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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穹(一)

三域:龙啸虎彻 麟骁 11740 2024-07-06 15:11

  一

  风声在板壁间呜咽,屋外大雨如幕,阴沉沉的天空中有雷鸣隐约响起,在哗哗密集的雨声中显得极其遥远。面庞清秀的少年怀抱着皮囊,守着一盏摇曳的灯火,歪头靠着板壁闭目养神。

  “哦哟,外面雨下大了,可不能让客官受凉咯。”小二为少年关上窗户,摸了摸他桌上的茶壶,发现茶早已凉了,随即又为他换上一壶热茶。

  这位客人在傍晚时过来,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赏给他们一枚金拓点了点杂煮后就靠着这里休息到现在。因为是雨天,酒肆里吃饭的人很少,静的小二能够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

  小二在柜台后面偷眼打量着这个少年,真是生的一副好长相。皮肤白白净净的,一头因常洗而干净柔顺的黑发垂下来挡住了他半张清秀的脸,这么看起来他似乎又有几分阴柔,像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

  在西凉镇这偏远的地方很少能够见到这般俊秀的少年,想必是中州来的某位贵族公卿的少爷吧。小二这么想着,转眼看见老板的女儿坐在楼梯间,正靠着栏杆痴痴地看着那个少年。

  因为常年风沙,西凉镇的人的皮肤都是黝黑且粗糙的,像自家小姐这边肤质细腻素白的女孩,放眼十里八乡都少见。每逢过节,乡里村里来说媒的就差挤满他们酒肆不让他们做生意咯。小二看看小姐又看看沉睡的少年,心想看来这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耀眼明珠要名花有主了。

  小二对小姐有些倾慕,所以多多少少有些嫉妒那个少年。但又恨不起来,他其实也挺喜欢那个少年的,因为他不像这西凉镇随处可见的糙汉子们那般野蛮,他的谈吐举止都很有礼貌。每次去给他送菜,少年都会微笑地看着他。小二想自己应该是喜欢少年的微笑,那么的温暖,让人看了会有一天的好心情。仿佛他朝你一笑,天气就变得晴朗一般。

  如果有机会的话,小二想跟少年聊聊,他举止那么优雅,家境又如此优渥,想必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小二想听他将外面的事。

  挡风的竹帘被人掀起,几名披裘的大汉走了进来,他们的头发扎成细细的辫子披散下来,这是北漠州草原部族才会扎的发饰,小二认为他们应该是从草原来的。

  大汉们在几张桌子前坐下,以他们的人数其实一张桌子就能坐的下。但是因为这些从草原来的汉子们身材实在太过强壮,本来能坐两人的长椅现在只够一人,他们只得分开坐了。

  “几位客官,欢迎光临小店,请问要吃些什么。”小二将毛巾往肩上一搭,搓着手赔笑着走了过去,“小店的酒是自家土酿的,香气浓郁,在这西凉镇可是远近闻名的。”

  “行啊,给我上六壶,再要一些牛肉,我们冒着雨夜赶路,就是为了你们家的酒来的!”最豪迈的汉子大笑着说。

  “得嘞!”小二没想到这些人虽然长相凶狠,却十分热情,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兴高采烈起来。

  但是小二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人随身带着骇人的刀斧。

  “大哥,”老二朝性格豪迈的老大使了个眼色,“是中州人。”

  老大不悦地皱了下眉,转身看了正在沉睡的少年一眼,不屑地咂了一下嘴,“现在禁器令下发,朝廷把上好的铁都收走了,只剩下一些不纯的废物给北漠的草原各部。咱们北漠的百姓正对他们中州人心怀不满呢,现在到好,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兄弟几个按着武器的手不由得绷紧,指节间发出“咔咔”的轻响。

  “客官,菜来咯!”小二将几碟牛肉放在壮汉的桌子上。在老大的桌前经过时,小二不由得觉得有一股恶寒正投在他的脊背上。他不敢回头看,缩了缩脖子快步退了回去。

  “大哥,动手么?”老六和老大对视一眼。

  老大舔舐着发黄的牙齿,唇边枯草般的胡子一抖一抖猛地一抖,嘴里跳出两个字:“动手!”

