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棺运天下

第十一章

棺运天下 尘客老罗 6333 2024-07-06 15:12

  11.

  杨善之在书房书桌边站着,手中捏着一只饱沾墨汁的狼毫笔,书桌上铺着一张四尺的熟宣纸,左边一个酸枝木笔架挂满大小不一的毛笔,右边一块精致的端砚台上是刚磨好的墨汁。

  杨知府心中迟疑不安,难以下笔,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两个字,他要把那两个字写下来,却一时不知如何下笔。他身穿一件墨绿绸子长衫,腰间系着大红色丝带。在他的书房里他从来不穿官服,这里也只有邵师爷能进来与他交流谈话。书房里挂着的字画大多是邵东方的手笔,还有几张古人的字画。邵东方的笔墨遒劲奔放,以行草为主,他的画只画山水,工笔写意结合在一起很是融洽。而这些字画也只不过是衬托那几幅古人的精致作品罢了。错落有致的铺挂在书房里,如绿叶簇拥着一朵朵鲜花般,倒是十分的雅致。书房里随时焚着檀香,淡淡而让人宁神。

  杨知府却无法安静宁神,无法落笔。他的心绪很乱,昨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轰动一方的决斗不说,潜龙棺的出现实在让他难以平静,他不知道那预兆着凶还是吉,虽然自己一心想着是好事吉祥,但他很清楚这并非好事儿。接着昨晚的凶杀案一出,几乎摧毁了他心中的侥幸,潜龙棺现世预示的就是凶事,果不其然。一夜之间永昌府发生了十几条命案便是铁证。本以为这是一个太平的地方,自己可以安安稳稳的当几年知府,如今看来,好日子真的太短,他来任上还不到三个月,这通天的大案就突然降临。就如万里晴空刚刚还骄阳似火,突然一声霹雳响起,乌云不知从哪里就钻了出来,盖住了日月,然后倾盆大雨下了起来。西南的天气不一直都这样善变的吗?看来,好日子都很短暂。

  当官的处理案件那是分内的事情,理所应当,命案发生便责成府衙的人去办理侦破,只是潜龙棺的出现实在让他不知道如何处置?在他心底,潜龙棺的吉凶远远超过命案的重要。

  杨善之抛开纷乱的思绪,不去管它什么运笔,举着的毛笔终于落下,触划在宣纸上。他缓缓把笔尖触到纸上,缓缓的随着心思写下了两个字——“天意”。

  写完了字,杨善之把笔丢在桌子上,背着双手,眼睛死死盯着“天意”二字沉默着。师爷邵东方走了进来,见他在写字,蹑手蹑脚的轻轻靠了过来,小声唤道,“老爷。”垂手站着对面。

  杨善之抬头看了眼师爷,又垂头看着字,说,“难测啊。”

  邵师爷笑道,“天意难测本来自古如是,老爷何必烦恼?”

  杨善之摇摇头,叹道,“如若揣摩不到其中的意思,怕就要大祸临头了。师爷啊,你足智多谋,我请你来一起参详参详,你可要上心才是。”

  邵师爷拱手说道,“老爷的事就是小人的事,小人定当竭尽所能为老爷排忧解难。”

  杨善之点点头,请他到旁边的茶桌坐下,下人端来茶水,邵师爷让下人离开,他来沏茶伺候老爷。杨善之坐下,邵师爷有条不紊的沏茶,很快,茶香飘逸而出。邵师爷捧着茶碗递给杨善之,说道,“茶能安神静心,老爷喝了茶,静下心来才好。”杨善之端过茶碗,啜饮一口,叹道,“这巴山雀舌确实是难得的极品,以前在京城难得喝上,这里离着产地近,口福倒是不浅。只是你我想要常常享福,这眼前的关口是必定要过的,否则,哎……你我的后半辈子真是难以预料啊。”

  邵东方问道,“老爷,不知您所写‘天意’二字所指何处啊?是北边还是上边?”边说边用手指指北方,又指指天上。

  杨善之说,“是天上,也是皇上,如今天降凶兆,皇上那里虽然还不知情,但早晚会上达天听。潜龙棺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守备那里肯定会知道,府里的其他官员也会知道,瞒是瞒不住的,我不上奏朝廷就是欺君之罪,只是奏章实在不知道如何写?所以要师爷一起斟酌斟酌。”

  邵东方问,“老爷如何断定潜龙棺出现一定是凶兆的?”

