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旭在山上又收了十来个王家子弟做徒弟,每日讲些兵法布阵,传些武艺,历年来把王平给他的枪法心决揣摩,融入刀法中,那大刀舞起来更是巧妙诡异,也把心法传给弟子们,只是那些弟子根基浅了,无法得到精髓。巧儿安心跟着关旭,照顾一众人的起居生活,忙不过来便在山下买了三个丫头。院子里屋子不够住,关旭便带着弟子们山林里伐木,雇来木匠泥瓦工,挨着院子边整齐的又做了十来间木屋。巧儿生了一双儿女,长到五六岁,也是乖巧可爱。关旭有了家人,更是开心,守着孩子和徒弟们尽心栽培。
是夜,各人睡下,关旭和巧儿孩子睡了一个屋。巧儿安排好一双儿女,便洗了身子,缠了关旭一回,极尽恩爱,之后两人抱着睡下。到了四更,关旭惊醒,听得外边有脚步声,心中一紧,起身迅速披了件薄薄的衣衫,摸黑叫醒巧儿,让她不要吱声,看护好孩子,巧儿慌得衣衫不整,去孩子的床上守着。关旭提了大刀跃身跳入院子里,只见院外三面火把齐举,数十人围了院子,穿着夜行衣,手中刀枪剑戟在火光中闪动,杀气重重,几十只火把把院子照得如白日一般。
关旭朗声喊道,“朋友深夜造访,可否报上名号?”
黑衣人只是沉默站立,关旭弟子们听到声音,个个快速穿了衣服,拿着大刀鱼贯而出,站在关旭两边。
关旭喊道,“孩儿们,与我冲阵杀敌!”众弟子齐声应道,“是!”关旭引着向正前方的院门冲去。刚几步上前,只见黑衣人身后闪出若干弓箭手,举着火箭搭弓便射。一时密密麻麻的箭带着火向关旭一众射来,火箭也射向了房子。
关旭和弟子们舞着大刀,打落火箭,有三个弟子被火箭伤了,倒在地上忍着剧痛,关旭见了好不心疼,护着受伤的弟子,喊道,“救人,退!”其他弟子去拉起伤员,往后退入房间。关旭断后,关了门,只听嗖嗖的声音,房子各处着了火。
弟子着急问他,“师父,咋办?”
关旭看着一张张稚嫩的脸,心有不忍,说道,“怕是仇家上门寻仇来的,只是连累着你们要陪着师父一起上路。”
一个弟子说道,“师父何必见外了,我们拜了你,便是一家人,那些仇家也便是俺们的仇家。”
关旭动容说道,“如今敌强我弱,也没个退路,你们护着师娘师弟们,紧跟着我杀出去便是,与其在这里被烧死,还不如拼死一战!”
众人起身道,“拼死一战!”
众弟子用人墙把师娘和两个孩子,三个伤员裹在里边,跟着关旭撞开门,冲了出去。
杀手们却停止了射火箭,已经跨进院子中,围住了去路。火光中,一个物件抛到关旭脚下,一个身影从人墙后飞跃进来,呼啸着落在院子中央,稳稳站立,背负着手,拿眼冷冷盯着关旭。
关旭低头看去,惊得脸色惨白,俯身单腿跪下,看到那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惨叫道,“三弟!”
原来周瑾护送货物棺材去广宁,还未走出贵州省地界,便被一帮杀手伏击,周瑾猝不及防,被冷箭射中,箭如雨下,很快被射成了刺猬,一阵箭雨后,手下死伤殆尽,杀手冲出来,补刀杀人,一个不留,货物被洗劫一空。周瑾身中毒箭,根本没有能力反抗,顿时翻身下马,一命呜呼,随即被枭首,魂断江湖路,而这一路原本是他打家劫舍的地盘,真个是阴沟里翻了船,自家门前跌破头。
关旭捧着周瑾的头颅,泪流满面,眼睛充血。只听一声冷哼,那中间的黑衣人开口说道,“关校尉,可还记得西北三鹰?”
