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棺运天下”后院有三进后有一个小门,从小门进去是一个宽大的密室,密室背墙上赫然绘着“阎罗王”的画像,画像黑白油墨画成,头戴冕旒,方脸虬髯,双目铜铃般怒睁着,只一双眼睛用红油描绘,如火焰一般,看上去阴森可怕,让人不寒而栗。画像前摆着花梨木供案,便是张府还回来的那张,两边几把红木椅子,供案上放着香炉,插着粗粗的三炷香,摆着“三牲”祭品。
别人家的商铺里不是供着关公就是供着财神,而王平却执意要供阎罗,因为他认为做的是阴事的生意,自然要供阎罗。“棺运天下”便是阎罗在人间的信使。
“死亡才是一个人最后的归宿,我们做的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不仅仅是个生意。对死亡的恐惧才能让人们生出敬畏,所以,人们会敬畏我们,而不是嫌弃。因为我们做的是最体面的生意。是对生者的尊重,对死者的礼敬。阎罗在世人的眼中便是一个让他们恐惧而敬畏的神。对他的恐惧是因为他的出现意味着死亡的降临,但没有人能阻拦他,因为他是神,凡人只能拜倒在他的脚下,屈服在他的神力之下。所以,我们也要壮大力量,只有真正强大到神的境界,人们才不敢挑战和怀疑我们的存在。”
王平点香拜了阎王,插上香,右手边椅子上坐了,下边前排站着铁皮,崔掌柜崔大牙,“毒王蜂”烈风,“一枪封喉”肖战,后边站着王氏族人王笑,王越,王宁,王睿,然后是崔大牙从永昌府聘来的四个商行经纪,杨万里,周琦,刀二,线小山。
王平坐定,拿眼示意了下崔大牙,崔大牙点点头,走到前边,转身对着众人,展开手上的文书,有些激动的大声念了起来,“契约书,入我‘棺运天下’商会,必尊商会会长号令,不得脱离叛会,入会者有干股一分,月银按例,生老病死商会抚恤,生是商会人,死是商会魂,若有叛会,天诛地灭,人神弃之。签约后,从此荣辱与共,生死相从。立约人,商会会长王平,入会人签字画押。”
众人听了,无不欣然动容。他们之前已经得到王平的认可,是从伙计中选拔出来的精英。江湖人士肖战已然被王平的武功折服,誓死效忠王平,而今更得股份,深感王平把自己当人看,自此便有了根基,如何不愿意?
那烈风却面无表情,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崔大牙念完契约书,王平开口说道,“大丈夫立世,都要有个根基,解了后顾之忧,才可放手做大事。王某并非是要大家跟着我去厮杀亡命,自此你们便要跟随我去天下拓展商路,外边的情形谁也说不清楚,所以立下契约,让大家安心做事。签了约,便是一家人,个人先拿五百两银子安家费,三日后,除了崔大掌柜和铁皮留下看家,其他人随我南下广宁府。”
众人无不欢欣鼓舞,依次上香拜了阎罗,在一份份契约书上签了字,领了安家银子,拜别平先生回家安排。那肖战本是江湖漂泊无根的人,自下山来到永昌府,也动了成家立业的心思,在永昌府买了院子置了家当,百花楼赎了两个相好的女子过起日子来。他不愿意娶那些良家女子,怕有着娘家人耳目多日子久了会泄了身份,露出马脚,只冲着百花楼里会伺候迎合来事儿的女子里挑了两个没家的娶了回去。
众人签了约,去领了银子安顿家里,唯独烈风站在那里不为所动。王平上前拉着烈风,小声问道,“烈大侠可是有所顾忌?”
烈风冷冷说道,“你知我不是为这些来的。”
王平皱着眉,说道,“我到现在都猜不透烈大侠来帮我所为何事?你又不愿意明说。”
烈风冷笑道,“不可说。”
王平叹道,“我摸不透你的底,按说便不该留你在身边。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情,我总觉得你不是来害我的。有你在身边却更加的踏实。或许这是天意。烈大侠不说,我也不问。我知烈大侠是隐世高人,心胸坦荡。就当你是个天使,老天爷派你来督促我王平的。这契约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君子一诺千金,我王平保证今生不会亏负烈大侠和我们这帮弟兄。”
烈风点点头,说,“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说完,转身离开,走出了大厅。
崔大牙见他不签契约书,凑上来对王平说道,“平先生,这烈风神神秘秘的,怕不是外边派来的奸细?”