  杨善之道,“如何不凶?棺材哪里是什么吉祥物?如果真如棺材铺老板所说,夜里飞龙潜伏而来,必定这边是有龙气的。自古龙气兴旺处,便是圣人降世的先兆,我大明的龙脉根基在江南,而今万里之遥的地方现了龙气,岂不是违逆时运?那朱家的天哪里会善罢甘休的?一山尚容不得二虎,这天下岂能有两个龙脉根基?这里出现异象,便是祸害降临的先兆,实在是令人不安啊。你想,如今太平盛世,这样的事情发生岂非平地惊雷,哪个敢顶着雷去犯天听的?师爷是明白人,如何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还来问我?我想守备处,道台处就算知道此事,也不敢贸然上书,毕竟此事玄乎,关系一方几十万百姓的生死,说错一个字便有杀头的危险,这事情发生在本官眼前,本官就被架在火上烤着了,他们都在冷眼旁观呢。”

  邵师爷笑道,“我知老爷心中焦虑,无非是要自己说出来疏导一二,道理我是懂的,无非是要求个化解的法子罢了。”

  杨知府眼睛一亮,问,“莫非师爷已经想出好办法?”

  邵师爷说,“飞龙从天而降,那是好兆头,飞龙在野,正应了乾卦九二爻,‘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正预示着老爷升迁有望。”

  杨知府摆摆手,“你别拿什么卦象来搪塞我,潜龙棺一现,连夜就出了如此大的命案,哪里是什么好兆头?”

  邵师爷,“吉凶原本相依而生,福祸都在一念之间。老爷来到永昌府清闲了几日,还没机会施展拳脚,这上天就送来机会。出了命案,快速破了案,抓住强人,追回赃物,还地方一个清平,便是大大的政绩,坏事变好事。那潜龙棺并未入土,就谈不上龙气聚在西南,生不出龙脉来,如何危害社稷?老爷只要把事情经过详细呈报,然后破了棺材,取了板呈上去,皇家见了那板而不是棺材,如何不是稀有的贡品?老爷有了这两个功劳,升迁之日不过就这一两年的事情罢了。”

  杨善之听了,拍案叫好,脸上愁容一展,笑道,“好个师爷,这么凶的事情都被你轻松化解,我没看错人,我没看错人啊!我看来是魔怔了,怎么就没想到先破了那棺材就破了龙气呢?好好,就依师爷的,先破了那棺材再说。升迁倒是其次的,只是避免了灾祸,这才是好事情。你我这就带人去破了那棺材吧!”说着拉起师爷走出书房,叫来两个衙役,带着榔头铁钎往后院柴房去了。

  来到放置棺材的房间,杨知府让把棺材抬到院子里凳子上,让两个衙役小心解破棺材,不可坏了龙纹。

  衙役刚拿起榔头要从内壁捶打榫卯接口,空中电闪雷鸣,噼里啪啦一阵响,两个衙役手中榔头被闪电击中,榔头铁钎脱手飞了出去,衙役被打翻地上,晕死过去。杨知府和师爷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天上雷鸣不休。

  师爷拉着杨知府退到屋檐走廊下,大声喊道,“来人!”前边几个衙役闻讯赶来,师爷指指地上躺着的两个衙役,“快去救人!”

  几个人跑上前去,掐人中,灌汤水,那两衙役苏醒过来,却在地上打滚惨叫。杨知府仔细一看,原来衙役拿榔头的手被闪电击打成焦炭,已然是废了。师爷忙叫着人把他们抬去医馆救治。

  邵师爷看看棺材,又看看天,见空中阴云密布,雷鸣不断,慌忙说道,“老爷,触怒了天,这棺材是破不了了,如何是好?”

  杨知府定了定神,咬着牙狠狠说道,“我就不信如此邪门!来人,取些桐油来,火烧了它!”

  邵师爷连忙拦住,劝道,“老爷啊,天都怒了,可不能再想毁它。”

  杨知府气得跌脚,“让毁棺材的是你,如何又要拦我?来人,快烧了它!”

  邵师爷急得要哭,“老爷,我哪里知道如此凶险,那天都怒了,若还想破他岂非逆天而行?”

  杨知府吼道,“我就不信这个邪!来人,烧了那棺材!”