关旭强忍悲痛,把身上的单衣脱下盖住周瑾的头颅,把头颅放在一边,站起身来,怒目而视那黑衣人,“你到底是谁,如何不敢真面目见人?”
那黑衣人嘿嘿笑着,声音阴鸷恐怖,说道,“十五年前,西北三鹰被你带着边军围剿,我便是老大铁鹰殷铁。”
关旭一惊,想起自己做西北边军校尉的时候,地方上匪患严重,尤其是号称“西北三鹰”的三兄弟殷铁,殷铜,殷银聚集着百多号歹人打家劫舍,为害一方,地方官求着边军帮忙剿灭匪徒,关旭带引着士兵设伏围剿匪徒。那一役并没活口,为首的三鹰都被他枭首拿回去领赏。却不知这铁鹰如何还活着?
关旭厉声问道,“十五年前,我已经砍了三鹰的头,你是人是鬼?”
铁鹰嘶哑着嗓子吼道,“做人不成,做鬼不得,都拜你所赐,你砍的只是我的替身,却杀了我两个弟弟!我是藏在死人堆里才捡回一条命。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找你,梦里都一次次把你千刀万剐,老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了你,今日便要为我弟弟们报这血海深仇!你们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都要被削了脑袋,我还要把你碎尸万段!”
关旭高喊一声,“呸,不知死活的歹人,你当年为非作歹,不知滥杀了多少无辜百姓,你三兄弟都是死有余辜!”
铁鹰哼了一声,也不搭话,举手一挥,一众黑衣人冲了上去。关旭及众弟子挺刀来战,全无惧色。
一时院子里杀声四起,刀枪声铿锵有力,你来我往,招招致命。弟子们学的刀法都是实用战法,简洁快速,一挥一档,一格一劈都冲着要害而去,只是缺少了对战经验,而对方都是江湖中无数次打杀存活下来的老手,对战经验丰富,武艺即使差了些,也能凭着经验躲过一刀刀致命的招数。一时杀得难分难解,喊声震天。关旭被七八个黑衣人围着缠斗,一心留意着稳站中间的铁鹰。叵耐围着他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关旭已经清楚他们的意图是要消耗他的体力,那铁鹰便要乘机出手。
周边,弟子们倒下了几个,黑衣人也死伤十来个,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风。关旭心知今夜没有活着的机会,只能拼命多多杀他几个,他暗喝一声,瞅着一个破绽,砍翻一个身边的黑夜人,跳出包围圈,冲到就近一个弟子身边,顺势砍翻一个跟弟子缠斗的黑衣人,那弟子已是满身鲜血,却怒目拼斗。
突然,身影一闪,一只手迅疾伸向那弟子的咽喉,只听咔嚓一声,弟子的脖子被铁鹰扭断,那弟子顿时毙命。
关旭狂叫一声,挺刀劈向铁鹰,铁鹰迅疾收回沾满鲜血的手,纵身后跃,一个“燕子拂柳”,轻巧的往后跃出一丈远。关旭飞身扑了过去,抡起大刀,用着红家枪法的“一枪锁喉”,大刀飞向铁鹰门面。铁鹰脚未沾地,伸出右手死死抓住刀背,左手摆开,借力往后飞去。关旭飞跃而来,握紧刀后端,死命抵向铁鹰,铁鹰侧身一扭,手上用力,顿时听得“蹦”的一声,那大刀刀身被他折断。
关旭胆寒,不想这铁鹰的鹰爪功如此厉害,生生能掰断坚硬玄铁打造的大刀。关旭不及多想,挥舞着残刀力战铁鹰,铁鹰忽左忽右的躲避。铁鹰瞅着机会,近身上前要锁关旭咽喉,关旭撤回刀身一档,往后回撤,要拉开距离。两人力战半个时辰,全无破绽,却都意识到凶险非凡。关旭防着他近身,铁鹰防着他拼命。斗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那边弟子们又有几人倒地,或死或伤。突然一声凄厉的女声传来,关旭的心顿时乱了,他知道那是巧儿的惨叫声,巧儿出了事,那他的一双儿女怕也无法幸免。关旭悲从中起,刀法便乱了。铁鹰瞅着机会,探爪一伸,冲着关旭心脏部位一抓下去。关旭狂吼一声,用刀把隔开铁鹰,口中鲜血喷涌而出。他悲愤不已,转身走向妻儿,见妻儿扑倒地上,已然没了声息。
关旭杵着残刀,仰天长叹,“罢罢罢,我一家人便去黄泉路上聚首罢!”
