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昶在马厩里拴好马在马槽里放满草料,防风则在摆弄晚饭,冬葵汤、蒸鲈鱼,萧昶在铜盆里洗了洗手,防风给他递上筷子。萧昶夹了一筷子鱼,防风问:“怎么去了一天?被房贽那小妖精拦住了?”
“别胡说。李乂有什么动静?”萧昶坐下来给他二人盛上饭。
“李乂派人说他明天想见你。”
“你怎么说的?”
“王爷事务繁忙,请李大人静候。”
“嗯,明天我去宅邸,你一人在家,小心些。”
“知道了,这鲈鱼是新买的,尝尝。”防风应着给萧昶盛了一碗汤。
萧昶接过来直接喝了下去:“是挺新鲜的,比在雅和坊吃到鲈鱼鲜美……”
萧昶说完就后悔了,防风最见不得萧昶去那种风月场所:“原来是被雅和坊的小娘子们拦住了。”
“别瞎想,萧桓硬要带我过去的,那是他夫人陈明笙的生意。”萧昶知道防风对于自己身份的心结,避开了王妃这个词汇。
“好啦,快些吃饭。”
“嗯,你也快点吃。”萧昶把饭碗举起来往嘴里扒饭,张口把防风夹过来的鲈鱼肉接进嘴里。
“今天见了太子。”
萧昶一边喝汤一边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我给你买的核桃酥,你总说买不到。”
“嘿,我听街坊议论好久了。”
说罢就张嘴接过萧昶递来的桃酥,嚼了几下一脸疑惑地说:“还没我自己做的好吃呢。”
“傻姑娘,那铺子是王泰的内弟开的,都是为了讨好王泰才去的。”
“我说呢,排队的人一个比一个横。不过王泰一个小小的扬州刺史,那些人至于吗?”
“我的傻夫人哦,”萧昶忍不住捏了捏自己媳妇有点婴儿肥的脸蛋,“你以为那些人的夫君都是王爷?更何况王泰的母亲是皇帝的乳母,君臣之谊绝非寻常人可比。”
“那……我要不也去买点。”防风听到这些她之前一直都不知道的事情惊得嘴里的东西都不嚼了,圆鼓鼓的嘴和瞪大的眼睛让萧昶一下子笑得把饭喷在防风脸上,防风回过神来对着自家夫君就是一顿乱锤。
第二天一早,萧昶派人去馆驿请李乂。萧昶提前让人打扫好好湖心亭,沏上一壶红茶又烧上安神香,垂眸静坐。李乂快步走来带来一阵风,萧昶给他倒上一盏,轻笑道:“文度大人为何如此心急?”
“王爷是否知晓您现在已经成了公主的夫婿?就在殿下离开蜀地的第二天,大梁皇帝的特使到了成都,要求用殿下替换太子成婚。”
“此事我也只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若非文度大人亲口告知,我还真不敢相信如此顺利。萧某忙活半天,给了你们这么多好处,却被父皇轻飘飘地解决了。”
李乂接着说道:“世事无常,由此看来王爷前途无可限量,有朝一日荣登大宝亦是大有希望。”
“萧某何德何能敢有此非分之想。”
“李乂不才却也跟随师父习得了命数推算之法,依在下看,王爷能戴上一顶白帽子。”
“这顶白帽子可是用血染成的红里子,”萧昶换了副笑面孔答道,“更何况这皇帝之命可不是你我凡人能够推算的。”
“所谓命数不过就是局势。当今大梁五位皇子,吴王萧桓和陈琳联姻,太子萧怿和房氏联姻,江夏王、襄阳王不过是你们三位之间的墙头草。现在只有殿下有胆识与吴王和太子争雄。”
“文度大人这是想让我参与夺嫡,好让梁国生乱,蜀国趁势取我荆州?”
“先不说蜀国如何,这皇位可关乎殿下的性命。无论谁当上皇帝,剩下的人都难以自保。”
“文度大人确实一针见血,不过如此一来梁国必定生乱,那时是蜀国得利还是魏国得利恐怕还不好说。”
“现在蜀国无暇东出,自然希望梁国有个亲善蜀国的君主,而非梁国生乱,魏国得利啊。唇亡齿寒之理,谁人不知?”
