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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铁骑下江南

  宋玉的铁骑终于是下了江南。

  此外,江南的桃花开了。漫城的花瓣,在经了几场春雨后,散落了一地。

  收到张处仪书信的赵尔雅,神色慌张的离开了庭院,只是临走之时留下了道纯,面色凝重的与徐长生说了几句话后,便将道纯托付给了他。

  而这些天里,柳道纯似乎颇为失落,像是知道了什么。唯一知道事情始末的三人,此时正坐在庭院里,沉默无言。

  徐长生将手中的信捏成了一团,面色沉重。

  “大公子让我们尽快离开闲云居。”林念旧思虑许久,终究是出了声:“少爷,走吧。”

  “能带上道纯么?”

  林念旧低下了头。他们都明白,柳家已经完了,而宋玉是不会重蹈覆辙的,他不会留下一个仇家的种子,就像柳远辅留下他那样。

  若是带上柳道纯,又不知将有多少鲜血会流。而去往淮南的道路,早已布满了宋玉的眼线,他不是一个欠缺考虑的人。

  燕城已经被屠杀干净了,满城的血液染红了缤纷的花瓣,最后随着河流远去。而柳家上下四百口,皆被吊死在了悬梁之上,此时曾经辉煌过的柳家也只剩下了唯一的血脉。宋玉的手段,太过雷霆,他不但提前了时间,还几番绕道避开了大多人的眼线。

  宋玉兵分两路,带着几千轻骑轻装简从,只肖短短几天便到了江南。

  “你们……走吧。”

  徐长生在知道柳家和宋玉的恩恩怨怨之后,便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他想过一走了之。可就如同赵尔雅说的,他选了他,不只是因为他有救她的可能,还因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即便善良在这个世道,一文不值。

  他想,或许有一天他也会适应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日子,可……不是现在。

  文墨阁内,身份背景深厚的多不胜数,皇族子弟也有多位。可赵尔雅明白他们之中大多是放浪的纨绔子弟或是深谙官场的油滑之辈,他不想送羊入虎口,若是跟了他们,柳道纯多半会成了他们的禁脔和玩物,终身活在肮脏的暗格里,亦或是被当做与宋玉交好的筹码,而他答应过柳远辅要给纯儿寻一户好人家。

  “只是因为,我是个好人么?”

  兄长徐锦衣自年初起,前后断断续续写了三十封信给徐长生,其中利害关系,他又怎么能不明白呢?朝堂局势在年初便发生了巨变,如徐锦衣所预料的那样,原本掌权的变革派在一夜之间被打成了乱党,几位得势的权臣接连落马下了天牢。

  而文墨阁内主张变革的一派文人,只怕也逃不过清算。赵尔雅此次外出,或许是想与宋玉谈妥些什么,他的结局大概是被押往凉都听审。而留下徐长生和柳道纯,则是一早便留下的后手。

  这择日出发的宋玉,真是选了一个极好的日子,徐长生咬咬牙,只觉得一阵头疼。这些日子,他早已将这个可爱的女孩当做了自己的妹妹。在这些平淡而又包藏风云诡谲的日子里,他见多了那些讨好的嘴脸,也为不可预知的将来而彷徨,柳道纯的天真良善便是解救自己的良药。

  他从不相信谁可以救赎谁,可如今,他信了。

  “林念旧,你带着道纯……”

  徐长生话音未落,只感到一向宁静的庭院忽的震荡了起来,扬起了四散的石子和尘埃。

  转瞬之间,只见飞尘落定,现出了十三骑健硕的战马。一色墨绿的铠甲,勾勒出了士卒们健壮的身躯,一切变得死一般寂静。

  为首的骑兵下了马,孤身走进了闲云居。

  “交出柳道纯,相安无事。”

  盔甲之下是一张坑坑洼洼的脸,眼神凶恶,血渍未清的剑柄上沾染着浓郁的杀气。

  “既然来了,便该知道我的身份。”

  听着如此生硬的问话,徐长生握着腰间的刀,直直地看着他。想这般搪塞过去么?徐长生自然不会遂了他的意。既想要人,也不想得罪人的买卖,他不做,自己也不会做。更何况,此时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没人说得清。

  “还不知公子是?”那人出声问道,眼神里并无波澜,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徐家次子,徐长生。”徐长生打量着他脸上的伤疤,推测着他的身份,若不是宋玉的亲卫,只怕也不会派来斩草除根:“你是何人?”

  徐家得势将是早晚的事,曾经的将相世家,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再现当年辉煌。知道一点内幕的人,总是会有所忌惮的。

  “宋玉麾下,慕白屠。”

  徐长生戳破窗户纸之后,那人的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不过不是畏惧,而是若隐若现的杀气。

  “名字我记下了,柳道纯我要了,请回吧。”徐长生面色越发凝重,看来事情远比想象中的难有转机,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报私仇,只怕是打定了以命换命的主意。

  “柳家已经完了,赵尔雅也要完了。”慕白屠玩味地看着徐长生,眼里多了些轻蔑:“变革派已经成了阶下囚,便是寻常百姓见了也要逃得远些。而一个完蛋了的柳家,剩下的也不过是累赘罢了。你又何必为了一个累赘,得罪宋玉将军?更何况,日后宋徐两家免不了来往。”

  “那宋将军又何必为了一个累赘,而得罪徐家呢?”

