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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棺运天下 尘客老罗 6680 2024-07-06 15:12

  7.

  永昌府回龙场围得人山人海,红府与白府两家的决斗已经在一个月前便被传开,成了永昌府头等大事,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议论不休,其焦点便是谁输谁赢,是红家枪法厉害,还是白家枪法更胜一筹,各自有各自的看法。而大多数的却希望红府少爷能赢,毕竟那红平平时很和气,和永昌府的人打交道也不拿腔作势,那白府的白丁却让人讨厌,只会挺着个大肚子满街吆来喝去的,一个破落管家还仗势欺人,想那主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这天,人们象过节一般围着回龙场那个一米高的比武台。永昌府的赵捕头和一班捕快衙役都来维持秩序,比武台五米范围内空了出来,衙役站在圈子里围了一圈,赵捕头转得头昏脑涨,被围观的人烦得没了脾气,大喊大叫拿着鞭子赶人。

  圈子外摆了三圈条凳,条凳上坐满了人。几个衙役端着木盒子挨着收钱,叫嚷着,“一排座一两银子,二排座五钱银子,三排座一钱银子!”占了座的人只好掏银子,不愿意掏银子听了立马站起来,也不敢理论,怕那官府的人皮鞭就抽了过来,在衙役虎视眈眈的眼光中离开坐席,站在了后边。很快,条凳上便坐满了有钱的主儿。

  人群中几个赌场的伙计吆喝着下注赌输赢,很多好赌的人纷纷下注,有的赌红光赢,有的赌白辉赢,平局庄家赢。

  捕头赵岩见条凳上坐满了人,赌场的伙计忙着收下注,开收据,心中暗喜,总算这一番折腾能够给兄弟们挣点酒钱,那赌场里也要抽成给他。赵岩维持好了秩序,叫手下用心盯着,然后去了比武台后边。

  比武台后边一个两米台上摆设了桌案椅子,杨知府端坐在那里,府丞和一班官员陪坐,喝着茶,吃着点心,师爷邵东方站在左侧。杨知府家里新娶的两个小妾也想看热闹,便在左右设了张桌子,家眷坐了,丫鬟站在边上,桌子上摆着茶碗,一盘糕点和一盘龙眼。台上台下站着佩刀的捕快,府里的仵作也站在了台下。

  赵捕头见满满当当的人群很有秩序,便走上台去对着杨知府拱手鞠躬说道,“大人,小的们很是用心,不必担心场面混乱。”

  杨知府满意的点点头。师爷打趣赵捕头说,“好你个老赵,编着方儿捞外快,我看你那帮小子收钱倒是用心。”

  赵捕头嬉笑着说,“师爷,我这样做也是给衙门节省点开支,兄弟们辛苦一天挣点酒钱不过分吧?再说是大人首肯的,我才敢让他们收点辛苦费。”

  杨知府哈哈笑道,“赵捕头这样做实在是体上体下,很是得当,我是认可的。府衙开销大,挣点外快补贴合情合理,合情合理嘛。看来是师爷眼馋,等事情完了,赵捕头少不得做东请师爷去飘香楼吃上一席才好。”

  赵捕头连连点头,“那是一定的,师爷可别推脱,老爷若不嫌弃也一起去吧。”

  杨知府摆摆手,说,“跟你们这帮憨货如何能喝痛快?我还是不去了,师爷就代表我犒劳大家吧。”

  师爷笑着领命。

  赵捕头故意问道,“大人,我刚才看到几个赌坊的伙计在外围设局下注,不知当管不当管?”

  杨知府骂道,“这些无孔不入的泼皮,搅得一场好好的比武乌七八糟的。等完事后,你们去让他们交上税来,要他们赢的一半。”

  赵捕头一喜,心想这油水可足了。

  杨知府问道,“赵捕头,你是练家子,方圆百里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行家,依你看这两府少爷谁的枪法要高些?”

