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天还未亮,棺运天下在永昌府所有的大掌柜都聚集在棺材铺后厅里,乌压压的一片人头,众人眼睛盯着在前边垂头不语的王平。王平已是两鬓斑白,他为棺运天下耗尽了心血,让所有的掌柜都挣到了不小的家业,他是众人打心底敬重的领袖人物,大家都屏气安静的看着他。而此时的王平显得焦躁不安,在前边慢慢走来走去。
肖战去了一晚上,算算时间也该带着关旭一行回到永昌府,莫不是怕夜路难行,定要等到天亮才出发?如此,也算妥当。而永昌府如今是危机四伏,仿佛战火一触即发,他感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的监视之下,而自己根本发现不要对方来了多少人,到底要怎样出手。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场很严重的灾难就在眼前。这么些年,棺运天下的商路一直顺风顺水,本该是令人开心的事情,而他却无时无刻不悬着心,因为他懂得“否极泰来,泰极否来。”的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一帆风顺的事情。他也不时提醒各个大掌柜,要居安思危,只是太顺的势头,让大家都放松了警惕。更可怕的是,他隐隐觉得如果这次危机是陈升发起,但陈升的背后肯定还有人在推波助澜,能请得到红鲨帮一帮的人倾巢而来的人并非陈升,进一步的情报得知,除了红鲨帮,还有河北的“白虎帮”,河南的“冥王殿”,这些都是江湖中闻风丧胆的杀手帮会组织。而他们的人并没有入城,好像都隐藏在永昌府郊外,等待特使的“追魂令”。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王平暗叹。如果是朝廷要打压自己,只要派出地方的守备兵力就可以让他束手就擒,而派江湖杀手而来,显然并非明面上的事。这背后到底是谁在布局设计?
王平下了决心,转头对着手下护卫说道,“飞鸽传书,召回成都府的烈风,开封府的司空雨,苏州府的巴人熊,让他们快马加鞭赶回永昌府,十万火急。通知顺天府的王兴王浩,低调潜伏打探消息。”护卫领命去了。
王平对着下边的人,开口说道,“一大早把大家召集起来,事态危机,如今棺运天下将有一场劫难,我们务必要谨慎小心,同舟共济。各大掌柜回去关门歇业,给伙计发放些安家费,都遣散了吧。”
众人惊诧不已,纷纷交头接耳。崔大掌柜拱手问道,“平先生,事态竟会如此不堪吗?几千号人歇业闭市,衙门问起来该如何应对?”
王平叹道,“管不了那么些了,性命攸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杨知府那里我自然会去知会他的。”众人听了无不惋惜。王平嘱咐王忠,一定要把钱庄里的银子妥善藏好。王忠已经是须发苍白的老人,却还精神健硕,朗口说道,“平先生请放心,我们的银子藏得好好的,五个银库都极其隐秘,有死士把守。若我棺运天下有此一劫不可避免,我那里的银子也可让我们东山再起。”
王平终于有些欣慰。正说着话,议着事,只见门外闯进一个满身血污的少年,大喊着推开众人,跪倒在王平面前痛哭,“爷,不好啦,出大事啦!”
王平认得那是王进,是送上山给关旭做徒弟的王家族人,王平心下一沉,忙下来扶住王进,急急的问道,“进儿,山上出了什么事情?”
王进惊魂未定,颠颠倒倒的说着,“好多昨晚的歹人,围了院子,烧了房子,师父重伤,师娘杀没了,师兄弟们死伤无数……爷快快去救他们吧。”
王平急得跺脚,“早该下山的,肖大侠呢?肖大侠没去?”