  汉子们“蹭”地站了起来,晃悠着手中的武器,缓步走向还在睡梦中的少年,个个磨拳擦掌。其中老六最为兴奋,他已经期待起自己的板斧砍下少年脑袋的触感了。

  这里是北漠州与南岚的交界之地,西凉镇。从这里往北走不过一里就是北漠,往南走,不到三里便是南岚。西凉镇就坐落在两州的交际之处,因为位置太过特殊,南岚的官府又太怕事,北漠州和南岚州的衙门在这里执法是有冲突的。几年下来两州的衙门学会了闭一只眼,因此在这里,杀人是不犯法的。

  “几位客官,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位客官……少爷在睡觉,请不要打搅到他。”小二急忙忙地冲了过来,挡在了他们面前。

  现在老板又不在家,整个酒肆里只有他和小姐二人,在这里杀人肯定会影响他们的生意,他们人高马大的,一旦打起来,孱弱的少年并不是他们的对手。小二慌了,他的腿像琵琶一般抖着。

  “小子你不是北漠人吧?”老大俯下身,一张粗犷的脸向小二凑近。

  “不……不是啊。”小二吞了吞口水,他生怕自己因说错什么话而丢了性命。

  “那就对了,你自然不知道朝廷对我们管制铁矿的事。”老大缓缓站直,“前些年,朝廷下令北漠州禁止制造和使用铁器。”

  “那……那又怎么样。”小二的声音都是哆嗦的。

  “那有怎么样?”老大眯眼瞥了他一眼,随后又目露凶光,“你知道么,那些中州人一旦查到有人私藏铁器会做什么吗?”

  “做什么,没收铁器,把涉事之人拉出去鞭挞十下?”

  老大面露微笑,“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低沉愤怒起来,旋即一掌按在小二的头顶,强迫小二和他对视,他脸上浮现一抹冷笑,“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他们杀了你的孩子,抢了你的牛羊帐篷,把你的妻子女儿抓起当中州贵族们的玩物!”

  老大和小二对视着,那双北漠人特有的褐色瞳子正如同恶龙一般向外面喷吐着心中的怒火,老大紧咬着牙,缓缓地说:“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北漠一个部落的首领,那些该死的中州人把我们全族的女人和女儿抓了起来,他们把我们这些男人捆住手脚,圈在外面。而他们就在帐篷里面欺辱我们的女人和孩子!”

  小二转动瞳仁,看见其他汉子们个个都流露出难过的神色。

  “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夜里,大帐篷里点着灯火,中州人的笑声和女人们的惨叫从帘子中挤出来,传入我们的耳里,”老大伸出一根手指,用力地戳着小二单薄的胸口,“就像刀子在血淋淋地割我们的血肉一样!”

  他一把松开了小二,随手将他丢在地上,转身指着因恐惧而躲在一旁不敢出声的小姐,“如果你们不想让我杀他,就让那个姑娘过来给兄弟们享受享受,不然……”

  老大顿了顿,作出手刀的手势,“是你们的小姐,还是这个和你们毫无干系的中州人,你们自己选吧。”

  小姐呆呆地站在那里,漂亮的杏眼中滚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

  周围的笑声吵醒了少年,他缓缓睁开眼睛,觉得摇曳的灯光有些晃眼,不禁皱了一下笔挺的眉。老大正坐在他隔壁的位置,搂着小姐,和他的弟兄们畅饮欢笑。那个高挑的女孩正被粗壮的胳膊紧紧地箍住腰肢,她被壮汉们不断地灌酒,原本素白的肌肤现在透出一层诱人的粉红色。老大见了更为兴奋,一边和兄弟们干杯,一边在女孩身上不安分地摸着。

