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王兴快马追上王平,回报了平安,说耀祖执意要留在青城山,还以死相逼,自己便不好强他回来。
王平叹道,“罢了,人各有命,他既然执迷不悟,便由他去吧。只是出门一趟丢了孩儿,回去没法给夫人交代,唉……想来也是一段孽债,偏偏要带着柳儿出门,我还纵着他行什么成人礼,哎,不想把个好好的儿子搭上去了。”
王兴说,“二弟让我转告一句话,说遇着个前辈,要他传话给你,既然要做天下的生意,便要以天下百姓为念,千万不可为虎作伥,那是会遭天谴的。”
王平沉吟良久,问道,“可知是哪位高人所说?”
王兴摇摇头。
王平叹道,“可惜不能面见高人讨教,这句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我王平一直以来都是看着官场和江湖,却忘了这天下最多的是平民百姓,我们要长成参天大树,便离不开百姓这样的土壤,必须根植于百姓,造福一方才能根深蒂固,王某受教了。”对着北方拱手作揖。
不日回到永昌府,各地分号传来书信,一片利市。永昌府来了更多的客商,都是冲着投靠加盟“棺运天下”而来。一时永昌府人口倍增,那些客栈酒楼的生意真个翻倍的涨了,连带着各行各业都欣欣向荣起来。很多闹市铺面纷纷转向,多做起了与白事相关的生意,香烛生产批发,寿衣定制等等都摆到了最热闹的街上。山货的订单也越来越多,永昌府的百姓挣到了比以往多多的银子,无不在心底感念王平的好。一时王平走到哪里,哪里就欢呼一片,俨然成了永昌府最显赫的人物,那阵势比知府大人出行都大。
王平怕招惹忌妒,便深居简出,生意放心的交给手下去做,自己只在永昌府居间调停,分配人手去各地,调拨物质银两,更是广招江湖好手保驾护航。生意渐渐稳妥,索性去南山上重新建了个院子,和关旭毗邻而居,每日饮酒作乐,也逍遥快活。
王平一直把王兴留在身边,亲自传授了他一套功夫,也教他多读了些书,讲解为人处世的道理。王兴勤学苦练,三年后,便练得身法迅疾如鸟,出手快如闪电。王平见他武功练成,便有心把他外派出去。
那日,王平和关旭在院子里摆了酒,两人喝着酒,看着王兴一个与关旭的五个弟子轮番空手搏斗,见那拳脚你来我往,虎虎生风,不分上下,王平和关旭无不称赞。
关旭叹道,“还是拳怕少壮,孩儿们的本事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只是少了些江湖历练,花架子多了些,还是应该放出去历练才是。”
王平点头认可,说,“我也有这般想法,你的弟子跟着你也有好几个年头了,想当初上山的时候都是些娃娃,现在出落得一个个生龙活虎一般,是该放出去,不可闭门造车才是。二弟,让你的弟子三个跟着三弟跑跑,一个跟着兴儿去,留着一个身边伺候你,如何?”
关旭点点头,问,“你已经准备好去京城了?”
王平想了想,说,“其实还差些火候,只是天子脚下做的生意不好拿捏,本想寻个老成持重的掌柜再去,我那些掌柜里也只有王忠和崔大牙可行,只是王忠年事已高,崔大牙掌管着总店和各个分店的往来,已经是绑死了的。后来我想,那京城的生意并非是做买卖,而是该派着人在那里打探信息。”
关旭嘿嘿一笑,说道,“大哥生意做大了,怕的是被朝廷盯上,所以要派人去京城通关系,做暗桩。”
王平笑道,“不瞒二弟,确是这个意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商路铺的太大,江湖中人个个踊跃加了进来,我们自有我们的规矩,只是这规矩并不能让官府的人满意,也夺去了很多势力的利益,必然招人恨的。这天下的财富本来就那么些,我拿了,别人便穷了,自然挖空心思要算计我。我要下天下这盘棋,那天元必然是要关注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风吹草动便有杀身之祸,大意不得。”
关旭点点头,问,“兴儿还是太年轻了,可担得起?”
王平说,“这么些年,兴儿一直跟着我,老练了许多,让他去也是要打磨打磨。”
关旭又问,“事关重大,你难道不亲自去坐镇?”
王平神色凝重,说道,“我更无法脱身,南边传来消息,那陈升有些异常,我必须静观其变,不能离开永昌府。毕竟这里是我们的根基,万不可有失。”
关旭一惊,问道,“三弟时常派人在那边监督,莫非那边的人想翻了天不成?”
