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勒尔,这样一座大城市第一次出现在芒焕林的眼前。整个城市呈现出古典而倔强的气派,这与瓦索尼是完全不同的——这也许就是一个贵族云集的城市和一个资产阶级的城市的区别。昂勒尔,作为王国的腹地,一大政治中心,是完全被文艺复兴的潮流所改变了的,我们可以看到世纪初的模仿意比乌风格的市政厅、法院、宫殿,又能欣赏世纪中后期由伟大的烨文兰自由发展与创造的新建筑,就比如昂勒尔神学院。它原本是建于六十年代的一所教会中学,而在第二次宗教内战期间,圣议同盟将其改造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所神学中学。
圣议同盟,我们已多次提到这个名字,这个由大人物们组成的超级贵族集团,已经深刻改变了昂勒尔这个城市。昂勒尔现在成为了虔诚、狂热的代名词,他是圣城路加泣法在烨文兰的投影。无数狂热的圣体教徒纷纷来到昂勒尔,投奔圣议同盟。首都珞芒犹如一个弃婴,昂勒尔才更像是一个首都。没错,法塞四世国王马上就要被击败,而掌控全国的力量正在从珞芒转移到昂勒尔,从国王转移到圣议同盟。此时的战争已经有了一个重大的变化,一个当时的人们都无法察觉的变化——宗教战争正转变为政权战争。
同盟正在攫取烨文兰的最高权力。每个人都已看到圣体教将会获得胜利,却看不到烨文兰的国王将失去荣光。不仅仅是法塞四世,无论在他后面谁来做国王,都会被同盟所控制。我们已经说过,一个孩子是理解不了政治的,而一个成年人也未必就能多么明白,常人能看到的只是圣体教的胜利,却看不到紧随其后的大贵族的胜利——王权将陨落。
芒焕林是看不清我们刚才所讲的一切的,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来此地求学的没有理想的少年,说得难听些,一具行尸走肉。而一具行尸走肉必然会成为某人或某个集团的牵线木偶,这是无法避免的,这就是没有理想的代价,只是对很多人而言,成为一个木偶也没什么不好罢了。芒焕林来到了木偶制造基地——昂勒尔神学院,圣议同盟的人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于是他踏踏实实地入住了,成为了昂勒尔这座狂热之城的一个细胞。不过好事是,他算是属于脑细胞。
狂热似乎能治愈一切创伤,或者能使人忘记一切创伤,没过多久,芒焕林便忘记了彼西朗德,成功地翻过了这一页。这也是正常的,我们不要被他那相对复杂的心思给迷惑住了,以至于忘记他才只有十一岁,尽管他比同龄人更成熟些,可他依然还是个存在无数变数的、可塑性极强的少年,一个人至少到十五岁才会定型,二十岁以后才真的难以改变。从十一岁到十五岁是一段关键的岁月,此时我们应当别太执着于他的过去,而是关注这几年所造成的变化。
我们说过,芒焕林原本对纳拉语并不抱有什么兴趣,那是纳拉语和他的理想不符所造成的,而如今他已经埋葬了那个理想,于是他与纳拉语之间的障碍也就不复存在了,他与神学之间也没有阻隔了。他已首次接触神学,他发现神学恰恰满足了他的思辨爱好,而相比于指挥打仗,他也的确更擅长思辨。简单来说,他是个文人,从他坐在家中读书又很少出门起,神主就注定他是一个文人,只是从前未曾认识到,而在他接触了一年神学后,他自己也便发现了。于是那个身着主教紫色祭衣的芒焕林的形象,在他心中终于能够成型了,不再显得突兀和不适。身着铠甲?他那身板也许压根就禁不住一层铁甲,于是那骑士形象也就渐渐地消失了。
这一次他成功地融入到了周围的环境中,因为他真正地开始成熟了。一个年轻人自以为与世无争,但那实际上正是年轻气盛的表现,过去的芒焕林也类似这样,而他现在已经改变。我们会觉得这种改变出现在他身上似乎过早了,让我们来分析一下:芒焕林大概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在十一岁——孩童时代——就经历了梦想破灭的人,同时他原本也绝非常人,他还是天赋异禀的。我们一定都见过不少年轻人在现实中碰壁,而他们梦想的破灭与否,要视他们面对的困难的难度和他们自己的承受能力而定,而绝大多数梦想破灭的情况都至少发生在十五岁之后,一个年轻人因碰壁而变得成熟或是圆滑大抵也都出现在这个年龄段。而我们的主人公芒焕林在十一岁时就遭遇了不可抗力,在一个可塑性极强的年岁,所以我们现在该不难理解他在十二岁时变得成熟而圆滑了吧。
当然,他在心里还坚持着一些自己的原则,他依然反感轻浮,但他已很少表现出来,更不会把这种态度挂在嘴边。况且在一所神学院,轻浮还是相对少见的,来这里的人也都有所追求,他们对宗教有着不可怀疑的热忱。芒焕林不反感他们,并且也受他们的影响,从虔诚逐渐转向狂热。
没错,瓦索尼中学的氛围是轻浮,而昂勒尔神学院的氛围则是狂热——这也与整座城市的氛围一致。当然,狂热也许只是轻浮的一种变体,但他多多少少比轻浮更有价值一些,而轻浮是毫无价值的。当我写到这句话时,我突然想到,驱使法塞四世做出宣布新教为国教那种愚蠢行为的,并非他对新教的狂热,而是他一直存在于骨子里的轻浮。轻浮,是不适合一位国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