  少年轻轻地笑了笑,抬手示意:“小二,上酒。”

  他的声音清澈如一汪池水,不带一丝沙哑。

  躲在柜台后的小二略微有些迟疑,随后捧着酒壶战战兢兢送了过来。

  “客官慢用。”小二的声音在发抖。

  “谢谢。”少年脸上还挂着那副淡淡的微笑,仿佛并没有看见身旁的景象一般。

  小二朝他微微躬身,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真是看错少年了,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介懦弱之辈,对于为了保护他而自愿献身的小姐,少年竟选择无视。

  越想他越咽不下这口气,他不想让自己倾慕的女孩被别人欺负,也不希望自己喜欢的女孩去喜欢这等冷漠无情之人。他只恨自己太软弱,并没有打败汉子们的力量,真可笑,自己在老大的目光之下,竟然害怕到说不出完整的话。

  小二猛地转过身,气势汹汹地走回少年的桌前。看见少年在那里悠哉悠哉地自斟自饮,他更是气愤,于是一掌拍在桌面上。

  酒肆里静了一刻,所有人都看着小二,少年脸上还是那副淡然的微笑。

  “你知道我们家小姐因为你才去做那般事的么,她为了你去给那些北漠蛮子陪酒,任他们在自己身上摸摸捏捏,而你却在这里装作没事人一样喝酒,”小二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瞪着少年,深吸一口气,“滚!”

  他只能帮少年到这里了,少年只有离开了这里才会安全。

  小姐一听,难过地低下了头。

  像少年这般的尊贵之人,多少年后功成名就了会不会回想起他们这两个偏远之地的普通百姓呢。不知怎的,她的心里有些失落。

  “没事。”少年的声音很轻,他的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笑容。

  “我就说了吧,中州人都是忘恩负义之徒。”老大说完,随后其他人发出无情的嘲笑。

  少年只是坐在那里,小口缀饮着杯中的酒,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还是贪生怕死之徒……”

  “他们会为了那些名利,做出背叛他人的事情,从鎜朝到如今的炤朝,中州人不一直都是如此么?”

  “听说通奸之事在他们那里也常常发生呢。”

  汉子们大声地说着这些侮辱的话,少年只是一杯接一杯的饮酒。

  小姐看着那个消瘦的少年,看着他低垂着眼帘故意视而不见,心中不由得觉得难过失落。她曾想过少年会如那些演义中讲的那般,正义志士解救少女。她一直都在幻想那种英雄救美的戏码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她曾期盼过少年会救自己,现在的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她伸手抓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呦,姑娘终于认清中州人狡猾的嘴脸了,来多喝几杯,借酒浇愁!”老大一边笑着一边将酒壶递给怀中的女孩。

  小二吞了吞口水,他已经忍不了了,他将一口空的酒壶藏在身后,准备找准时机解救小姐。

  “咔哒”,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少年幽幽地看了小二一眼,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而后提着皮囊站起身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袍袖,身材高瘦,看起来全然不是汉子们的对手,但就是这样的他,神色淡定地站在了老大的桌前。

  “我说几位,欺负少女,可不是大丈夫所为哦。”少年提醒。

  “怎么,你视而不见就是大丈夫所为了?”老大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少年这话无非是在五十步笑百步,中州人就是这样,总是把君子、大丈夫之类的词挂在嘴边,来掩盖自己虚荣的内心。

  “可在下这不是没有视而不见么?”少年脸上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微笑。

  “这么说,你是想与我们兄弟一战咯?”老大冷笑着站了起来。

  “何乐而不为呢。”少年说。

  桌子被人一脚踹翻,酒水和菜品倾撒一地,汉子们纷纷暴起,挥舞武器扑向少年,其中年纪最小的老六首当其冲。板斧带着寒光直劈少年的面门,被壮汉们包围的少年抬起头,冷眼看着从半空中落向他的六道身影。

  一旁的小二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以这样的阵势,少年是双拳难敌十二手,必死无疑了。

  板斧落下,砍在少年手中的皮囊上,随后少年一直藏在皮囊中的手猛地一拉,猩红的刀光乍现!