“文度大人好眼光,不愧是崔龙先生的高徒,想必也是得到了推演天下局势八十年的真传吧。”
“世事无常,先师推算天下八十年变局不过就是传言,不足为信。”
“那成都王宝藏也只是一个传言吗?”萧昶见李乂怔了一怔,微微一笑把自己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李乂走后,雷彬就来了。“李睍怎么样了?”
“李晛已经安全抵达汉中。至于张霓,根据咱们的消息,他在刺杀李睍前就受伤了。”
“看来还有人也想保护李晛,依你看这个人是谁?”
萧昶递给雷彬一盏茶。“不是播州军教头陈无虞就是魏国铁弗军将军苏铁亦或是蜀国禁军统领步旨。”
“为何?”
“张霓一路带伤向成都逃窜,我根据他留下的血迹发现他中的毒是蜀中药王步辇独创的,陈苏二人正是步辇的徒弟,步旨则是步辇的独子,而步辇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于李旻称帝引发的蜀地兵乱中。如今世上只有这三人可用此种毒药。”
“要是陈无虞那好说,按照杨昂善变的性格,播州和汉中联合倒也不是怪事。若是苏铁,这趟水可就更浑了。”
“咱们的人还探查到除了我们,还有人在暗中保护李睍。看招式,应该是北斗堂的人。”
“看来这水不仅浑而且深不可测啊。”
“那咱们怎么办?”
“准备大婚,我要娶蜀国公主李姝了。”
“这……”雷彬看着慢悠悠欣赏着雪景的萧昶觉得一头雾水。
“如今蜀国还有个人物需要我们拜访,你去一趟。”
“不知大哥说的是……”
“焦樊,现在李昀和李睍都在争取此人,我希望李睍争取到他。”
“遵命。”萧昶看着飘落在手心里的雪花渐渐化成水,喂给一旁鸟笼子里的信鸽。
雷彬说完没多久,影子就出现了。“这次可是有点慢了啊,前辈。”雷彬笑着说。
“遇到了点麻烦。”影子拿过萧昶的茶杯一饮而尽,“李睍派亲信李登暗中往长安去了。我本想中途跟踪探听消息,结果刚入魏境就被一伙人拦住了。寡不敌众,还被人赶了回来。”
“看来有人不想让咱们知道李登去长安干什么了。”萧昶皱起眉头。
“会不会是李睍?”雷彬用手摩擦这下巴。“不,对方武功高强,配合默契。李睍手下没有这样的人。”影子思忖道。
“也许是铁弗军,看来宇文菡是铁了心要掺合这件事了。”萧昶手中的茶壶被他捏得发出了一阵让人不适的噪音,旁边二人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今第一步已经成功,下一步就是要拿到兵权!”“是!”
第二天,萧昶穿着朝服以五官中郎将的身份出席朝会,梁帝准备了最高规格的礼制来接见李乂并传递国书。交换完国书后,李乂说道:“前些日子,陛下遣使成都约定两国修改婚约,外臣奉我皇命,专程前来负责此事。”
“不错,朕想让我大梁换一位皇子娶贵国公主。”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朝臣的议论,不过房子良、房威和陈琳这三位重臣都已经提前知道,没什么太多表情。“梁蜀之盟地久天长,两国互谅互解甚合我主心意,故而蜀国同意由江陵王殿下迎娶李姝公主。”
“如此甚合朕心意。”萧义恭此话一出更是让底下的大臣吃惊不已,要知道这江陵王是公认的最不得宠的皇子。李乂又说:“蜀梁互通有无,亲善和睦。按我朝先帝与陛下约定,还请陛下派江陵王殿下出使我国订立姻亲之约以示天下人蜀梁盟好。”
梁帝低了低头,扫了一眼底下的几个皇子。此言一出,立刻引来朝臣的议论。吴王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立刻出班说:“儿臣也以为此举甚好。”
“那你说说看。”梁帝有些赞许。
“五官中郎将战功卓著,武将出使以示北朝我大梁军力,更何况江陵王又是蜀国选中的佳婿。”
这时房子良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从群臣中出来,说道:“老臣以为江陵王殿下英武有为,可彰显我大梁国威,应当早日出使以安两国人心。”