王平摇摇头,说,“目前还不清楚,我见那陈升才智过人,胆量也非同小可,这些年他的生意已遍布两广湖南,甚者已经到了福建,大有和我南北争雄的势头,他有异心是意料中的事儿,只是并不清楚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我还得提醒三弟要多加小心。”
关旭说道,“养虎为患啊,还是早些灭了他才是。”
王平叹道,“谈何容易?杀一个人简单,只是多年建立的商路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的亲信遍布南方,那么大的盘子可不能因为少了他就分崩离析众叛亲离。目前根本找不到一个可替换他的人。再说了,我也不想看到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棺运天下’商号就此卷入血腥纷争之中。还是和气生财的好。”
关旭点头道,“大哥思虑周全,自有分解的办法,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只要用得上弟弟的时候,随时吩咐便是。”
王平笑着举杯敬酒,然后对着那些打得兴起的年轻人喊道,“歇了吧,去洗洗该吃晚饭啦。”孩儿们这才歇了手脚。王兴去洗了洗,换了身衣服,便来王平身边伺候。
王平笑着看着他,说,“给你二叔敬酒。”
王兴开心的给关旭倒酒。然后王平让他坐下说话。王兴坐在下手陪着。
王平倒了碗酒,递给王兴,王兴忙起身接了酒,一饮而尽,然后坐了下来。
王平说,“兴儿,你跟着爹爹这么多年,想没想过自己出去闯闯?”
王兴连连摇头,说,“兴儿只愿意一辈子跟着爹,照顾好爹才是正事儿。”
王平笑道,“傻孩子,爹爹我现在还没老呢,不用你天天的守着伺候我,你守着我岂不是浪费了自己一身的本事?”
王兴哭丧着脸问,“莫不是孩儿没照顾好爹爹,惹您老人家生气,要撵了我去?”说着便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王平和关旭相视哈哈一笑。关旭上前扶起王兴,说道,“傻孩子,你爹爹是要抬举你,委你重任,哪里是要撵你。”
王兴摇摇头,说,“天底下哪有伺候爹爹还大的事情?孩儿哪儿都不去,只要留在爹爹身边。二弟狠心去了,而今爹爹身边只有我了,还请爹爹不要派我出去。”
王平心中一动,叹道,“兴儿,你一片孝心,爹爹很是满足了,但你总要自己独当一面,做出些事情来。以后我老了,你便要担起‘棺运天下’的担子来,你不出去历练历练,如何能挑大梁呢?而今这个事情也只有你能去做了。”
王兴想了想,说,“愿听爹爹吩咐。”
王平点点头,说,“我要派你去京城做事。”
王兴回道,“是,我便去京城开分号。”
王平呵呵笑道,“‘棺运天下’的分号哪里都能开,唯独京城不能开。”
王兴一愣,问,“却是为何啊?”
王平说,“我不能把棺材卖给皇帝老儿吧?岂不是送上人头让别人砍了?”
王兴,“若不去卖棺材,难不成是要去贩卖山货?”
王平,“我要你去做两件事,其一,找到那边最大的商号,把我们的棺材和山货发给他们去卖,就算折本发给他们都可以。其二,去找到孙进,通过他搭上京里的达官贵人,与那些贵人交往,目的只有一个,多多探听京城的消息,建立情报网。”
王兴为难的说,“第一件事情好办,只是折本卖货却无法理解,那京城的价钱本来就高,没道理做折本生意。”
王平笑着点点头,“这个你自己做主,我只要我们的好棺材出现在京城就行。”
王兴,“最难的就是第二件,我虽然送孙老爷去过京城,也好多年没有见着,他如今做了大老爷,连家里的爹娘都不管不顾的。那孙老爷如今是户部主办,更是户部尚书的女婿,去年他爹死了,他本该丁忧三年再回去复职,却只守了三个月,朝廷行文下来,说是夺情复职,便脱了孝服,急急的回了京。一府的人都在骂他不孝,想来定是薄情寡义的人,连爹娘的生死都看得轻了的。我一个平民百姓如何能进得他的宅院大门?”
王平嘿嘿笑着,说道,“那孙进若是个清正孝义的官,我还不会让你去找他。让他清清白白做个好官,也是我永昌府的脸面。只这势利的人,便该被我所用。他虽然在京城做着户部的官,那户部管着天下的钱粮,却是个清汤寡水的闲职,最需要的就是银子。而我们有的是银子。你进不去他家的大门,便用银子砸,也能把那大门砸开。他受了你的银子,便着了你的道,你便要做些什么,他定然是要帮着你的。你不见那杨知府如今见了我也是客客气气的吗?”