  赵捕头回道,“禀大人,红家枪法和白家枪法同宗同源,其实都是铁家枪法演绎而来,虽然有些变化,却看不出长短来。虽然枪法不分上下,还要看使枪的人体能才是,那两家少爷都是武艺精纯的人,比试输赢只能看他们的力量和反应了。卑职还没见着他们,一时不好做出判断。”

  杨知府点点头,说,“如此,我与师爷先不看人,对赌一把如何?”师爷邵东方呵呵一笑,说,“那就大人先下注吧,小的奉陪便是。”

  杨知府沉吟片刻,说道,“我见过他们一面,看那面色,好像红光要好些,我便赌红光赢,如何?”

  师爷一拱手,说,“老爷慧眼如炬,小的甘拜下风,这就输了银子便是。”

  杨知府哈哈笑道,“如此看来师爷也认为红光赢面大些,如此便没有什么可赌的了,不要你银子,赔我几幅丹青便是。”

  邵东方连连称是。

  此时已接近午时,只见人群骚动,一领轿子跟在白丁后边,白丁腾挪这肥胖的身体,满头大汗吆喝着撞开人群,分开两边挤进了圈子里。白辉下了轿子,穿着一身素白武师衣裳,腰间系了黑色束带,脚踏皂靴,头上白条束发,手中一杆白森森铁枪拨开人群走上比武台,好个英姿飒爽的汉子。只是他面皮发青,脚步有些飘忽。赵捕头看在眼里,心中暗叹,为他捏着一把汗。白辉后边跟着胖胖的管家白丁,喘着粗气跟到圈子里,被衙役拦了下来。

  “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白丁气急败坏道,“我是跟着少爷来的,如何是闲杂人?”

  衙役翻着白眼道,“莫非你要帮着你家少爷拼命?”

  白丁连连摆头,甩了一脑门的汗在衙役脸上,衙役抹抹脸,怒道,“滚一边去!”

  白丁见惹着了衙役,只好赔笑后退,身体肥胖,又吃不得苦,就想坐下,被另一个衙役拦着要银子。白丁气不打一处,对着衙役说道,“我是白府管家,这是我白家的主场,如何还要主家的银子?”

  衙役哼了一声,“这是永昌府的主场,要座就得给银子,没银子到后边站着看。”白丁气呼呼的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衙役,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不想过于肥胖沉重,一下坐塌了条凳,摔在地上,条凳上其他两人跟着摔在他身上,压得白丁嗷嗷叫了起来,围着的人一片哄笑。

  衙役怒道,“弄坏了条凳,你们的银子只能当赔偿,滚后边站着去。”三人悻悻的爬起来,不敢与衙役争论,只好走到后边。那两人便拉着白丁赔银子,白丁红着脸与他们争执,却架不住阵势,只好赔了银子。

  白辉见自家的管家狼狈丢人,脸上红了红,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不管不顾,走上比武台对着杨知府施礼鞠躬,然后只手拿着枪立在台上,站得笔直,闭上眼养神。

  这边刚安静下来,只听西面哒哒马蹄声传来,一红袍男子纵马飞奔而来,人群很快闪出一条道来,红光骑马来到比武台,从马背上一跃,跳上台来,惹得下边的人叫好一声,拍掌而起。红光对着杨知府拱手,然后面对白辉站立,把枪立在右手,扯下红披风扔了出去,红披风飘下台去,覆盖在红马的背上,红马扭着身往外冲去,躲避不及的人被撞倒数人,很快被家人抬走,嚷嚷着要找红府赔偿。赵捕头看出那是军部战马,知道是红管家向军部重金租用的,飞身去拉了缰绳,把马拉住,然后叫手下拉去军部交还。

  红光全不理会。

  人群里欢呼不止,那些人是下注红光的,见红光一出场便胜了白辉一筹,无不欢喜雀跃。那些押白辉的后悔不迭,忙着找赌场的人要退押注银子,赌场的伙计哪里肯?人群中不免推搡起来,赵捕头忙叫着几个衙役抡着棍棒过去驱赶。人群见官家人出手,忙忙躲避收手,衙役们这才压下了骚乱。

  杨知府见他二人到齐,叹道,“看来胜负已经很明了,那口棺材必定是白辉的了。哎,可怜白大将军英明一世,传了百年却如此了局。”

  师爷道,“也该有个了局了,难不成还要祸害一方安宁不成?”