  邵师爷拦不住他,只好站在一边垂头丧气的叹着。

  下人忙着去取了油,带着火把过来。邵师爷苦着脸嘟囔道,“毁不掉的,毁不掉的……”

  果然,那桐油刚撒在棺材上,空中顿时暗了下来,只罩在院子上空,大雨倾盆而下,立时浇灭了火把。下人们丢了火把躲回了走廊下。

  杨知府惊得抬头看天,脸色惨白,叹道,“罢了罢了,看来真是天意。只好磕头赔不是了。”说着跪倒地上,对着天空磕头,邵师爷和下人跟着跪倒磕头。

  杨知府对着天喊道,“下官杨善之知错了,不再动破棺的心思啦!还请上天饶恕不敬之处啊。”对着空中拜了三拜。

  天空瞬间放晴,一片碧蓝。

  邵师爷搀扶着杨知府站起来,两人颤巍巍的回到书房坐下,吩咐下人把棺材抬进房间放好。七八个家丁慌着手脚把棺材抬进柴房,知道那棺材邪门,慌忙跑开,不敢接近柴房一步。

  歇了半晌,杨知府缓缓说道,“天意难测啊。”

  邵师爷开口说道,“如今只能把实情据实上报,听朝廷如何处置了。”

  杨知府摇摇头,“再议吧。如此邪门,白纸黑字写下来也没人信,上边肯定以为我们串供说谎,麻烦会接踵而来的。先搁置吧,容我好好想想。”

  邵师爷急急的说,“大人,此事瞒不得呀!”

  杨知府怒道,“我当然知道瞒不住,可是该怎么上报?难不成真要把棺材给朝廷送上去,那不是找死吗?自古以来你听谁敢上供棺材的?倒不如直接杀了我装棺材里边给朝廷送上去!”

  邵师爷也想不出好办法,只是一脸愁容。两人坐着沉默。杨知府怒气渐消,转了个话题问道,“师爷,昨天的比武决斗你怎么看?”

  邵师爷沉吟一阵,说道,“我虽然不懂功夫,但昨天的情形却也有些疑惑,那红光明显占了优势,却不想是双双毙命的结局。今日见为了破这棺材发生了如此怪诞的事情,我就琢磨着他们比武开始都还正常,只是这棺材出现以后,两人的表情就很古怪,仔细想来,好像是要争着去死一般。”

  杨知府点点头,说,“我也有这般的想法,只是不得验证,还是要请行家里手问问。如果真是如此,那这棺材就很邪门了。”

  邵师爷说道,“说到行家里手,这永昌府里就数赵捕头了。”话音刚落,赵捕头出现在门口,站着拱手问安,“大人,小的有案情禀报。”他知道杨知府的规矩,不敢跨进书房。

  杨知府抬头看到赵捕头,高声说道,“赵捕头来得正好,既然有案情就到公堂上去吧,我更衣后便去。”说着起身去内室换官服。邵师爷也离开书房,和赵捕头一前一后往前边公堂走去。

  公堂里没有升堂,只有一个值班的衙役,赵捕头拉着邵师爷袖子说道,“师爷,这案子很是棘手,还望师爷给俺指点迷津。”

  邵师爷笑道,“都是分内之事,我定尽力帮你,只是我没去现场,不知道具体情况,等大人到堂,你禀报后再做分辨。”

  赵捕头高兴地点点头,邵师爷又问,“仵作推官去了多时,怎么还不见回来?”

  赵捕头答道,“我让他们在现场仔细些,估计还在查勘。”

  师爷问,“可有线索?”

  赵捕头说,“有是有,但不知道有没有用。”

  师爷点点头,说,“等老爷来了再说吧。只是这案子你一定上心,务必破案,一夜杀了十几口人的命案,道台那边也是要上报的,瞒是瞒不住的,若破不了案,定然上下都会受牵连。”

  说着话,杨知府穿着官服走进公堂,在中堂上落座,开口对赵捕头说道,“赵捕头,张员外一早来报案,本官着你查办命案,可有眉目?”

  赵捕头一拱手,说道,“大人,青红楼昨晚遭了火,烧毁了大半,小的带着一干人等去现场查验,发现现场一共死了十四人,其中有青红楼老鸨云姐,其他都是龟公护院十三人,个个都是被凶器所杀,不是死于火情。从伤口判断,是惯犯悍匪所为,都是一招毙命。”

  杨知府问,“可知凶手来历?”