王进说道,“肖大侠也伤了的,只是还能支撑,就怕那些歹人再来,就完啦,爷,快去救救他们吧,要金二先生的药,否则就来不及啦,呜呜呜……”
王平懊悔不已,没想到他们会先向关旭下手,若能考虑到这一层,自己就该同肖战一起上山的。王平让人扶王进下去休息养伤,即刻召集了上百的护卫高手,叫上金二备上多多的药,让各大掌柜赶紧回去安排关门歇业,带着众人骑马往南山飞奔而去。十辆马车随后跟着。各大掌柜先是还不信,如今听得南山出事,各个吓破了胆,赶紧回到店铺,遣散伙计,关了门。那永昌府多半的生意都在王平名下,这一关门歇业,永昌府顿时冷清下来。
王平心急如焚,快马单骑上了山,那马是滇马,虽然矮小,却最适合山路,很快来到南山别院,抬眼看去只见一片废墟,院坝里横七竖八的躺着黑衣人的尸体,王家子弟的尸体整齐的摆成一排,四个子弟在照顾重伤的师兄弟,关旭躺在一块木板上,一双儿女蹲守边上看着他,他的妻子巧儿的尸体躺在边上,边上还有白布包裹的人头,肖战浑身带伤,扶着枪斜靠在院子前那棵大树上。肖战看到王平,脸上露出了轻松的微笑,然后倒了下去,他实在支撑不住,铁鹰那脚踢断了他四根肋骨,他凭着一口气死死撑到王平的到来。
王平飞身下马,抱住肖战,见他面色惨白,气息还算均匀,放下心来,把肖战轻轻放在地上,跑向关旭,众弟子见了他,无不欣喜,叫,“爷,终于等到你来了。”
王平眼眶湿润,点点头,俯身下去看关旭,见关旭胸前血污一片,显然伤到了心脉,幸有金二的金疮药止住了血,关旭却是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王平搭脉察觉他脉搏微弱,起身吼道,“金二,金二呢,还不快来!”
金二带着两个徒弟一同骑马而来,只是慢了王平一箭的路程,金二来到院子边,俯身查看肖战,王平急急的吼道,“肖大侠性命无妨,快过来救治我二弟啊!”
金二忙撇下肖战,跑过去查关旭的伤,忙从怀里取出一个陶瓷瓶子,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关旭口中,让徒弟取了水来,把药灌了下去,起身安慰王平道,“平先生莫急,我已护住关大侠心脉,只是失血过多,所以脉象虚弱,等下了山,我再给他调剂补血。”
王平放下心来,催着金二去救护其他重伤员。护卫们后续到了,各处警戒。后边王忠派人赶着十几辆马车也到了。
用了一个时辰,金二处置完毕,王平安排把重伤的人放在棉被铺好的车上,弟子们的尸体用其他的车装了,巧儿的尸体用一辆马车装了。肖战被金二救醒,骑不得马,也上了车。王平看到那个白布包着的东西,打开布来,认出是周瑾的头颅,顿时哭昏过去,金二连忙救醒,王平抱着周瑾的头颅上了车,金二护着关旭的儿女一车,众护卫沿途警戒保护,一行人缓缓下了南山。
进得城门,门卫见满车的尸体,无不骇然,认得是棺运天下的人,也不敢拦住,即刻放行。王忠接着,见满车的尸体,不由老泪纵横,王平把关旭的孩子交给王忠照顾,安排金二把伤员带去他的医馆救治,自己带着装尸体的车往知府衙门而去。
来到知府衙门,后边跟了无数百姓,也有伤亡人的家眷,无不抹泪哭泣。衙门大门关闭,八个军士挎刀分站两边,王平下了车,几步走上台阶,让装尸体的车横在门口。军士拦住王平。
王平怒道,“军爷,为何拦我?我要报官!”
军士都认得王平,见他拉了几车尸体过来,无不愕然,一个军士拱手道,“平先生,知府大人有令,今日任何人不得入内。”
王平高声说道,“永昌府就要大祸临头,今日我必须见到知府大人。”
军事苦着脸说道,“平先生,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不要为难我们吧。”
王平气呼呼的指着大门,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莫非杨大老爷还想躲起来清闲?你务必帮我去禀报一声才是。”
正闹着,邵东方从侧门出来,走到王平跟前,拱手道,“平先生请跟我来,老爷在书房等你多时了。”
王平见了师爷,拱手道,“师爷,永昌府就要大祸临头了,如何大老爷还躲着?”
邵东方拉住王平的手,面色灰暗,小声道,“平先生不必惊慌,跟我去见了老爷便知。”
王平跟着邵师爷从侧门进了府衙,快步走向书房。来到书房,见杨善之穿着官服端坐在书桌后边,王平也顾不得礼数,扑通跪倒在杨知府面前,哭道,“大老爷为小民做主,我王家子弟一夜之间被歹人杀了八个,重伤三人已经残废,我那二弟关旭重伤,弟妹被杀,三弟周瑾的头颅被割了下来,还请大老爷做主啊!”
杨知府神色凝然,心事重重,他示意跟来的邵师爷扶起王平,王平只是跪着不起。
杨知府沉默半晌,叹口气,开口问道,“平先生,你要我怎么做?”
