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古阳河,张济洁问王芳道:“你是跟着回去吗?”
王芳摇头:“我答应过第四队,有空的时候去联手做一个任务。”
张济洁眼珠子一转,道:“我去过他们那里,给你当向导吧,之后你也陪我去一个地方,如何?”
王芳诧异道:“原来你这趟出来,还有私事呢。”
张济洁撇撇嘴:“没事你以为我愿意来凑热闹?”
王芳想想也对,以张济洁的性格,无论如何没这么积极一个人揽任务上身。
好在此时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于是,当二人向马希广和李宏皋等人说明缘由后,便在九龙磴附近下了船,沿着酉水往西边而去。
此时的酉水要等一千年才会建设凤滩水库,故而险滩尚有六处之多。很多上游的船,装载了桐油、木材或山货等,唱着号子,冒死搏命穿过这些险滩,顺流而下,进入沅水,然后便在常德或武汉,乃至合肥与扬州,连船带货一起卖掉。
“第四小队现在发达了,天福二年(937年),彭瑊和彭士愁父子帮他们建造了一个祖师殿,那个富丽堂皇哦。”张济洁边走边笑。
“哦,庑殿顶的么?”王芳好奇道。
张济洁摇头:“不知道叫什么名堂,我可不懂这些。”
王芳心里暗笑,其实古代建筑也是文化的凝结、文明的象征。简单说,在礼仪之邦的中国,看一个人穿什么衣服就知道他的等级一样,看房屋建筑也一样。
以屋顶形态来说,一共八种,庑殿顶排名第一,属于皇家独有,然后就是皇家授权的佛道建筑。当然,儒家的孔庙也是。自从李渊和李世民父子先后给孔子封圣封王,文庙自此便一直是皇家规格。
王芳解释道:“屋顶好比人的帽子,不同等级的人戴不同的头饰,亦即首服。比如皇帝戴冕,官僚士大夫戴冠。
庑殿顶和歇山顶是四坡,悬山和硬山顶只有前后两个坡。
山,是山墙,也就是屋子两边的墙。悬山,屋顶边沿稍稍超出山墙;硬山,完全和山墙平齐。
这两种样子,寻常百姓都可以使用。硬山在咱们这里最常见,因为硬山的山墙可以造得高出屋顶,就成了防火墙。纵然起火,也不容易烧到邻居家。
庑殿顶和歇山顶的区别是,庑殿顶五脊,歇山顶却有九脊。为什么呢?因为歇山顶是从最顶上的屋脊下来后先有一个垂直的脊,然后弧线远伸,就好像中间歇了一口气,所以叫歇山顶。
当然,庑殿顶规格最高,它屋脊上可以装饰九种神兽。再就是墙和瓦的颜色,以及装饰的彩画,庑殿顶都不是歇山顶能比的。
歇山顶唯一超过庑殿顶的可能,就是用双檐。重檐歇山顶的规格仅次于重檐庑殿顶,是超过单檐庑殿顶的。当然,起码五品官以上才用。”
张济洁想了想,道:“嗯,你这么一说,祖师殿好像是重檐歇山顶呢。不过,你看这里的吊脚楼又是什么名堂呢?”
两人都是高手,走的很快,说话间已到了王村附近,听到了王村瀑布的吼声,也看见了一些吊脚楼。当然,此刻王村不叫王村,更不叫芙蓉镇,而叫作酉阳,亦即汉代酉阳县的治所。
王芳回道:“吊脚楼是民间的叫法,它的屋顶不是悬山就是硬山。可是,吊脚楼这说的却是它的屋架形式,而不是屋顶了。在房屋架构上来说,它属于干栏式。”
她看张济洁不明白,又继续道:“把一间房子盖起来,都先要打地基、竖柱子对吧?然后怎么遮风避雨,方法就不一样了。最常见的有三种,抬梁式、穿斗式和干栏式。
抬梁式,就是梁架在柱子上,然后梁上又有短梁,直到屋脊下的最后一根平梁。然后,梁上架横木,就是檩子,檩子上架椽,椽上放瓦。
穿斗式,它的檩子则直接架在柱子上,固定相邻两根柱子之间的办法,是一块块的枋。这种建房子的办法,就好像做一个米斗一样,所以叫穿斗式。
干栏式,也叫干栏巢居,你想想有巢氏当年住在树上就明白了,吊脚楼的吊脚就相当于那颗树的树干。它的好处就是防潮、防虫和节省空间。别人建房子非平地不可,它在坡上也能建。不过真说起来,建造上面一层的屋子,还是穿斗式。”
张济洁终于明白了,笑道:“我看过好几次吊脚楼了,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你真是博学呢。”
王芳笑道:“我可没建过房子,都是纸上谈兵。”
这当然是王芳谦虚,她不仅看了很多书,还参与了从高华庵到其他道观的诸多建设。她不仅参与设计建设,还与那些工人,所谓十二作,诸如泥瓦匠等,打了很多交道。
此中的热枕,除了好学,也是感慨于到了后世,祖国大地上想要找一个五代之前的宫殿,居然不到五指之数,这便是文化的遗失啊。这五个建筑,据说还是梁思成夫妇骑着毛驴到处搜寻,保护下来的,不然也许早没了。
要知道,建筑分土木,而世界六大古文明中,唯有中国文明是木头文明,其他都是石头。他们更擅长于赵州桥那样的拱券技术,并不如木头文明精细。中国建筑的精细程度,除了世人皆知的不用钉子,卯榫技术的高明更在于斗拱。
想一想,紫禁城的宫殿何等雄伟,雄伟得屋顶重量高达上千吨,却被一个个斗拱轻易化解,数百年屹立不倒,何等之神奇。故而后世中国建筑学会的徽标,便是斗拱。
木头房子看起来柔弱,可是钢筋水泥的房子呢,不过时限百年,房产证一般写八十年,甚至七十五十年,然后房子里的一切都成了垃圾,填满了垃圾烧埋场,污染土地,寸草不生。木头呢?陕西应县木塔六十多米高、古代的摩天大楼,一千年了还在那里。
关键木头不仅生态健康,还在于无穷无尽。只要砍伐后,记得种树,几乎没有资源枯竭一说,就算木头烂了都化成大地的养分。
实际上木头房子只要有人住,不让它生虫,远比钢筋水泥耐久。关键还防震,云南丽江七级地震只死了三百人,汶川地震死了多少?
