕林文章的主旨与圣教学士团的核心思想不谋而合,圣教学士团创立的本愿也是传教。烨文兰人已经信仰圣体教一千多年了,为何还需要传教?因为过去的信仰只是迷信,而圣教学士团要传播和建立的是虔信。学士团是一个纯粹的宗教团体,没有任何政治立场,当然他们的成员或许会有,但那并不影响团体的中立性。总的来说,成员们基本上是更偏向教皇派的。毕竟教皇还是圣体教的领导者、圣伊西的继承人,天国钥匙的掌握者。政治的关键要素在于利益,而圣教学士团不参与任何与利益相关的活动,于是它保持着在这个环境中异常少见的独立性。也许他们的这个小团体,才是沫栏.启沐所希望看到的那个教会。
但外界的力量是不会放弃对这一团体的争夺的,且不说这二十多位青年都是当时最杰出的教士,仅凭借这个组织的名头,他的操控者就可以实现巨大的利益了。一旦圣教学士团落入某一方的手中,那一方必会大大增强影响力,以便操控更多的人。说得夸张些,也许这个小小团体的命运就会影响整个烨文兰教会收取的什一税是流向炙冕还是昂勒尔!这就是政治,政治的冰山一角。
不过芒焕林和他的团体伙伴们都并不在意那些糖衣炮弹,至少目前这二十六个人不会。他们没有任何闲暇,在完成自己的学习任务以后,他们便热情洋溢地投身于具体的传教活动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