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金二清理了司空雨和巴人熊身上的箭矢，叫徒弟取水清洗了他们的身体，换上干净体面的衣裳，装殓之后抬到后山下葬，王平跪拜哭了一回，伤感道，“都是江湖零落客，而今命丧异乡，老六老七，就把异乡做故乡罢，好歹有口棺材，有一方坟茔。人都是要叶落归根的，这里便是你们的根了，安心留在这里，护佑这一方的百姓，也算做了阴德，来生必然有好报的。总会有相聚的一天，都不寂寞，都不寂寞……”
王平对着坟茔拜了两拜，祭奠了一番，起身离开，来到关旭的病榻边坐着，愁眉苦脸的说了战况。
关旭说道，“如此看来，对方并非只是江湖中的乌合之众，那指挥进攻的人却是战术行家，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里边有兵部的人，而且是身经百战的指挥使级别。莫非陈升的背后有朝廷势力在？”
王平痛苦的点点头，说，“我从知府大人那里已经得到暗示，这件事情已经牵扯着朝局。但他们不能出手帮我。只是对我说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只怕我们都等不到那一天，便成了他们的牺牲品。”
关旭问，“知府大人到底是什么态度？”
王平说，“他希望我能赢，好像上边也希望我能赢。但我怎么能赢啊？我只怕自己拉回来的棺材不够装……”
关旭笑道，“大丈夫马革裹尸，青山何处不埋骨？要棺材作甚？我与你今生兄弟，来世投胎一起做兄弟便是，何必唉声叹气的？”
王平痛苦的说，“只是连累这么多人跟我们一起去死，几辈子都还不清这一笔笔血债。”
关旭，“大哥何必气馁？事情没到最后，谁知道老天爷怎么安排？”
王平自嘲的笑道，“二弟说得对，老天自有安排罢了。如今只能背水一战，无非是拼个鱼死网破！”
关旭道，“大哥，要依托地势，把敌人引进来杀，对阵显然不是对手了。”
王平点点头，“你安心养伤，我还要去安排村里的事情，村里能战的后生汉子都不会后退一步，只是那些妇孺老者和那些伤残的还需尽快送到后山去，能躲一个算一个，二弟也去后山暂避一时为好。”
关旭脸色一变，怒道，“大哥，你若把我当兄弟，就把我留下来，左右是个死，我愿意跟着大哥战死，绝不后退！大哥若不留我，我即刻就死在这里！”
王平知他脾气，看着他两行热泪淌了出来，拱手道别，“如此，为兄也不强你，兄弟保重！”
关旭在弟子的搀扶下起身，拱手道，“大哥保重！”
王平转身离开，听到后边关旭颤抖着吼道，“来啊，取我刀来！”弟子忙去取关旭那把残刀。
关旭在身后叫道，“大哥，弟弟的刀残了，但一样可以上阵杀敌，大哥不必挂记！”
王平停了停，背对着关旭点点头，含泪走出祠堂，平复了下情绪，然后开始安排布置，把能战的人都聚集起来，然后安排一些弟子护送老孺病残去后山躲避。肖战的伤一时无法复原，只是能动弹，也不愿意走，要和王平并肩作战。
王平安排众人设置陷阱，做好标记，随时准备撤回村子里和敌人近战。
王家村正面入村的主干道上，一匹枣红色的马飞奔而来，马背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神色慌乱，一脸蒙尘，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已经是破烂不堪。男子急切的打马疾行，身后叫声一片，十来个黑衣人徒步追了过来。
王家村的护卫人员见了，敲响了锣，在拒马桩后边拿着长枪，端着弓箭对着马背上的人，他们看到马后边追赶而来的黑衣人，然后把弓箭转移了目标。
那男子渐渐近了，高声喊道，“我是广宁府掌柜杨万里，我是广宁府掌柜杨万里……”话音刚落，后边一支箭射中他肩头，男子应声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护卫上前开弓对射追赶来的人，那些黑衣人转身撤回。护卫扶起男子，男子忍痛说道，“我是杨万里，自己人，我要见平先生，带我去见平先生。”
护卫认不得他，将信将疑，一个头目喊道，“绑了。”两个护卫上前拿着绳子把杨万里绑了个结实。杨万里嚷道，“我都伤成这样，如何还这般为难我？”
头目说道，“是不是自己人，自有平先生辨别，只怕奸细探营，不得不小心。”拉着杨万里去村子里找王平。
王平见了他，慌忙叫松绑，让金二来拔箭治伤。杨万里泪流满脸，哭道，“平先生，那陈升背信弃义，夺了我们的商栈，还派着杀手追杀我们。小的九死一生才逃脱性命，路上累死三匹马，只是为了给平先生报信，不曾想刚到附近，又遇着杀手。”
王平说道，“回来就好，笑儿呢？笑儿如何没和你一起回来？”
杨万里嚎啕大哭，哽咽道，“王贤弟为了掩护我回来报信，带着手下和杀手厮杀，已是殁了！”
王平心中一痛，叹道，“事已至此，你好好养伤吧。”
金二检查完伤口，说道，“箭伤不深，也没有毒，没伤着要害，包扎养上几天便好。”然后带着杨万里下去。
王平叹道，“笑儿遭遇劫难已是我意料中的事情，只是还心存侥幸，但愿他能活，哎，造孽啊……其他的分号怕也……”
身后关旭说道，“那陈升十恶不赦，待我养好伤，亲自去取他项上人头，祭奠三弟和死去的弟兄。”
王平追悔道，“后悔当初没听二弟的，心慈手软，养虎为患，才酿成今日大祸，都是我的错啊。”
肖战劝道，“大哥不必自责，我们这帮兄弟跟着你从来没后悔过，早把性命托付给了大哥。我想是好日子过久了，那老天爷便心生嫉妒，要降下灾来磨俺们。如今我们同舟共济，生死一处，也是几世修来的缘分，俺是知足了。”