两个黑衣人从侧边挥刀过来,关旭横刀一扫,把两人砍成四段。关旭身上鲜血淋淋,衣衫破烂,头发上也沾着鲜血,脸上显出决死的表情,转身对着铁鹰,铁鹰的手上沾满关旭的鲜血,他正洋洋得意的伸手到嘴边,伸出舌头舔舐手上的血,他是一个嗜血的魔鬼,见了血,便更加的兴奋。
铁鹰阴毒的笑着,问道,“见到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不是有一种天崩地陷的感觉,那就是恐惧,是绝望!恭喜你,你也体会到了我的痛苦,你也会变成我这样的人,只是,你没有机会再继续做人了,哈哈哈……”
关旭冷冷道,“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是畜生,是魔鬼。”
铁鹰道,“很高兴你说我是魔鬼,只有魔鬼才会让人产生恐惧。我就是要让你在恐惧中慢慢的死去。”说着,伸着双爪,要向关旭发出致命的一招“天鹰九式”。
突然,一声传来,“二哥莫慌,肖战来也!”
一骑飞奔而来,肖战在马上抡枪顿时挑死数人,杀开一条血路,飞速来到铁鹰背后,伸枪便刺。铁鹰听得声响,顿时侧翻躲过。肖战纵马在院子里横冲直闯,顿时杀翻十几个黑衣人,解了众弟子的围。然后肖战跳下马来,扶着关旭,关旭已经力竭气虚,拿眼看着肖战,泪眼婆娑。肖战看到了躺在边上的巧儿和一双孩子,垂泪道,“二哥,大哥让我赶来,还是迟了,夜路不好走,马走不快,都怪我,早该弃了马跑上山来的。”
关旭苦笑道,“他们人多势众,你又何必跑来送死?他们是我的仇家,何必搭上你的性命。”
肖战道,“二哥,他们不单单是冲着你来的,他们是有备而来,是冲着棺运天下来的。大哥就是让我来接你下山,没想到他们出手如此之快。可怜孩子和嫂子……”
铁鹰哈哈笑道,“你猜对了,我们就是冲着你们棺运天下来的,你们谁也跑不掉!”
肖战哼了一声,“无知蝼蚁,也敢来憾树。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杀一群。让我肖战取你狗命。”说着,肖战双手握枪,身子一挫,便要对战铁鹰,那铁鹰与关旭已经战得气虚,连忙后退,身后十来个黑衣人冲了过来围住肖战。只见肖战一杆铁枪横扫千军,枪枪封喉,杀得众人鬼哭狼嚎。
关旭提着刀冲向铁鹰。铁鹰见他已经受了重伤,全不放在心上,迎着关旭的刀,近身贴上,双手扯住刀柄,一脚把关旭踢翻地上。
那边肖战见关旭倒在地上,却无法抽身,心中只是着急。铁鹰在人墙外盯着肖战,见他分神,飞身一跃,跳进圈里,双手夺他铁枪。肖战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踢中胸膛,飞了出去,躺在了关旭身边。
关旭绝望的看着肖战,知道大势已去,今日必死无疑,拉住肖战的手,苦笑道,“兄弟,你我命絶于此,来生再做好兄弟。”
肖战强忍着剧痛,口中鲜血涌出,头上冒出豆子大的汗珠,扶着关旭站了起来,笑道,“二哥,来生再做兄弟!”