  “你知道柳家人是怎么死的吗?”慕白屠冷哼一声,言语里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表情却是近乎骇人的陶醉:“我们将他们一个又一个吊在悬梁上,看着他们不断的挣扎,不断的踢着脚,不断的伸着脖子,直到一动不动气绝身亡。”

  “他们就挂着那里,像是一只只风干的兔子。”慕白屠舔了舔嘴唇,嘴角挂着耐人寻味的笑:“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我并不好奇他们是怎么死的。我徐家乃将相世家,不久将受皇恩东山再起,你一个区区侍卫,也敢如此无礼?”徐长生忽然笑了笑,顿了顿,沉声道:“你猜猜看,这里有多少双来自凉都的眼睛?我在想,宋玉又会给你什么死法。”

  徐长生故作镇定地负手而笑,只是衣袖里略微颤抖的手出卖了内心并不平静的他。徐锦衣的信中提到了柳家的惨案,其中的描述远比这些血腥骇人的多。他的兄长想借那些血腥的细节,劝阻他那执拗到近乎幼稚的良心,如果他不走,或许会有更多的人为他而死。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了,可每一次面对都充满了恐惧。说是敬畏死亡也罢,说是害怕死亡也罢,总而言之,他并不是一个不怕死的人。他没有勇气大喊一声“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然后坦然赴死。但现在他想的只是朝着面前这个令人讨厌的人,挥出一刀来。

  慕白屠朝前又走了一步。

  只见门外的骑兵直接踏破了围墙和院门,将三人团团围住。

  阿福赶忙挡在了徐长生面前,紧紧握着刀剑。而一旁的林念旧迟疑了一会,也紧跟着将徐长生护在身后,只是似乎并没有拔剑的打算。

  “我不会杀你。”慕白屠带着冷笑,沉声道:“我会杀了你这两个仆人,然后杀掉屋里那个女孩。你说,徐家会因为几个下人和我翻脸么?”

  “我这条命也算是捡来的,为我这样的人而死,未免对你们太不公平。”徐长生叹了口气,握紧了腰间的刀鞘。

  “少爷……”

  “阿福,好好活着。”徐长生劝慰道,拍了拍阿福的肩膀,随后转头看向林念旧,厉声道:“我知道你武艺不凡,我不求你陪我同生共死,待会你带着阿福离开便是。我只希望你能记住这里的每一张脸。待日后徐家崛起,将他们满门杀尽以告慰我在天之灵。”

  骑兵们不自然地后退了一两步,连胯下的马也有了一丝焦躁不安,他们知道这少年说的并非空话,在那遍地权贵的凉都,他们的命最不值钱。

  “你不过是唬我罢了。”

  慕白屠见多了嘴硬的膏粱子弟,哪个不曾大放厥词?在挨了军棍之后,哪个又不软得哭爹喊娘?这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又有什么气魄敢一死了之呢?

  “你大可试试。”

  徐长生向前走了两步,反将阿福与林念旧护在了身后。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命比他们的命珍贵,即便是乱世,人也应该有活着的权力。他不愿剥夺他们的生命,而为了满足自己内心所谓的正义。活着,才意味着一切。

  慕白屠走向了那个屋子,只是在门口五步外却停住了,他感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谁?出来!”

  只是声音在庭院内回荡,无人回应。

  徐长生的手心已然满是汗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是松弛了一些,他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斧钺是他最后的杀招了,这个鬼魂一般的人,果然不曾离开自己。

  徐长生拦住了身前蠢蠢欲动的骑兵,他不相信每一个人都像慕白屠那样不怕死,而那些骑兵也如他所料,皆止住了马脚。

  “功劳是别人的,命却是自己的。”

  徐长生细细打量着每一个人,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而那眼神落在他们身上时,他们总会不自然的低头,像是被针刺了一般。

  而众人所不知道的是,一袭白衣的宋玉正候在文墨阁外。他的衣袍上沾着不少血迹,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等着什么。

  早晨便出去的赵尔雅,此时被看押在了宋玉身后,成了阶下囚。他蓬头垢面,鲜血自嘴角流出,已然没了往日的光鲜,只是那眼里仍怀着一丝希冀。

  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渐渐弥蒙,落起了细如牛毛的春雨。

  宋玉的脸上开始有了焦虑,眼里不时闪过难耐的怨恨。胯下的白马似乎也能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不时踱着步,或是嘶鸣几声。

  直到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将一封信递到他的手上,他才有了一抹冷冷的笑。

  “随我下马进阁。”

  近百护卫应声下马,缓缓走进了文墨阁。

  ……

  强撑着一口气的赵尔雅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终是捱不住身上的伤痛,死死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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