王平抬头说道,“禀报大老爷,小民已经查明,这些日子聚集在永昌府的歹人有河北的‘白虎帮’,河南的‘冥王殿’,闽南的‘红鲨帮’,人数好几百人,昨夜偷袭我南山别院。他们是冲着我棺运天下而来,便是冲着永昌府的百姓而来,还请大老爷为民做主,发牌照知会守备大人派兵缉拿凶手,剿灭匪患,否则永昌府必遭灭顶之灾啊!”
杨知府看着王平,痛苦的说道,“平先生,我帮不了你。”
王平一惊,愤然站了起来,两眼喷火,怒视杨知府,高声说道,“大老爷,平日里我王平待你不薄,就算你不顾及往日情分,也该为永昌府的百姓做些事情,你身为父母官,如何遇事便要退缩?”
杨知府叹了一声,起身看着王平,缓缓说道,“平先生,我真的帮不了你,我今日见你,已经是冒着很大的风险,这件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
王平听了,惊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知府说道,“今日一早我接到兵部急递,守备大人那里也接到同样的急递,关于急递的内容我不便告知你,但我只能说,衙署和守备的军士只能按兵不动,不干涉江湖纷争。”
王平心中凛然,问道,“如此说,朝廷之前已经知道要发生此事?”
杨知府不置可否,说道,“此事关乎朝局。平先生,你是聪明人,话我只能说这些,其他的我不能再说了。”
王平渐渐恢复了理智,就好像一个处于绝境的野兽,如若只是张狂嘶吼,根本无济于事,他必须静下心来想出对策。江湖恩怨已经牵扯到了朝局,那背后的人和事将会更加的扑朔迷离。他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理清思路,必须找到解决的方法。
王平问道,“只是江湖纷争吗?一方的安危你们就不管不顾?告诉我,大人,我该怎么做?”
杨知府上前拉着王平的手,说,“放手去做。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王平怔了怔,说,“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只能自保,自求多福?”
杨知府道,“只要不伤及无辜,官府便不会出手,守备边军也不会出手。”
王平听了,浑身发冷,苦笑道,“如此说,我们便不是无辜的?”
杨知府冷着脸道,“王平,我敬你是一方豪杰,已经是仁至义尽,今日给你说了这么多,便是把我的身家性命都托给了你。如今朝局非常微妙,你的事情已经上达天听。能否度过这次劫难,就看你的造化了。你不要再为难与我!”
王平自知失态,只是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了许多,被杨知府当头棒喝,心下有些明白,垂首致歉道,“大老爷,王平刚才多有失态,还请大老爷治罪。有了大老爷托底,王某便知道如何应对了。”
杨知府苦笑道,“平先生声动朝野,把棺材生意做得如此之大,还打通了天下商路,造福亿万生民,已经是不世出的大人物。杨某虽然腆在官位,对你也要高山仰止。这么些年还难为你伺候我,恭维着我,想你平先生的人品那是不二的了。我体谅你失去至亲的痛苦和心系百姓的心情,所谓关心则乱,你是有感情的人,更是让杨某钦佩。”
王平拱手道,“大老爷抬爱,容小民事后请罪,告辞。”说完,转身离开。
师爷送他出门,看着他带着尸体和一众百姓离开,转身回来问道,“老爷,若平先生败了,上边又会如何应对?”
杨知府叹道,“城门失火,殃及鱼池。你我这样的只能自求多福,上边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看来万民请留的书信没必要递上去了,这永昌府的差事也没人会惦记上,如今我就算想走,也怕是走不成了。”
王平出了知府衙门,心里想到杨知府说了,只要不殃及永昌府的百姓,他们就不会出手。而自己的人呆在永昌府便定然要伤着百姓,那样,官府就有理由出面干涉抓捕他们的人,而今只有全部撤离永昌府,回王家村才是。而这样做,无疑是把战火引向了王家村。想到这里,王平不由心疼,看来,王家村便是战场,我王家几百年的基业岌岌可危了。王平别无他路,只好决定返回王家村。
王平带着车马回了棺运天下,安排人把尸体装殓拉回王家村下葬。然后派人去医馆,让金二把关旭等伤员抬上车,备足药品,关了医馆,一起回王家村。王平聚齐所有护卫高手,骑马浩浩荡荡的奔赴王家村。王家村是他的根基,他誓死要守护,这是一场关键的战斗,他避无可避,只能硬抗。
王平一路前行,路边听到小孩儿唱道,“棺运天下,棺运天下,棺材卖到天底下,一人一口好棺材,安安心心睡大觉。”不由感慨万千,想这十几年来,生意做那么大,却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遭此无妄之灾,只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