  赵捕头说,“我与同僚分析过,那些歹人都是高手,而永昌府方圆百里之内这样的高手除了红光和白辉,几乎没有。红光和白辉在下午的比武中双双毙命,所以属下判断那些歹人必是流窜过来的惯犯,于是属下派人知会大人和守备,请守备派兵盘查各个城门口来往客人,又担心那些歹人会潜伏在城内,所以派人挨家挨户搜索可疑人物。”

  杨知府脸色一沉,喝道,“昨夜火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六个时辰,听说是三更四更作案,等你天明通知守备,也耽误了两三个时辰,那些歹人早已出城在逃!出了永昌府便天高任鸟飞,你有多大的罗网去抓捕来?!”

  赵捕头一听,惊得脸色一变,吓得跪了下去,满头冷汗直冒,“小的办案不力,请大人责罚。”

  杨知府叹道,“罢了,案发突然,也怪不得你,起来说话。只怪你平时警觉不够,这永昌府来了如此多的强人都没个线报的。”

  赵捕头颤着腿站起来,垂着头回道,“大人,属下问过院里的人,说那些匪徒一共六人,一身黑色打扮,蒙着头脸,个个精瘦强悍,出手狠辣精准,必然是各地作案的亡命徒,已经让推官仵作比对伤口,根据历年来作案的通缉文书进行比对,或许有些线索。”

  杨知府说,“还是大海捞针,就这些吗?”

  赵捕头想了想,说,“还有就是歹人抢了老鸨的一个玉如意,据说那玉如意是老鸨心爱之物,老鸨求那歹人留下,歹人就问她是不是云姐?老鸨答应了,结果还是被一刀砍了。属下推测,那歹人或许是冲着云姐来的。”

  杨知府点点头,“你还算仔细。依你看该如何入手?”

  赵捕头说,“属下想从玉如意和云姐的仇家入手调查。”

  邵师爷问道,“赵捕头,那玉如意有什么说法?”

  赵捕头答道,“属下调查到那玉如意原本属于白府,是白府一件宝贝,白府管家白丁私自拿出冲抵了嫖资,如意洁白圆润,只是背面有一丝血样的瑕疵,所以应该好认。”

  邵师爷冷笑道,“那如意一旦被销赃,必然出现在市面上,线索便有了,就可顺藤摸瓜找到歹人?”

  赵岩点头道,“师爷所言极是,下官已经派人盯着永昌府的当铺市面。”

  邵师爷摇摇头,叹道,“老赵啊,你都说那些人是惯犯了,如何会做出如此愚蠢销赃的举动来?你派人去盯着市面上完全是白白浪费人手啊。那永昌府外的乡镇或许还能找到线索。”

  赵捕头一愣,汗颜道,“师爷想得周全,下官大意了,大意了……”

  杨知府哼了一声,一拍惊堂木,说道,“说起来容易,我倒要见识你的本事。赵捕头,本官给你半个月的时间破案,如果限期内破不了案,你便脱了官服,自己去大牢里呆着吧。”

  赵捕头心疼叫苦,也只能拱手领命,额头上冷汗直冒。

  杨知府问道,“还有一事,昨日红光与白辉的比武,你也在场,你可看出什么蹊跷来?”

  赵捕头脑子乱哄哄的,见知府问起比武的事情,只好努力回想了下,然后回道,“大人,那红光本来占着势,枪法飞快稳重,眼见着就要胜了白辉,明眼人都看着呢。不想自从那棺材出现后,两人仿佛中了魔一般,双双收了枪,脸上的表情也很是诡异。他们同时抛出了枪,那枪头并没有对准对方的要害,我眼看着他们是自己往枪口上撞的。他们自己寻死的,只是我百思不得其解,至今也觉得很蹊跷。岂不是魔障了?”

  邵师爷和杨知府相视点头,心中的疑窦已然得到验证解开。

  杨知府说道,“赵捕头,辛苦你抓紧办案吧,本官等你好消息。若破不了案,休怪本官无情,还要连累着本官一起受朝廷责罚。”

  赵捕头苦着脸求道,“大人,这时限实在是紧了些,小的实在是脑瓜不够用,想借用师爷些时间给小的解解惑。”

  杨知府说道,“你先下去吧,我和师爷还有事情要说,晚些你去请教便是。”

  赵捕头连连点头,拱手告辞离开,去飘香楼预定了一桌酒席,预备着晚上请师爷吃酒解惑。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