  六人落下,红色的刀光炸闪。自少年拔刀的那一刻起,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腥气充斥着整个酒肆,接着刀光闪烁,温热的血泼了出来,六只断臂带着细长的血丝被扬上半空,滚落在地板上。六名汉子捂着喷血的断臂发出惨烈地嚎叫接连退后。

  少年前进一步,提刀空挥,抖去刀身上猩红的血。

  “猩红长刀……”老大因失血而变得眼花,但还是看清了那柄刀。

  他当然认得那柄刀,自上个星期起,就有一个拿着红刀的人在追杀着他的部下。老大紧咬着嘴唇想要保持清醒,他紧盯着站在那里的少年,将脑中关于那个杀手的特征和这个少年一一对应。黑衣、红刀、长相清秀,最终他认出了这个少年。

  “你是密罗派来的人,”在得知真相后他发疯似的大吼,“为什么要追杀我?!”

  老大很清楚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密罗是世间最大的秘密组织,自人族的第一个王朝,鎜朝起,他们的就源源不断地培育着强大的杀手,并将这些杀手投入朝野和各行各业中,因此他们的情报网覆盖整个人域。全人域没有他们找不到的人,而这个拿着红刀的少年,是密罗的新秀,据说是密罗成立千年间最强的杀手,学会了密罗藏卷阁全部的刀术。

  就老大所知,密罗的刀术大概有一千多种,也就是说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家伙可以用一千多种刀书中的任意一种,变着花式的弄死你。

  “没错,在下是密罗斩首人,承密罗项家家主之令,前来斩杀各位。”少年佝偻着背,纤细的腰肢好像一支弓一般紧绷着,红光闪烁而过,猩红的长刀刀尖指天,少年缓缓摆出了某种老大闻所未闻的刀术的起手式。

  小姐躲在一旁,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年。少年的身份和她所想象的截然相反,朝廷规定,各诸侯国围剿密罗。在各国诸侯眼里,密罗是叛贼的存在。

  “可能会有些血腥,闭上眼睛吧。”少年朝小姐温柔一笑。

  小姐点了点头,捂上了眼睛。已经无所谓了,他是朝廷叛贼又如何,他那么强大,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风吹开了少年身后的窗子,壮汉们忍着剧痛,拿起各自的武器。

  “其实在下并非是那种喜欢从事血腥之事的人,但也是被逼无奈,谁让在下生在了天罗六家的其中一家里呢。”他脸上自嘲的笑容收敛起来,眉宇间凶光毕露,“诸位,做好准备,受死吧!”

  他话音落定,丧钟齐鸣!霎时间雷声在云层中炸响,炽白的电光将酒肆里照得一片空白。壮汉们喊杀出声,抓刀猛得蹬地扑上。红光如同游走的蛇一般,在他们漆黑的身影间闪过。老大看见少年漆黑的身影带着猩红的刀光到了自己的面前,立刻挥刀直劈过去。

  少年侧身,以掌根重击老大的下巴,一击将他满口牙齿给震碎。老大眼前一阵发黑,随即他感觉有一丝冰凉正一点点地渗入自己的胸口。他低下眼帘,从少年的指缝中看见少年正将猩红的长刀一寸一寸地送进自己的胸口。

  长刀割开了他的胸腔,老大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少年拧刀侧拉,从胸口延伸的刀路直接砍下老大的头颅。接着少年转身一脚将老大踹的倒飞出去,举刀迎击紧跟其后的老六。猩红的刀光接连闪过,剩下无名壮汉的头颅落下,少年黑色的衣摆扬起,一具具无头尸体被他踹的倒飞出去。