中国人历朝历代都喜欢烧东西,一旦自己登基就把前朝的宫殿毁掉,从项羽冲进咸阳放火,到黄巢冲进长安放火,一直烧到明朝,幸好满人没有烧掉京城。
焚书,烧房,古文明的载体,毁掉的太多了。
后世的子孙,没了古籍,没了古建筑,一个个穿得西装革履的,开宝马和奔驰而顾盼自雄,也敢自夸古文明后裔?
第四队所住的祖师殿,也是一样的命运,别看是新建,且呆在湘西的大山里,却明朝重建,清朝又重建,不知毁过多少次。
王芳叹了一口气,和张济洁走进了王村。
此时的王村还没有被凤滩水库所淹,能够走到酉水边的码头上看看热闹。看拥挤的青石码头上,商人们挥汗如雨地指挥着挑夫往前走,看街边高高的柜台上,掌柜与客人各站一边,打着一块两米长的算盘对账,看赤脚的土家猎人肩扛手提着野兽沿街晃悠。。。。。。
张济洁似乎对这里并无太多好感,“不过是一条闹哄哄的长街罢了,走吧。”
王芳跟在后面,问道:“咱们不是从这里去祖师殿么?”她记得从前旅游时去过老司城和祖师殿,两者都在灵溪边上,相隔不远。
张济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是从前面的列夕坐船快得多。”
王芳想想也对,这会儿彭士愁还在宋家包呢,之后他的子孙迁到会溪坪、龙潭,再然后才是老司城。
她只能笑道:“第四队还真是会选地方,彭瑊怎么找到他们的?”
张济洁回道:“咱们道士很多人精通阴阳风水,找个宝地还不简单吗?从时间推算,那时候彭瑊大概既雄心壮志,又身体不佳,于是想到了四队。道教,专练长生延寿之术,而玄武大帝,这名字一听就霸气,武运长久,正合他心意,所以起名祖师殿,祭祀玄武大帝。”
王芳第一感是觉得和澧州的南武当、中武当有关,但也觉得张济洁的话不无道理,可能是个偶然,不然道教那么多神仙,常委级别的就有七个,所谓三清四御,为什么不选择?这七位之后,才是西王母、三官大帝、文昌帝君和真武大帝等。
至于和百姓们亲近的小神就更多了,五岳四渎、龙王城隍、关帝财神、水神火神等等。百姓喜欢祭祀的甚至还有植物类的树神、花神;动物类的马神、牛神;乃至自然类的风雨雷电。
最后便是人物类的神,这一类随时增添,历代王侯将相,从三皇五帝到他们觉得喜欢的,都祭祀。以辰州和溪州来说,不仅汉朝的马援成了神,稍后的彭士愁、向宗彦和田好汉都成了神。
张济洁笑道:“还真是这样,嗯,就这一艘了,上船吧,”
两人此时已经来到列夕的码头,上了一艘吆喝着去颗砂的客船。颗砂位于永顺县东北,是彭氏土司最后的归宿。因为土司搬迁到颗砂,号称新司城,旧治褔石城才有了老司城的别名。
起初一段水路,是猛洞河的下游。两岸山崖对峙,水流湍急。慢慢地,船向东去,进入施河。施河也叫牛路河,逆流而上,半路会经过祖师殿。
沿着牛路河走,实际上可以一直到车坪和塔卧镇,可能是天色已晚,船家才改为颗砂。当暮色开始降临,二人终于下了船。
祖师殿背靠太平山,前临灵溪河。二人走过一段崎岖小路,越过护坡,已到山门前。门房是个本地人,问讯之后,连忙相请入内,又往上走,进去通报。
王芳四下观看,山门后的两侧是耳房,正前方四五丈的高台上便是祖师殿,组成了一个庭院式的结构。祖师殿颇是雄伟,面阔五间,重檐歇山顶,能远远看到屋顶中间的宝顶和两端的鸱吻,而屋檐的戗脊上蹲着三只神兽,好像是狮子、天马和海马。
“二位师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爽朗的笑声传来,从殿门前走出四个男道士、两个女道士。当先一人远远地抱拳行礼,大步而来,正是队长覃德光。
“覃师兄,诸位师兄,好久不见了。”张济洁笑着回礼。
覃德光后面跟着的三位是副队长钟丹邱、金义明和王泰博,两位女道士颜仙烨、穆云春,还有三位队员大概没在。
张济洁打趣道:“我说覃队长,你又把人派出去干活了吧。”
覃德光大笑:“没办法,有些病人病得走不了,只能派人上门,估计明天才能回来。王师兄,你可是第一次来,欢迎欢迎。”
王芳连忙与众人一一见礼,都是兼济都的人,比较随意,一番寒暄,便很快熟络起来。之后,又进大殿给大帝上香,这才到旁边厢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