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四日,艾芙洛狄太后单独在黎贝宫名画长廊静静地欣赏着艺术——她似乎相当喜欢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在这类地方游荡。然而又一次因为缺少陪同,国王——腹中的国王在一个可怕的瞬间因意外而死:两个年少的侍女在黎贝宫的走廊里打闹嬉戏,以为此时的长廊中没有人来,她们在一个相对阴暗的转角突然撞在了太后的身上,让艾芙洛狄飞出了两米之远。当她艰难地站起来时,鲜血已经染红了地板,她的黑裙也变得潮湿而黏稠,带着一种可怕的温热。她在剧烈的疼痛中昏迷了过去,当她在晚上醒来时,医生以悲伤的语气告诉她孩子已经流产了。朗代十三在人间的最后的痕迹已经被无情的命运彻底抹除。
重臣们立刻在黎贝宫内召开了秘密会议,芒焕林、撒都盖尔和彼西朗德全部在场。对权力的争夺突然停止,现在所有人面临的是王位继承问题。朗代十三的遗腹子已经不幸流产——香贝昂家族主系的三代人竟然都如此不幸——艾芙洛狄的太后身份已经没有了意义,现在唯一有权继承烨文兰王位的人就是明松亲王,此时的亲王还远在予尔坦,不可能知道王后流产的事情,而且这个事件已经成为了机密,所有人包括医生都要严格保密。这样的决定实际上反映了这些人包括艾芙洛狄都不想让明松亲王继承王位的想法,朗代十三临终的话似乎真的刻在了他们的心上。但不让明松亲王继承王位,还有谁有权成为烨文兰国王呢?众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来。他们围坐在艾芙洛狄的床边,个个愁眉苦脸,一言不发。
直到芒焕林突然灵光一现,双眼放光地抬起了头。
“在下有一个主意!”
“请枢机大人快讲!”撒都盖尔焦急地望着他。
芒焕林将头转向了躺在床上正默默看着他们的艾芙洛狄,又向撒都盖尔递了个眼色。
撒都盖尔不敢确认,憋了很久才小声地挤出几个字出来:
“您疯了!这怎么……”
“只能如此了,统领大人。”
“可是传统上……”
“在下也知道,我们需要制造一个理由。”
这时候彼西朗德也明白了。
“只有你——您才敢想得出来!请太后来……”
众人将目光一齐投向了沉默的艾芙洛狄。
“诸位希望我做什么?”
“不,太后陛下,我们还没有确定,没有确定……”撒都盖尔慌忙说。
“只能这样了,统领大人。您难道真想见到一个亲王统治下的烨文兰吗?”
“这无所……我想问枢机大人,您想怎样打破加理西皇帝的大陆继承法?”
“这是时局需要,您也不想让先王辛苦建立起来的王权毁于动乱吧?”
“别拿先王来压我!这件事……这件事我也同意!但是,但是,它无法实行,您明白吗?这无异于痴人说梦!这里不是安刻浦……”
“把王位送给亲王,那么在场的我们所有人,就都要完蛋了!”彼西朗德突然喊道,“要不是亲王和议会有过节,那他也算是议会一边的!”
“您说得对,元帅大人。”芒焕林附和道,“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能不能这样做,而是我们必须这样做。”
“好啦好啦,我明白了。您和元帅说得对……尊敬的太后陛下,您应该明白臣等的意思了。”
“请统帅大人直言。”
“烨文兰需要您戴上王冠!”
艾芙洛狄看上去似乎吃了一惊。
“请陛下接受臣等的提议,绝对不能将先王的成果交给明松亲王!烨文兰需要您的英明领导,需要您坐镇珞芒,坐镇黎贝宫!不然陛下与臣等都将被清除出去,客居他乡!从现在开始,您就是烨文兰的女王,烨文兰的最高统治者!”