好久不说话的陈琳也出来说:“臣附议。”
“好了,就让五官中郎将去吧。”梁帝一锤定音,看了看萧昶。萧昶还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跪倒在地:“儿臣遵旨。”梁帝瞥了一眼身旁的内侍,内侍立刻喊了声退朝。梁帝走后,一班大臣成群结队地往宫外走。萧昶习惯地独自一人慢慢跟在所有大臣后面,刚走出大殿就被大监周赟叫住。周赟恭敬地说:“陛下要见殿下,请随老奴前来。”萧昶勾勾唇:“有劳大监了。”
萧昶低着头跟在周赟的身后,穿过禁军守卫的宫殿长廊。过了好一会儿才在一座有些荒凉的宫殿前停下了脚步,萧昶抬头看了看牌匾“静偲宮”,不由得一阵呆滞。当年梁帝说雷氏脾气大应该学淑女那样静如处子,就为雷氏在宫中僻静处修了这静偲宮,没想到刚一落成就出了雷氏谋逆一案。萧昶心里五味杂陈,轻轻叹息一声止住欲落的泪水。
周赟看在眼里,他是知道萧昶当年的境遇的,有点不忍地对萧昶说:“陛下还在里面等您呢。”萧昶一边应着一边擦着泪低头往里面走,轻轻推开门。里面尽是全副武装的北府兵,萧昶回头一看大门已经关了。几个军士抬出一个龙椅,梁帝缓缓从屏风后出来坐在龙椅上,萧昶赶紧跪下请安。梁帝挥挥手示意萧昶起身在他对面坐下,萧昶赶紧照梁帝吩咐坐下。
“不知父皇唤儿臣到此何事?”
“你为朕担当,为大梁担当。辛苦了。”
“儿臣身为皇亲,应当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谋福。”
“你自幼出宫就藩江陵,为国守边,朕打算晋升你的爵位为楚王……”萧义恭还未说完,萧昶就跪在地上恳切道:“儿臣断断不敢受父皇此等封赏。”
“为何?”
“儿臣就藩江陵看似为国守边,实则还是襄阳王和江夏王二位功劳最丰,儿臣怎敢贪图晋爵,儿臣万死不敢受。”
“好了,朕知道了,你也不要这样妄自菲薄。进封的事情来日方长。”
“谢父皇恩典。”
“你以山越王女穆婉凝为侧室,和山越王姻亲之交。故而朕想派你出使山越播扬朝廷恩典。”
“儿臣明白。不知何时前往合适?”
“按照惯例,每年春节前都要遣使山越赏赐,这次提前,就三日后去山越吧。”萧昶心里已是明白了大半:“儿臣遵旨。”
“你王府用度素来拮据,除去上次赏你的,朕再赏钱六万,锦缎六千匹。朕已经派人送到了你江陵王府上。”
“儿臣叩谢父皇。”
萧昶朝萧义恭离去的方向恭敬地拜了三拜转身才穿过被严密把守的宫门,周赟这时出来看了看萧昶低着头恭顺地往外走,赶紧走上前去为萧昶引路。
萧昶出了宫门,正要打道回府,又碰上了房威。房威一身金甲好不威风,萧昶微皱眉头突然想起了马殷说过的话,却又笑着上前问候:“大将军怎么没上早朝啊?”“有劳殿下挂念,本将军刚刚催运了淮北水师的军饷,正要向陛下奏报今年的军费开支。”“大将军为大梁真是呕心沥血啊,在下敬佩。”“诶,这是臣子的本分,殿下也是尽心尽力啊。皇上召见,少陪!”房威把剑交给一旁的太监就入宫了,萧昶微笑着拜别,马殷的话和萧义恭的话交织着在他耳边响起。
萧义恭在萧昶走后看着一侧屏风许久,然后袖子一挥,一群刀斧手从屏风后有序离开。周赟送完萧昶回来扶着萧义恭往屋外走,萧义恭眯着眼睛看屋外已经结冰的池塘说道:“让昶儿娶李姝,你怎么看?”“陛下莫非是想以此来断了李睍或者是李昀和魏国和亲的念想?”“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萧义恭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急匆匆往淑妃宫里去的房威,皱了皱眉头,“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别人动我萧家人!”周赟也看见了房威,赶紧说着陛下圣明就把萧义恭扶走了。周赟一边搀扶着萧义恭一边揣测着这“其二”,除了为拿下蜀地做个准备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了。想到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丝欢愉的笑容,。