王兴恍然大悟,说,“孩儿明白该如何做了。”
王平说道,“你果然是伶俐的,一点就通,不枉我栽培你这么些年。这次去京城,定要低调,不可张扬,只在暗地里大把的使银子便是,不可抠抠搜搜的坏我大事。去了京城先买个院子落脚。我也不要你带山货去,只把几十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拉去便是,一口棺材装满现银,再多带些银票在身上。为防路途有失,我派肖战护送你去。”王兴领命。
第二日,王平带着王兴和关旭的四个徒弟下了南山。在其中挑了个身手最好的王浩跟着王兴,其他三人交给周瑾分派各路护镖。
王兴准备好棺材和银子,引着商队出了永昌府。王平北门送行,嘱咐他道,“记住,京城表面繁华,却处处都有陷阱,危机四伏,无论遇到任何危险,都要保全自己,性命要紧。如今祖儿没了,我就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了。”
王兴含泪跪拜,磕了三个响头,骑马和肖战王浩启程,五十个镖师和骡子车夫拉着棺材随行。
辗转一个多月,王兴一行来到京城南门外郊区,王兴担心进城门盘查,那些棺材实在惹人眼目,要翻出棺材里的银子便说不清了,于是在郊外寻了一个偏僻的农家院子,高着价买了下来。那农家得了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银子,高兴的搬了家,去城里买房买铺面做起了营生。
王兴一行便入驻了院子,把银子从棺材里取出来,挖地窖,收拾几个箱子存好,又让肖战和几个可靠的亲信守着。然后自己同王浩进了京城开始打听商号。
京城里打听到最大的商号就是“泰兴”。泰兴的主人是一个王爷,掌柜叫田不二,在东直门一带开着兴旺的绸缎庄,田不二坐镇在绸缎庄内。京城里有很多生意都是泰兴商号的分店,也包括一个棺材铺。王兴便一路找到东直门,进了泰兴绸缎庄,见那铺面宽大气派,店铺里的锦罗绸缎棉麻毛皮堆积如山,云锦,蜀锦,絨圈锦,漳缎,漳絨,素罗纱,夏布,淞江棉,貂绒,琳琅满目,何止百多品种,看得王兴瞠目结舌,哪里认得几个?
一个伙计过来,拿眼觑了觑他,见他一身蓝布短装,不是本地人,便捏着京腔问他,“客官哪里来?可是要贩货的?”
王兴点头哈腰拱手说道,“俺是从永昌府来的,初来京城,想做几身像样的衣服,来采买些布料。”
伙计冷笑道,“客官怕不是走错地方了,我们这里只是成匹的卖布料,不是裁缝店估衣店,做不得你的生意。”
王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偷偷塞到伙计手中,笑着说道,“家里人口多,也是要成匹的买的。”
伙计见有银子,眼睛一亮,忙收到袖口里,换着笑脸说道,“原来是大户人家,小的走眼,多有得罪。只不知贵客可有功名?”
王兴摇摇头,说,“不曾考得功名。”
伙计说道,“既无功名,便穿不得绫罗绸缎,只好买些布棉的罢了。淞江府的棉布最好不过。”
王兴道,“如此,便来两匹棉布。”然后跟着伙计去会账,柜上抱出两匹棉布,王兴也看不出好坏,由着他开价,让王浩抱着棉布。
王兴拉着伙计说道,“小哥,还有件事情要请小哥帮忙。”
伙计问道,“贵客还有何事啊?”
王兴说道,“在下还有笔买卖要和掌柜的洽谈,还请小哥通禀一声。”
伙计一惊,恍然大悟,冷笑道,“原来贵客买布匹是假,要见我们掌柜的是真,这却难办了。”
王兴又掏出一块银子塞在伙计手中,说,“买布匹是真,只是我们千里而来,也是想和贵宝号联络联络,还请小哥成全。”
伙计飞快收了银子,叹口气道,“今儿也就遇着我啦,我直是好心帮你通报一声儿,我家大掌柜的见不见你我可说不准儿,到时候可别怨我。别让我吃了吐。”
王兴笑道,“不会不会,只要小哥成全。”
伙计问,“你家商号是?”