艾芙洛狄在黎贝宫秘密成为女王,称艾芙洛狄一世。撒都盖尔作为王室统帅开始了调动,让彼西朗德元帅率军抵达圣维兰,为女王正式加冕和对抗明松亲王做准备。芒焕林正在和艾芙洛狄伪造朗代十三的“秘密遗嘱”,即阻止亲王继承王位的证明。时间正常流逝,人们发现所谓的太后似乎并没有怀孕的迹象,反而开始更多地登台露面。六月二十八日,艾芙洛狄抵达圣维兰,在一片惊呼声中得到了芒焕林枢机主教的加冕。消息迅速传遍了涅伦丝,致使所有人大惊失色。在人们怀疑的目光中,芒焕林展示了朗代十三的“秘密遗嘱”,列举了烨文兰需要女王坐镇的几大理由,暂时安抚了众人。
明松亲王怒不可遏,认为自己遭到了整个黎贝宫的合伙欺骗——他的认识是正确的,芒焕林确实就是在欺骗他,为了让艾芙洛狄合法登上王位而不择手段。明松亲王向珞芒提出了王位要求,质问他们废除亲王合法继承权的理由。当然,这场谈判破裂了,没有任何人同意进行让步。七月十四日,明松亲王向艾芙洛狄正式宣战,烨文兰王位继承战争爆发。
撒都盖尔让芒焕林亲赴前线的建议让人费解。彼西朗德已经在圣维兰做好了进军予尔坦的战争准备,然而撒都盖尔却命令他按兵不动。出于撒都盖尔的统帅权力,芒焕林无法拒绝,他起初对撒都盖尔的突然改变计划感到茫然不解,随后便在惊恐之中难以入睡——撒都盖尔是否已经被明松亲王收买,准备将芒焕林弄到战场上送死?难道这是撒都盖尔清除政敌的阴谋诡计?他的部队在接近予尔坦后故意采取了周旋策略,意图避免和亲王交战,因为这点兵力在亲王面前毫无胜算。我们应该明白芒焕林的军事才能主要在于战略而非战术指挥,而亲王的作战才能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他的行军、部署、扎营都是一个强大将领的水平,或许只有彼西朗德才可以与之一战。芒焕林在亲王的势力范围内躲避着战斗,或者在小规模的冲突中尽量保存力量,退出战场。他不想在如此憋屈的处境中死去,他希望彼西朗德能违背统帅军令前来救他,在击退亲王后再转过头来对抗撒都盖尔。
那么这个朗代十三曾经的忠实仆人到底有何打算呢?我们说过,撒都盖尔的灵魂在朗代十三死后有过一阵可怕的挣扎,要么让肉体随灵魂一起跟随先王前往天堂,要么就把这个疯狂崇拜先王的灵魂摧毁掉。自杀是撒都盖尔无法做到的,启沐说自杀是要下地狱的。在剧烈地战争过后,原来的撒都盖尔消失了,只留下了撒都盖尔原有的一些和朗代十三毫不相关的品质和特点:自大、贪婪和野心勃勃。他彻底沦落为一个庸俗不堪的人,一个为了权力和财富不择手段的人,一个被侵蚀了的人。当朗代十三恩宠的力量正在随时间而消散,他就开始打起艾芙洛狄的主意了,他要和芒焕林争夺对太后的影响力;艾芙洛狄的流产本来已经让她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他设想了明松亲王登上王位后的局面,明松亲王拥有军队,实际上比芒焕林更难对付,于是他接受了芒焕林希望艾芙洛狄加冕女王的建议;但现在他又有了新的想法,既然芒焕林和明松亲王都是他的政敌,哪个都摆脱不掉,那么为什么就不在他们双方之间进行一次拍卖呢?如果明松亲王愿意出高价与他合作,那么何不放弃立足不稳的女王呢?他想要把自己卖出一个最高价,无论任何一方获得胜利,他都能有资源轻易地按死他的政敌。撒都盖尔为自己的想法得意洋洋,于是大耍两面派手法,把芒焕林派到战场上佯攻,暗地里和亲王商讨价格,同时又能让他的政敌陷入危机。如果王后能再那么精明一点,懂得他的重要性,那他就可以给芒焕林足够的兵力,让亲王和枢机主教两败俱伤。
一切都已经在撒都盖尔的掌控之中。
芒焕林从巅峰坠落至低谷,他原以为自己将会凭艾芙洛狄女王再进一层,扳倒明松亲王和撒都盖尔,带领烨文兰王国走向伟大。然而低谷来得如此之快,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盼望着彼西朗德的救援,但元帅也已经被撒都盖尔牢牢看住。他才刚刚成为枢机主教,难道就要这样和朗代十三一样陨落吗?在他陨落之后,可怜的、一生身不由己的艾芙洛狄也会陨落吧……他终于意识到了他对自己学生的一种奇妙的感情。没错,他是想利用艾芙洛狄达到权力巅峰,但他也是真的想让艾芙洛狄成为烨文兰的女王。他追求权力,但并不想从女王的手中抢过来,他希望他芒焕林和彼西朗德能站在艾芙洛狄的两侧,一人手执权杖,一人手持宝剑,中间的艾芙洛狄女王头戴王冠——伟大的王权!然而这一切都要陨落了,朗代十三的陨落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可怕的预兆……
他艰难地支撑在朗易省的予尔坦附近,直到珞芒传来了撒都盖尔被艾芙洛狄女王处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