  轰隆隆的雷声持续了几秒,少年抖去刀身上的血,猩红的刀光随着他的收刀而散去。

  “你们……没有被吓到吧?”少年俯下身去,一把拉起一脸恐惧的小二。

  小二愣愣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窗外。少年点了点头,毕竟刚刚这么血腥的事在他们眼前上演,觉得失神傻眼实属正常。他转头去看小姐,发现小姐也呆呆地望着窗外。

  “外面……”小姐的脸被吓得惨白,说话哆哆嗦嗦的。

  一声战马的嘶鸣响起,少年从身后的那扇窗向外看去,外面雨已经停了,漆黑的夜中升起星星点点的火光,是有人点燃了火把。接着这些火把接二连三地升起,照亮了黑夜。无数道黑影在火光下摇曳着,他们披挂着弯刀,将整个酒肆给包围了。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刺杀他们,之所以会对那些人欺负姑娘的事而视而不见,是因为我在等待机会,如果我提前动手,那么这个男人的后援就会察觉到屋里的动静,就不来了,”少年踢了踢老大的尸体,“让姑娘受苦了,真是抱歉。”

  少年提着黑鞘长刀,掀起帘子缓步走向门外,“请二位躲在屋子里,千万不要出来,现在,我要去刺杀他们了。”

  “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小姐跟进几步,急忙问道。

  少年转过头,朝她一笑,“在下不能暴露自己的姓名,姑娘若是想找到在下的话,就请记住这柄刀的名字叫破穹就好了。”

  少年戴上斗笠,缓步走向屋外。天空黯淡,只剩一轮巨大的圆月孤零零的高挂在天空。刚下过雨的地面有些湿滑,点点泥泞沾染在少年的鞋面上。一声长嘶彻响,黑色的战马铁蹄抓地,在凄冷的月色下立起。骑马的人紧攒着缰绳,勒住这匹狂躁的野兽。在他的马后,站着躁动的人群,他们带着明晃晃的刀,个个是北漠草原人的模样。

  “真是久等了。”少年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的破穹。面对人数众多的军队,他的眼中并无丝毫畏惧。

  “既然你能活着出来,就是说,他们已经死了吧。”首领端坐在马上,手掌抚摸着腰间的插在皮鞘中的刀,褐色的眼睛紧盯着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人。

  “你们是这西凉镇西边牙鄂山的山匪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都是因为私藏铁器,为了躲避管制府的人,才躲到这南岚州的吧,你们是两个部族的首领,在这里结成同盟,然后占山为王的吧。”少年微微偏头,有些狐疑地看着马上的首领,“在下有一点不明白的是,阁下明知道自己的盟友会死在这酒肆里,为何不去救他。”

  阴冷潮湿的风吹来,首领手中的火把的火光在风中疯狂地摇曳着,令他黝黑的侧脸忽明忽暗。火光下北漠草原人特有的高挺鼻梁在他的脸上投出阴影,首领有些干裂的嘴唇微微上扬,“为何要去救他,他之所以来这里还是因为我把他骗来的,我早就知道你们密罗的人早已盯上了我们,前些日子你们项家的一个女孩杀了我们派去叶城的一队人,这个仇我不管怎样都要报。”

  “所以你才骗你的盟友说这里的酒远近闻名,让他特意来这里品尝,顺便把我引到这里,准备一网打尽是么?”少年看着首领,浓黑的长眉一挑。

  “密罗的斩首人真是聪明啊,”首领哈哈大笑,现在他的人已经把整个酒肆包围,就算这个小娃娃真像传说的那么邪乎,他也双拳难敌四手注定死在他的手下,“小娃娃,你可知我是为了什么才不惜杀死我的盟友的么?”

  “为何?”