王平摇摇头,说,“若是奸细,便该爽快的签约,何必引起我的怀疑。此人非同一般,由着他吧。崔大掌柜,我等离开后,这里一切都靠你打点,若有难处就去找王忠和南山上的关旭。你上心做事,不可为了一点私心坏我大事。”
崔大牙正色道,“东家,崔某贪财是有,但崔某挣的都是明面上的银子,绝不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我知道东家是做大事的人,出手阔绰,给我的银子和股份已经够我一家老小一辈子衣食无忧。大丈夫立世,除了吃喝,还是要做些事情出来才是。所以,东家,你就放心我崔某的为人吧。我虽然是小人,但江湖义气却看得比命还重些。”
王平拍着崔大牙的肩,笑道,“其他的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你是大丈夫就行。”
崔大牙咧嘴笑道,“那是一定,那是一定。”心中平添一股豪气出来,从此自己的人生不再畏畏缩缩。
王平转身去问铁皮现成的棺材有多少?铁皮说打了上三百口,其中本府和周边预定的有一百八十口。王平便让他挑上二十八口上等棺材来,要拉往广宁府做样品,先去木材仓拉到店铺里来。铁皮应下,带着伙计去城外木材仓拉棺材。
崔大牙不解的问,“平先生,原本是要南下,就要从南门出发,木材仓也就在那边,何必来回拉来拉去的麻烦?”
王平笑道,“我让你置办的土货,你可办好?”
崔大牙点头道,“火腿一千五百斤,干菇八百斤,笋干木耳各五百斤。我都买好,平先生是要装在棺材里货运,这也可以拉去南门装货,何必费此周折?”
平先生说,“这你不懂,我就是要扯上大旗,大张旗鼓的从这里出发,才显得有分量。”
崔大牙恍然大悟,伸着大拇指说道,“平先生高明,这是要做出气势来,让永昌府上下看看俺们商会的实力。”
王平问他,“那些干货可曾包好?不可污了棺材,那棺材也是货,不干净可卖不出价钱。”
崔大牙说道,“平先生放心,都用麻布口袋捆得牢牢的,只是那火腿的味道会进那木料里,实在没有好办法隔绝。”
王平想了想,说,“也罢,开着大板散散也就好了,实在不行就压着价出手,火腿能挣回来便是了。”
崔大牙又问,“平先生,不是说要南北东西各个州府都去吗?如何只去广宁府,还把所有骨干都带了去?”
王平说道,“如今已是冬日,北边天寒地冻,只有等来年开春再去。南方的天气和我们这里差不多,所以趁这个时候去南边最合适不过,这些伙计都没出过远门,我带着出去就是要历练他们,等来年都有了经验,便可挑梁独自出门。我也不是三头六臂分身乏术,还要靠着大家一起打拼才行。”
崔大牙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平先生果然思虑周全,崔某跟着平先生甚是合意,以后便对平先生马首是瞻了。”
王平哈哈笑道,“我得崔掌柜主持局面,也很是得意,以后便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那些茶行的掌柜你可要多走动走动,来年春茶上来,我们拉去北方贩卖,远比那些火腿干货强过十倍。”
崔大牙为难的说,“平先生,那些掌柜都嫌着俺们做棺材生意晦气,我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没讨个好脸,我看这事儿还得您老出面。再说那茶引是官府批文发放的,我们如今还没半张呢。”
王平沉下脸,哼了一声,说,“茶引的事情我自会办理,那些茶庄不跟我们合作,我们便自己开个茶庄罢了,你赶紧去和王忠合计,把茶庄商号开起来,然后去跟茶农下定,来年多一成的银子收茶便是。”
崔大牙答应下来,问道,“若那些茶庄也跟着抬价又该如何?”
王平冷笑道,“那就送他们一口棺材,反正我们的棺材多的是。”
崔大牙一愣,喃喃说道,“先礼后兵。”
王平点点头,“先礼后兵。”
三日后,二十八辆雇来的骡子车拉着二十八口上好的棺材排在“棺运天下”的门口外,车夫拉着骡子,骡车上插着“棺运天下”的黑白旗帜。肖战跨着一匹黑马走在前头,背上背着一杆寒铁长枪,威风凛凛,身后八匹各色马驮着王笑,王越,王宁,王睿四个王家族人和杨万里,周琦,刀二,线小山。王家族人都是青年壮汉,一色劲装打扮,腰间都挎着刀剑,四个永昌府经纪,未来的掌柜穿着素色短衫跟着,一辆带蓬马车载着王平,马车后边栓着一匹红马。赶车的车夫,护镖的镖师加起来近百号人,整整齐齐的站了一街。王平看好时辰已到,便叫启程,一时两边锣鼓喧天,崔大牙引着一帮人敲锣打鼓欢送商队。商队在永昌府百姓的关注下浩浩荡荡往南门而去。
队伍里唯独不见“毒王蜂”烈风,因为烈风睡在一口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