还能动弹的弟子们围了过来,个个身上带伤,手握大刀,怒目而视对着围拢过来的黑衣人。
铁鹰见状,高喊一声,“弓箭手准备!”黑衣人迅速退了下去,堵住各个去路。弓箭手搭箭拉弓,众弟子视死如归。
肖战笑道,“二哥,你带得一众好徒弟,没有一个孬种!”
关旭哭道,“孩儿们,师父对不住你们了。”
众弟子齐声吼道,“誓死保护师父!”
肖战高喊道,“好!黄泉路上不寂寞!”
这时,一个苍老洪亮的声音从院子外飘了进来,“哈哈哈……黄泉路上鬼踵踵,奈何桥边已忘忧。问君何时都勘透,只在生死一线中。”
肖战和关旭听了,想是铁鹰还有援手到了,相视苦笑,这铁鹰已经要置他们于死地,何必再派人来?看来仇家是要保证万无一失。
却不想铁鹰一众听到那声音,就如听到鬼使神差的催命号令一般,纷纷颤抖后退。铁鹰吓得神色慌乱,高呼一声,“撤!”黑衣人丢下火把呼啦啦的往外便跑。
关旭众人好不诧异,情势急转,无不惊喜。
众弟子去捡了几个火把,只见一个青衣小孩儿仿佛从天而降,那小孩儿看上去十岁上下,道童打扮,身后背着一把和身子差不多长短的宝剑。道童见黑衣人跑进左边和右边山林里,扭着脖子对着身后的树林为难的问,“师父啊,那些红鲨帮的人属兔子的呢,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是追还是不追啊?”
那声音再次传来,“休得耍懒,红鲨帮的歹人杀一个算一个,都是为民除害的功德,再若耍懒,我定罚你一个月不得肉吃。”
那孩子粉嫩的脸嘟着,“哦。”身形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肖战听他说红鲨帮的歹人杀一个算一个,心下知道不是对头,便放下心来,对着前边拱手喊道,“不知哪位前辈大驾光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请现身一见!”
山林寂静,山风阴冷。肖战再三请见,只是没个人影,只好作罢。
关旭死里逃生,忙去看巧儿,只见巧儿胸前被一刀捅破,已经气息全无。孩子们在她身下抽泣。关旭见了,又喜又悲,喜的是孩子们还活着,悲的是巧儿用身体护住一双儿女,是用自己的性命保护了孩子。关旭一手抱紧爱妻的尸体,一手抱住两个哭泣的孩子,放声恸哭,哭得撕心裂肺,众弟子和肖战无不垂泪。关旭哭昏过去,众弟子扶着,肖战从怀里掏出金二秘制的金疮药,让弟子给关旭敷上,扯了几根布条包扎了伤口。肖战抱起两个孩子,孩子靠着肖战的身上睡着。房子已经烧毁,没有栖息之地。众人只要在院坝里歇息。
肖战把睡熟的孩子交给两个弟子,便去救护伤员,清点战死的弟子。这一战,关旭弟子死了一半多,重伤三人,其他五人个个带伤。肖战不胜唏嘘,想来都是些不到十八岁的孩子,还未出江湖,便经历了如此惨烈的江湖仇杀。
天蒙蒙亮,众人伤的伤,死的死,根本下不了山,肖战便叫一个弟子骑他的马下山去搬救兵,务必让金二上山来救治伤员,自己打起精神,拿着枪守着院子。
清晨树叶上的露水闪着红丝,夜里鲜血乱溅,染得青叶泛着红,那些尸体上浓浓的血腥无法散去,在空气中散开。鸟儿在林子里叽啾叫着,听上去并不那么悦耳,仿佛那些鸟儿也见证了昨晚的恐怖,正在窃窃私语那些人类如何的相互厮杀。
鸟儿躲在树枝上,以为就是最安全的,却不提防一条蛇吐着信子悄悄的向它们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