  “这西凉镇属于南岚州越国地界,越国是炤朝几个诸侯国中最为羸弱的一个,我要拿下越国,然后举国练兵领军东进,击败衡国天林,跨过有着帝都北锁之称的唐浩关,掌握整个人域,杀光中州人把我们北漠人的土地抢回来。”首领狂妄的大笑忽然止住了,他眼神悲悯地望向酒肆,“可是我那傻傻的盟友却只想当一个小小的山匪。”

  接着他语气一顿,眼角拉出锐利的线来,“所以为了得到他的人和武器,我只得牺牲掉他了。”说完,他的右手猛地握拳高举向天空,“夺回北漠,中州人滚出去!”

  他身后的北漠汉子们眼中精光大放,纷纷拔刀直指天空,霎时间刀剑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他们猛地跺地,一振手中的武器,朝着漆黑深远的天空发出高呼,“夺回北漠,中州人滚出去!”

  炤朝烈忠帝23年十一月,一支由北漠两大部族组成的民间军队在南岚州西凉镇点起了反叛的火把,战士们望着天空,将自己祖辈被中州人奴役的愤怒给发泄出来。虽然这团反叛之火在一个月内被越国公彭千焕围剿干净,但这起事件可以说是炤朝千年统一历史的一个转折点,自此之后,也就是忠烈帝24年,越国公彭千焕率大军击败衡国天林,攻破了王域铁桶般的防御,一举掌握了帝都龙魂。后来的史学家认为此次事件深刻影响了后来有着“乱世雄狮”之称的彭千焕,点燃了他心中反叛的火苗,因此才将有着千年历史的炤朝一步步地推向覆灭的深渊。

  ——

  少年幽幽地叹了口气,衡国天林军是炤朝军武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绝非是这等山匪能够击败的。因此他觉得山匪首领多多少少有些自负了。

  “算了,既然阁下有如此信心,那在下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为了表示对敌人的尊重,在下就报出自己的名字吧。”少年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娃娃,我手底下有二百号刀斧手,这可不是什么公平的对决哦,不过看在你有如此的诚意上,我也报出我的名字吧。”首领缓缓坐直,“我是阿莱图·克烈赫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中气十足地大吼,“你的敌人是北漠十六部之一,克烈赫尔部的家主,以及全克烈赫尔部的男人!”

  “全克烈赫尔部的男人!”在阿莱图的身后,吼声如同浪涛般一波一波地席卷而来。

  “好!”少年一扬手,随即按住了斗笠,“在下方罗华,密罗六家中方家长子,密罗最强斩首人。”

  方罗华站在那里,淡淡地笑着,报出了那个整个南岚州都为之震撼的名号。

  如果阿莱图还有命活的话,他就会看到在往后的几十年里,方罗华的名号在整个人域回荡,全人域都会记住他的盛大景象。但是他并没有活到那个时候,再过一天,他就命丧黄泉了。

  风声在板壁的缝隙间呜咽着,仿佛是鬼在地狱的哭嚎,阴凉的风在酒肆里游走着,吹得人脊背发凉。小二扶起了那一排排被方罗华他们踢倒的桌椅,拿着扫帚清扫着地上的酒杯碎片已经那些残缺的尸体。小姐坐在柜台后面,小脸吓得惨白。

  “外面什么情况啊。”小姐从柜台后面探出投来,漂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我看看。”

  小二走进几步,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打开一道缝隙,腥风和战马的长嘶从窗缝中一同挤了进来。山匪们高举着火把,各个手持锐利狰狞的刀斧,那个少年面对着那一队敌人,身形在耀眼的火光下漆黑的像是一道剪影。