王平苦笑道，“肖大侠果然心襟坦荡，处乱不惊，我王平不如你。你既然认我做大哥，以后我们便是生死弟兄，如今只有我们四个了，经此一役，倘若还能生还，我们便不再分彼此。”互相说着鼓气的话，打起精神来部署防御。
那杨万里因金二的奇药救护，包扎了伤口，很快就恢复生气，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便在王家村里各处走动，把村子里各处地形默记心里，陷阱机关的设置也渐渐摸清，甚至村子里的人员兵器配置都打探清楚，一一做了纪录。原来他早已被陈升收买，合谋杀了王笑，假装回来报信，是要打探王家村的虚实。
王家村外的杀手并没有动静，双方对峙着，王家村被围困，没有援手，却不缺粮食，因为村子里囤积了足够的粮草，就算被困上一年也耗得起，粮草充足，只是弓箭奇缺，仅有的几十副弓箭都分派给各个关口的守卫，兵力也不足，无法对那些杀手展开主动进攻。
又过了三天，杨万里摸清楚了村子里的情况，便要脱身，他看到入村的主干道拒马桩边上有马匹栓在那里，守卫的人跟他熟悉了，也不防备他，乘着大家不留神，飞身上马，打马就跑。守卫回过神来，那马已经跑出一箭的距离。几个守卫上马追了过去，不想边上菜花地里冒出数十个杀手，护着杨万里逃走，守卫奋力追赶，被杀手围着打斗起来，那些杀手也不恋战，见杨万里已然逃脱，丢下几具尸体，撤了回去。
守卫追赶不上，垂头丧气的回到王家村，飞马报告了王平。王平恍然大悟，知道杨万里已经背叛，来王家村无非是要打探情况。
王平真是一筹莫展，看来只有硬拼到底，重新做了些部署，只等杀手来攻。
杨万里骑马跑进敌营，来到一个营帐外，下马，整了整衣衫，快步走进营帐，只见帐内中间一张条案，后边坐着一个头戴黑纱斗笠，身穿斗牛官服的男子。那男子四十上下，正在喝酒吃肉，身后站着两个精瘦护卫，两眼放光，一看便是内家高手。
营帐里两边站立着一众江湖杀手首领，左边为首的是铁鹰殷铁，铁鹰是红鲨帮大当家，下边是红鲨帮二当家百里浪和三当家海鲨。右边是白虎帮帮主雷白虎，副帮主童虎，冥王殿的赢伤，熊剎，钟流沙。
杨万里上前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双手奉上，说道，“小的杨万里受东家指派，来向大人禀报。”
一个护卫走过来，取了令牌，恭敬的递给穿官服的男子。男子示意他把令牌放在桌子上，自顾喝酒吃肉，头也不抬。护卫放下令牌，站回原来的位置。
男子喝了一碗酒，开口问道，“你便是特使？”
杨万里拱手道，“小的杨万里便是东家特派而来。”
男子冷笑一声，道，“陈升为了这块令牌，上下花了好几百万两的银子。想来这天下还是银子好使，直直把我们军部都买动了，还要我亲自来督战指挥。他的脸可够大了。”
杨万里忙说道，“东家已经是王爷府的奴才，我们都只是为王爷卖命。大人千万不要误会东家，都是王爷的面子。”
那男子冷笑道，“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无话可说了。既然接了追魂令，便要做事了。说吧，王家村里什么情况？”
杨万里把自己做的记录呈上，说，“那王家村粮草充足，只是兵力装备差了很多，他们是想依托地形和我们决战，里边图形我已经绘成草图，他们布置的陷阱机关的所在我都做了标记，还请大人详查。”
男子点点头，说，“你做得好。”
杨万里谢道，“谢大人夸奖。”
旁边铁鹰恭维道，“大人布阵杀敌神机妙算，我们听从大人调遣必定会杀他个干干净净。”
男子哼了一声，说道，“要不是前些天我让十个殿王做诱饵，安排下弓箭手折了他三大高手，只怕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冲进去便有去无回。”
下边众人脸上很是不悦，却不敢发作。
杨万里说道，“大人，司空雨和巴人熊已死，那烈风用尸体挡了箭，没有伤着。”
男子怔了怔，心中不悦，道，“那烈风还算聪明，躲过一劫罢了。若我的兵士前来，哪里还耽搁到现在？半日的功夫就要荡平王家村。只是你们这些江湖中人少了约束，贪生怕死，才延迟到现在。既然我们已经打探到对方军情，已经是胜算在握。红鲨帮南山一役重伤肖战关旭，算大功一件，冥王殿虽然折损过半，也立了功。本官功过赏罚分明，必定上报王爷给你们奖赏，你们该不避生死荡平王家村。”
众人高声回道，“愿听大人调遣。”
男子用棉布擦拭手上的油，起身说道，“众好汉听了，明日进攻王家村，白虎帮打头阵，红鲨帮迂回包抄，务要一举歼灭王家村，鸡犬不留！”
众人领命，“秦广王”赢伤拱手问道，“大人，我们三个弟兄做些什么？还请大人安排，我们要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男子冷笑道，“既然你们还没胆寒，便去督战吧，把那些怯战想逃的人统统格杀勿论。进了村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特使就跟着我做个参军议事。”
赢伤见他对自己有轻辱之态，心中很是气愤，却不敢发作，自家十个兄弟如今只剩下三个，气势大损，哪里还有底气作威作福？
各个首领领命，自去部署，准备第二天一举攻打王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