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离别不堪风雨
在双方僵持之际,忽的传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掌声。而当众人看清那张脸时,却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表情。
只见那十二骑纷纷下马,面露敬畏之色。
而在徐长生疑惑之际,整齐的一声“将军”,打断了他的推测,想来这便是宋玉了。
如同闲逛的宋玉并没有正眼看向徐长生,而是直接越过了他,走到了慕白屠身旁。看着单膝下跪的属下,他的嘴角极其诡异的挑起了一个弧度,若是亲卫看见了,便会知道这是他要杀人了。
“喊我将军么?”宋玉收敛了笑意,忽得冷漠了起来。与此同时,随行的兵马也闯进了二三十人。只见原本就已显得拥挤的院子,此时更是被堵的水泄不通。压抑的气息,如同死了很久的老鼠,让每一个人的心头都生起了不适,甚至是厌恶。
“违背军令是何罪?”宋玉忽的按住了慕白屠的肩膀,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抽出腰间利剑一剑砍下了他的头颅。只见那还睁着眼的头颅,圆滚滚的落下了石阶,血液喷射而出。
“死罪!”
而在呼吸之间,随之落下的还有另外那十二个头颅,浓郁到令人犯呕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院子。
“本将军御下不严,还望徐公子不要见怪。”宋玉俯身捡起了慕白屠的人头,扔到了徐长生脚旁,颇为玩味地看着徐长生,忽然提高了声音,大声呵斥道:“这些贼寇,仰仗着将军府的余威,在江南一带干了不少作奸犯科的恶事。如今将其正法,徐公子认为可好?”
徐长生皱了皱眉,只觉得此人好生狠辣,这一手祸水东引将自己开脱的干干净净。而这些跟随他久矣的部下,似乎比不上街头能够卖价的牲畜。
“来人,还不为徐公子打扫干净。”宋玉依旧笑着,甚至脱下了自己头盔,似乎要将整张脸完完全全地摆在徐长生眼前:“堂堂徐府的二公子,怎么能见得这些肮脏的东西。”
徐长生沉默不语。
“感谢你的兄长,为你开了一个好价吧。”宋玉走到了徐长生身旁,伸过头在他的耳畔轻声道。
而后跨上了慕白屠留下的战马,带着随从离开了院子,只是在坍塌的围墙前勒住了马,头也不回道:“三个月后,启程前往凉都。”
一言不发的徐长生,忽然回过了头,死死地盯着林念旧。这一切想来都是都是他们安排好的。
“少爷,大公子不会让他好过的。”
望着被血液浸透的土壤,青石板上残留的血水,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的血腥气味。他想呕吐,却吐不出来,他似乎是离这个世界更近了一步。
屋子的门,吱呀地开了。
那个精致如瓷娃娃的女孩,此时红着眼眶,紧紧握着母亲留给她的荷包。她向前走着,跌倒了又爬了起来,磕磕绊绊地朝着徐长生走去。
徐长生就那样望着她,看着她跌倒,又看着她爬起来,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当那个女孩抓着他的衣角时,这个世界似乎才转动了起来。
死寂的庭院,才有了声音。
她抓着衣角的手渐渐滑落,瘫倒在了地上,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声音,让整座院子也变得无限悲哀。
那屋内的黑衣人,此时摘下了面纱,眼里也有了杀手不该有的触动。
雨越下越大了。
徐长生接过阿福递来的伞,为她撑起伞,自己淋着雨却浑然不觉。
阿福和林念旧站在雨里,似乎也被那悲伤感染着。而那杀手早已没了身影,或许又隐匿在了某个角落。
…………
凉都皇宫。
脱下龙袍的帝王,此时倒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些平易近人的和气。而与其对弈的,则是蒙着面纱的男子,从其露出的手腕来看,年纪并不会太大。
“此子如何?”
“不卑不亢,一腔孤勇,倒也不似传言中的那般无能。”男子落下黑子,原本岌岌可危的局面,似乎又活了过来。
“如何?”
“可用,倒也不可重用,平日里行事只凭喜好,时而浮夸,过于荒唐。”
皇帝笑了笑,继续困杀着那条黑龙。
“若是人人公正如你,倒也不会祸起党争。”
“陛下谬赞了。”那男子躬身行礼,“陛下所怀才是天下。下臣能分忧一二,已是荣幸。”
“可……”皇帝捏住了手中的白子,似乎没了再下的兴致,轻声问道:“你真的没有一丝私心么?朕该叫你半步生,刘道阻还是徐锦衣?”
男子手中的黑子猛然掉落,他连忙摘掉面纱,重重跪下,将头磕的鲜血淋漓。
“望陛下恕罪。”
尚值壮年的皇帝,早已被朝堂之中的弯弯绕绕磨平了性子,此时平静地推演着棋局,似乎并无兴趣陪他玩这身份游戏。在琢磨出一步好棋,他才落下白子,缓缓出声道:
“起身吧。朕一早便知道了。”
男子依旧跪着不起,将头深深埋在地上。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谈谈你这个弟弟吧。”
“罪臣并非有意从中作梗,只是罪臣就这么一个弟弟,罪臣也知道这弟弟几斤几两,若是阻碍了陛下大业……”
“不必如此惶恐。”皇帝起身扶起了徐锦衣,语重心长道:“那年你救过朕,隐瞒身份事出有因,朕不怪你,道来便是。”
“谢陛下大恩。”徐锦衣再度叩拜。
“好了,起身吧。再磕可就入夜了,别误了正事。”
“谢陛下。”徐锦衣面色依旧惨白,浑然没了先前的坦然自若,沉声道:“罪臣原想早日告知陛下身份,只是祖上有罪,不敢直言。罪臣与宋玉将军曾有过一面之缘,而那日大宴之上,罪臣怕宋玉将军识出了罪臣的身份。罪臣不敢冒险,只怕牵连家人,故几次举荐。但罪臣向陛下举荐宋玉将军,还是因其才能出众,背景干净无世族左右,望陛下明鉴。”
皇帝忽的暴怒了起来,狠狠地拍了桌子,将满盘棋子挥翻在了地上。
“陛下恕罪。若陛下怪罪,只求杀我一人,勿要牵连他人。”徐锦衣再度跪着。
“那此次,你又允诺了他什么?”