  “情况可能……不太妙,他们的人很多。”小二战战兢兢地吞了口唾沫,腿止不住地哆嗦着。

  “杀!”阿莱图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

  整支军队如同潮水般涌进这个酒肆狭小的院子里,草原汉子们高举着武器,迈着大步跨过栅栏。喊杀声此起彼伏,他们各个怒目圆睁,好似一匹匹饿狼,一同扑向方罗华。

  阿莱图勒马立在原地,许多部下举着武器从他身边冲过,他只是抚摸着手中明镜般的弯刀,仿佛毫不在意。

  “小娃娃,你还是太天真了。”阿莱图短粗的手拈起弯刀,对着天空中的月亮反复端详着,甚至看都不看方罗华一眼。

  他的人数是压倒性的,一个人对付二百号人,没有被吓得屁滚尿流,阿莱图很佩服这个年轻人的勇气。

  第一波人已经挥舞着刀跨过栅栏,甩开脚步冲向方罗华,他们的鞋子踩在泥地上溅起泥星点点,形制诡异的弯刀在月光下晃着冷光。现在第一波人与方罗华的距离不过二十步,即便如此,方罗华依旧没有拔出他的刀。他只是垂着头,右手按着刀柄,像是在沉思一般。

  他这是在等待,等待着杀人的时机。

  冲向他的汉子们大跨着脚步,在泥泞的地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杂乱的脚印。

  “一。”方罗华在心里默数着。

  现在汉子们距他已经不到十步。

  “二。”方罗华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那一把把挥向他的快刀。

  有人高高跃起,反手握刀如同飞燕来翔一般落向方罗华。

  “三。”

  小二看见方罗华的斗笠微微倾斜了一度,月色之下一泼泼鲜红的血喷涌向天空,仿佛有无形的刀刃平切而过,那些人的身体无声地开裂。

  哀嚎声响彻一片,无数带着鲜血的残肢落在了方罗华的脚步,仅仅一瞬间,先前的那些人要么被大卸八块了要么抱着断肢在地上扭动着哀嚎。小二这才反应过来,在刚刚无数人扑向方罗华的那一刻,他看见方罗华举起了他的左手。

  “不,不好!是云丝!”有人认出方罗华使用的武器了。在他们火把的火光之下,有一根根极细极利的丝线在反射着火光。那位部下站在院子门口,上前一步,在火光的照耀下,无数根这样的丝线在院子里纵横交错,密集的像是一张蜘蛛网。

  而在蜘蛛网的中央,只有方罗华这只剧毒的蜘蛛。

  阿莱图明白刚刚方罗华在等什么了,他在等待自己的人一步步踏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必死的局。

  “很聪明啊,竟然能看穿在下的把戏。”方罗华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确实,云丝是每一个密罗斩首人都拥有的武器,这并不常见。这种武器有着极其轻便且锐利的特性,是我们布置陷阱时最常使用的武器,那么请问阁下是如何发现的呢?”

  “你刚出来时,摆了一下手。”阿莱图早就注意到方罗华从酒肆里出来时,那个不自然的动作。

  “实际上云丝并不适用于这种以寡敌多的局面,因为当别人注意到你使用云丝后,就不愿意在冲过来进攻了。”方罗华很乐意去为别人解释他使用这种手段的原理。

  “但是,”他的声音猛地一沉,左手平挥,阿莱图身边的栅栏传来了濒临折断的声音,“每个人斩首人使用云丝的方法都不同,在我这里,云丝不是用来布局的,而是用来进攻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高亢,语气中的肃杀之气显露出来。阿莱图立刻下令命众人回撤,但为时已晚,嘶嘶的机械声响起,那些射出去的云丝牵动着周围的栅栏一齐收回。这股子巨力来自于藏在方罗华左手袖子里的金属护腕,在那护腕之下,是某着特制齿轮在牵动着云丝收回。

  周围的木桩被连根拔起,方罗华猛地转身,将这些桩子栅栏甩了出去,随即他切断那些连接护腕的云丝。木桩栅栏等东西如同攻城车抛出的石块一般砸向阿莱图他们的头顶。

  那些克烈赫尔部的热血男儿们看到这副场景惊得血都凉了,纷纷哀嚎着溃散。阿莱图胯下的马也受了惊,长嘶着踏着步子四窜,他紧紧扯着缰绳企图控制住这匹失控的战马。忽然听见背后有风声从极高的地方传来,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见一柄明晃晃的长刀如同风车一般旋转着落向自己的头顶。