王兴说道,“棺运天下。”
伙计一听,脸色一变,忙施了一礼,转身往后堂跑去。
王兴见他变了脸色,突然施礼,很是惊讶,想来是自家的名号近年来在江湖中大了,京城里也是知道的,不由沾沾自喜起来。
不一会儿,只听后堂传来一声,“贵客在哪里?”只见一个中年胖子,穿着绸缎花袍兴冲冲从后堂转了出来。王兴猜他定是田不二,忙拱手作揖,说道,“在下永昌府王兴,特来拜会田大掌柜。”
田不二一把拉住,问,“你可是棺运天下平先生家的人?”
王兴说道,“平先生便是家父。”
田不二大喜,笑道,“久仰平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只是天各一方,不能见着一面,如今见到他的孩儿,真是有幸有幸。”
王兴道,“田大掌柜如此抬举,实在是不敢当。”
田不二拉着王兴道,“你我后堂说话。”拉着王兴转去后堂,伙计热情的帮王浩拿过布匹,王浩也跟去了后堂。
田不二让王兴坐左首上位,王兴推辞不敢,田不二只好让他坐了右首,自己坐在左边,王浩站在王兴身后。伙计端上茶,田不二请他喝茶。然后问道,“我这京城里什么都有,就是稀有那好木料好棺材,北方这边的木材做不出样子来,好些贵人都嫌弃着,派着人去南方拉棺材。这几年贵号行运天下,各大城市都开了分号,为何不来京城开上一家?我也想着入上一股。”
王兴说道,“家父说过,天下各处都可以开商号,唯独京城是个忌讳,不敢在这里设立分号。”
田不二摆摆肥手,说,“说哪里的话?莫非京城的贵人们百年后就用不起好的棺材?我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有的是银子,寻常的棺材也比你们外府的贵上三成,如何不能?”
王兴笑道,“家父说,京城里的棺材自然是要最好的,只是我们不能做这生意,还必须是田大掌柜这样的大商家才能做,所以我们只能把棺材发送给贵商号。”
田不二哈哈一笑,说,“平先生审时度势,知道借势而上,真是个大智慧的行家,你们棺运天下的棺材我们是愿意卖的,以往从南边拉棺材路上的盘缠消耗实在太大,那些达官贵人虽然出得起银子,但也嫌着价高,其实除去运费损耗,实在赚不得几个银子,又不敢轻易抬价得罪人。我们如果联手起来,可是要节约多少的损耗?”
王兴说道,“在下此次来,无非是要结交些京城的朋友,带了些货来,都是上好的楠木,一共四十口,只要田大掌柜愿意跟我们合作,我们以后便是独家供货‘泰兴’,绝不去找另外商家。至于价钱,田大掌柜说了算,只是要图个长久。”
田不二皱着眉,想了想说道,“如此却少了些,我便不压你的价,等验了货,我按行价给你,但要押你一批货,等下批货到了,我再给你结账,如何?”
王兴点点头,说,“愿听田大掌柜的安排。”
田不二大喜过望,便拉着王兴去郊外验货。王兴骑了马,田不二乘着轿子,一路出了南门,来到农家院子,见到那些楠木棺材做的精细无比,个个闪着金光,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儿,想着这些棺材只怕是那些王公贵族家见了,也要早早的定了下来。
田不二叹道,“棺运天下的棺材真个是没得挑。只是数量实在少了。下一批最少要一百副。”
王兴点点头,“如此,我即刻书信回去叫再拉上两百副来。”
田不二连连点头,便催着人把棺材拉去了自己在城里的棺材铺,给王兴写了合同收据,自此便合作起来。
田不二在京城醉仙居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请王兴。自此,棺运天下与泰兴商号生意往来不断,茶叶和棺材是主要业务,王兴也贩些丝绸去南方。
棺材交接完后,肖战带着商队装满绸缎往回赶,王兴留下王浩和二十个身手好的镖师做护院。又去请了木匠泥瓦匠把那院子重新装修一番,做了些暗门地窖。
王兴在东直门置办了一个整齐的院子,买了几个丫鬟,雇了些杂工,把城外的银子用几口大箱子运进了城,留下一些做日常开销,大部分放进田不二的钱庄,兑换成银票方便携带,两家生意往来也都在钱庄里周转,成了田不二的大客户。然后让十来个镖师换了行头,在城南郊外经营起客栈,嘱咐打探南来北往的消息,余下的镖师都进了城做了护院。王兴置办了几身像样的行头,和王浩整日穿梭在应天府酒楼妓院茶楼里,搭着田大掌柜的线,撒着大把的银子结交达官贵人,也不急着找孙进,自己在京城混了个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