刚回到府中,就看见雷彬正和押运的官员清查交割,萧昶随手打开一个箱子摸了摸里面的绸缎就知道皇后把她宮里的老旧绸缎和国库的新绸缎换了换。萧昶想着这皇后是吝啬到了极点,放眼皇宫,就她宫中的随从吃穿最差,萧义恭也是一直身体力行节俭,偏偏太子萧怿就是挥金如土还说这就是皇家贵胄的规矩礼制。
萧昶等雷彬弄完了,就和他一起到宅中的湖心亭一坐。雷彬还没坐稳就发起了牢骚:“这内官怎么办事的,送来的东西不是缺就是坏,麻烦死了。”
“这内官每天都要捞点油水,这不算什么。”
“大梁宮里都这样,那地方官员只能更甚。”
“这些都是积弊,不说这个了,三日后你随我去山越。”
“这么紧,又是出远门,那家里……”
“不必担心,抽调精壮随我去山越,剩下的分批进入江陵和江夏。”
“是!”雷彬应着往外走,一小厮进来报告:“蜀国使者李乂求见殿下。”
“让他进来。”
李乂笑着走进来:“恭喜江陵王殿下心愿已成。”“李乂大人,你说此事怎么如此顺利呢?”“我主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是贵国皇帝的意思。就在你我见面之后,梁国密使就见到了我主,达成了协议。”“我倒是画蛇添足,自找麻烦了。哦,不,结识了先生这样的王佐之才也是不虚此行啊。”“殿下谬赞了,在下专程前来是想告诉殿下。为了回报殿下的商路,蜀国还将助力殿下荣登大宝!”“哼,李乂先生再也不要提这件事情了,我不会做的。不过确实有一件事需要大人助力。”“殿下请讲。”“我需要大人替我去见一个人。”“吴王萧桓。”“先生智慧。”
李乂走后萧昶回到防风的宅子,防风还在忙碌着午饭,萧昶一边帮她接过水桶,一边说:“皇帝下旨要我出使山越,你一起去吗?”防风停下手里的活,萧昶见她没说话,又说道:“计划有变,皇帝让我娶李姝,这次去山越是为了探探山越的消息。”
“这不是害你吗!皇帝怎么可以这样。”
婉凝!相信我,我会回来的。”萧昶把她拉进怀里。防风把头埋进他的颈间,随后开始喃喃道:“我是庶出女,你去了会被人瞧不起,你出行一定要体面……穆齐不好说话,穆修一肚子算计……对了,你可以让婉容帮你,我这就去写信……”
这时李乂已经在吴王府上了,还是吴王派人请过去的。李乂被来人引到一处安静的偏院中,正是梅花开放的时节,一旁还有几位蒙面乐伎正在奏乐。吴王缓缓从屋内走出来,尾随其后的还有捧着珍馐菜肴的侍女。
落座后,李乂看着案几上的两道荤菜说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吴王殿下今日倒是把他们凑齐了。”
“天下万物,无过钱权。何来不可兼得?”
“殿下一语中的,只是不知道殿下今日见我到底是何意啊。”
“最近谶言说帝星落西南,亭起石头城。在下实在是不清楚是福是祸,特来请教先生。”
“谶言不可信,吴王还是不要听信这些鬼神之说。”
“哈哈,先生的老师崔龙推演天下局势,难道也是鬼神之说?”
“恩师道行高深,我虽然是他的学生,却还是难以窥测一二的凡夫俗子。哪里敢妄言。”“不敢在本王面前妄言,就敢在江陵王面前妄言了吗?”吴王勃然变色,一只手按着腰间的佩剑。
“天地君亲师,”李乂起身正色道,“吴王休要在此非议崔龙大师!不然李乂也能让尊贵的吴王血洒于此!”李乂说罢从袖中露出两把短剑。萧桓一震,随即讪笑道:“先生这是做什么,在下不过是开个玩笑。”李乂冷笑道:“甲士千万,也不过是我老师眼中的鸡犬,李乂不敢逗留,怕对不起老师的训诫!”
李乂走后,陈明笙从一侧的游廊出现:“夫君,成都王宝藏,现在就是个吃人的陷阱。”“怎么说?”萧桓把一片熊掌夹进口中,细细咀嚼着。“帝星落西南,这西南现在有何帝王之才?我看这几位王爷谁入蜀,谁就是帝星。亭起石头城,看上去在说夫君,恐怕另一层意思是大梁必有大事发生。就谶语而言,我看夫君此时应该韬光养晦,万万不可卷入这些事情中。”“不错,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