  一声清音在一众哀嚎声显得尤为突兀,竟一时间压制了全场的声音。方罗华缓缓地踱着步子,拔出了腰间的刀。

  猩红的刀光从鞘内泄露出来,方罗华缓缓提速,破穹直指苍穹,在半空中发出长弧直冲向溃散的人群。

  从高空坠下的刀贯穿了阿莱图的肩膀,巨大的冲击令他从马上跌了下来。他忍着剧痛想要拔下那柄刀,转头看见那束红光在人群中不断反射,所到之处皆人仰马翻,鲜红的血如同喷泉一般源源不断地喷涌着。

  方罗华进步挥刀,刀刃准确地砍进一个个敌人的胸口,无数血花在他身后盛开。方罗华低伏着身子迅速逼近阿莱图,猩红的长刀从他的斜上方斩出,一刀砍进了面前一个人的后心。接着他抓着那人的领子,以他为盾去格挡周围砍下的刀刃。这些汉子们都是极其重情重义的,不愿意去伤害自己同伴的尸体,被方罗华逼的步步后退。

  距离已经差不多了,方罗华甩开了那具尸体,一边快速挥刀一边冲进人群。猩红的刀光从他周身切出,如同流星般击向剩下的敌人们。方罗华的刀术快如闪电,你只能看见猩红刀光一闪而逝,接着长刀就从某个诡异的角度切入你的身体。

  此时方罗华的位置离阿莱图越来越近,他的部下们只得强忍着恐惧,扑上去阻隔这个宛如杀神般的年轻人。无数把刀斧劈向方罗华的头顶,他立刻翻滚躲过,接着挥出猩红的刀弧,将周围的人直接逼退。但即便如此,仍有人趁着方罗华还未站起身的空档扑了上来,用血肉之躯去抵挡他的刀刃,现在只能用这种人海战术去阻挡方罗华了。

  “控制住了!”有人高呼着扑了上去。

  方罗华的脑袋被一只染血的手死死地按在地上,他扭动着身体企图挣脱,但已是无用功,因为有无数双手紧紧地压着他的关节。

  在这个雨后阴冷的夜里,有人欢呼着,有人长舒一口气,还有人为失去的同伴表示惋惜。最终,他们牺牲了数十人,终于控制住了这个危险的年轻人。

  阿莱图靠在石块上,他的肩膀已经被人用布条绑起来止血。他紧攒着弯刀,死死地盯着那个被按在地下,昏迷过去的年轻人。隆起的肌肉在衣物之下起伏着,幸存下来的部下们候在他的身边,等候着他割下这个方罗华的头颅,为他们死去的族人报仇。

  火焰噼噼啪啪地烧着草垛,阿莱图的侧脸坚硬如铁。火光照亮着他那愤怒的瞳子和满是血污的脸颊,狰狞的面目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头发怒的老狼。

  最终,他扔下了刀。

  “把他活捉回去,我要亲自拷问他。”阿莱图丢下这句话,站起身来。

  ——

  月光将周围的天幕上的云彩染成神秘的银色,在西凉镇边上的某个高地,一支苍青色的军队正凝视着下方平原上的一支带着伤员懒懒散散的黑色队伍。

  “白将军,真的不去解救那个孩子么?”军士躬身候在白映卿的马旁,低声问。

  “不了,”白映卿看着远处那只渺小如蚁群的队伍,“如果那个孩子的实力只是如此的话,就不会被人称为密罗千年以来的最强者了。”

  军士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勒马立在山崖边缘的年轻将军,月光的银色正在他一身铁甲上缓缓地流淌着,肩甲上纹路的影子随着月光的隐现所移动着。他看着那支在荒原上缓慢前行的队伍,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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