“罪臣……罪臣只是答应了他,会举荐他大将军一职,举荐他带兵镇压西疆的反叛。罪臣知道,此事有所私心。但罪臣敢为宋玉将军立下军令状,此次举荐绝不会误了陛下的英明神武,若是宋玉将军败了,罪臣愿意以死谢罪,以报君恩。”
“镇压反叛?只怕是他要反叛!”皇帝愤怒的将茶杯摔的粉碎,四溅的碎片甚至割伤了徐锦衣的脸。
……
徐锦衣离开皇宫时,已是卯时,天空也已露了鱼肚白。只是这张额头红肿带着伤痕的脸上,没了先前的惶恐,反而有着一丝隐隐约约的笑意。或许这位陛下,便喜欢臣子们玩这种拙劣的把戏,来衬托自己的无上英明。
权术?
徐锦衣望着远处,想起不久前下了死狱的宰相林若辅,一时心中空落,不知该喜还是该悲。那是他的恩师,对他处处教之,视他如己出。而今夜的他,接过了死狱的右无常和“青鸟”,或许有一天监斩恩师的人便是他自己了。
而下令处死他的皇帝,又会是什么滋味呢?毕竟这位帝师,辅佐了他四十载,自他还是那个落魄的三皇子开始。
…………
江南烟雨过后,满城的桃花似乎都落尽了。
徐长生带着柳道纯前往了燕城,一路车马劳顿,柳道纯时睡时醒,眼角常常带着泪,连梦里也喊着父亲母亲,只是有时还会喊几声他的名字。
徐长生只觉得一阵阵心疼,任凭她睡在自己膝上,有时被褥掉了,便拉起被褥为她盖好。而握着自己的手似乎会让她心安一些,于是他便什么也不干,就那样让她握着自己的手。
到达燕城之后。
徐长生找过了算命先生,将柳家人皆埋在了城外风水极好的地方,修葺出了一片墓园,还买下了几户奴隶让他们世代守着。随后又将柳府买了下来,又寻了几户本分的人家,让他们时常打理不至于荒废。此外,又将林念旧留在了此处打理后事。
而眼睛红肿的柳道纯,只是一声不发的跟在徐长生身后,有时怯生生地扯一扯他的衣角,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她的性子似乎也被剥夺了天真,再没了以往的笑。
徐长生偶尔也会心疼地望着她。
两人不说话,对视着,坐在柳府的庭院里便是一整个下午。有风,有雨,没有人说话。
只是在两个月后,一驾华贵的马车自大街的另一头匆匆驶来,直至柳府的门前停下。它行了三千里,只为柳府,可柳府终究只剩下了一个孩子。这是淮南王府的马车。
那卷帘内的女子衣着华贵,细看一番与道纯有几分相似。两人便在朱红的大门前告了别。
柳道纯虽说情绪低落,却也日渐平复了下来,但上了马车的那一刻,眼泪还是如断了线的珠子。
“道纯,别哭。”
“我不哭,我不会哭的。”道纯不断地说着话,只是双眼如同两汪泉眼,止不住地往外流着清泪,带着哭腔:“道纯不哭。”
“道纯不哭。”徐长生别过了头,眼泪悄然滑落。他知道,他保护不了柳道纯,送她离开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待马车缓缓驶去,徐长生终于忍不住回过了头,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眼泪也越发止不住了。过去的种种回忆,一一在脑海浮现,似乎占据了徐长生过往的全部。在他迷茫乃至痛苦时,这女孩曾为他犯傻式地跑遍了整座江南城,双脚磨破的血肉模糊,而见到自己时,她只顾举起那只过时的风筝,仿佛托起了整个世界。
只见那卷帘被拉开,再一次露出了柳道纯那满是泪水的脸庞。
“徐长生,不要忘了我。”
“柳道纯,好好活着。”
此时他才想起,她比他小了四岁,他比她大了四岁,他们之间隔着并不漫长的岁月。
而在不久的将来,他们都会迎来最好的年华,那一抹不知从何而起的情愫已然埋进了两颗同样孤独的心。
在那之后,徐长生便转道回了江南,平日只顾埋头练刀,常常一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只是偶尔会望着院内的那株桃树发呆,那株桃树有一个名字,叫暖玉,是一个如桃花般粉嫩可爱的女孩种下的。
……
“徐长生,你说我会不会活不到它开花了。”
“不会。”
“你说,它开的花会比所有的桃花都漂亮吗?”
“会。”
“那你会陪我一起看吗?”
“会。”
“徐长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惜字如金?”
“我会。”
“徐!长!生!”
“是的,我在。”
“徐长生,你能不能正经一些。”
“柳道纯会活的比那棵树还久。那棵树会开出世间最美的桃花来。”徐长生摸了摸她的脑袋,丝毫不顾那长着虎牙的“血盆大口”:“还有,我徐长生,会陪着柳道纯来看这株桃树开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