  杨知府道,“对了,那棺材已经是写在文书里的,必定是要见着的,如何还没有拉来?”

  师爷说道,“时辰未到,不用担心,收了银子,棺材铺不敢怠慢。”

  红平坐着轿子来到回龙场,下了轿,挤进了前排,被白丁一把拉住,嚷道,“老平头,你倒是精明,不惜银子让你家少爷骑着高头大马来,是要仗着气势压我们白府一头不成?”

  红平冷笑,凑到他耳根说,“你难道不想我家少爷赢?”

  白丁低声阴笑道,“我才不信你好心要成全我。见这阵势白辉是死定了,以后我便解脱做自己的财主,你还得苦哈哈的当奴才。你却是为那般哦?”

  红平叹道,“一切自有天意。”拿眼看着台上。

  台上红光和白辉像两只准备战斗的雄鸡,怒视着对方,纹丝不动。百年的世家恩怨便要在今日做个了断,他们的身上都担着两大家族沉重的荣誉和责任。他们没有退缩的理由,他们像中了诅咒的仇人,那样的诅咒已经延续了近百年。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家族的荣誉与胜利。

  白辉说道,“今日之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红光冷笑道,“我会让你得到解脱。”

  白辉哼了一声,说道,“不到最后,谁生谁死都不一定。你我两家的恩怨至死方休。杀了你,对你是解脱,对我也是解脱。”

  红光道,“白兄,你我生来为敌,但好像并没有什么个人恩怨。我们都是为各自的家族荣耀而生而死。你若有什么遗言不妨告诉我,我定为你达成所愿。”

  白辉道,“呸,你我哪里来的称兄道弟交情?我会把你的枪埋在你的祖宗坟前。”

  红光道,“我知你遗言,放心,我会把你的枪埋在你家祖坟的。”

  两人打着嘴仗,午时已到。后台上邵师爷看了看石台日晷,对着杨知府说道,“大人,时辰到了。”杨知府点点头,示意开始。邵师爷高声喊道,“午时已到,决斗开始!”

  台上,红光和白辉前后挫身弓步,双手握枪斜指对方眉心。拉开阵势。两家枪法最适合对阵杀敌,并没有多少花架子,以“冲”字诀和“闪”字诀为精要。那战场上要击破对手,还要避开对手的攻击,这两个字就是两家枪法精要。两家祖上磨砺多年,曾经双枪突阵,引着士兵冲杀了数倍于己的敌方阵营,屡立战功。闲暇时交流切磋,务必去浮华,存精髓。把“冲”的精要演绎成“横捣挑劈穿”五个路数,“横扫千军攻下盘”,是对围攻的敌人用枪杆打击脚踝,让数倍的敌人瞬间倒地失去战斗力。“直捣黄龙攻中路”,是对敌人的腹部肚脐发出快速捅刺。“挑心披沥直奔血”,是对敌人心脏猛然一击,然后迅速撤回,势必让敌人快速流血而死。“劈头盖脸泣鬼神”,是要用枪刃斜切敌人太阳穴处。“飞枪穿颈霸王别”,是要对准敌人的咽喉薄弱处挥枪投射。只这最后一招最是难练,也是最后紧要关头才敢弃枪一拼。

  “闪”的精要便是“低侧弯扑后跃旋”,简单的说就是低头,侧身,弯腰,扑倒,后翻,跳跃,旋转。无非是要训练得眼明手快,反应敏捷,才能躲过敌人的攻击。而“冲”与“闪”的绝妙搭配才是枪法的要旨。对阵杀敌不可能是简单的各项练习,而是要两者完美的结合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白辉与红光枪法娴熟,都对对方的路数了然于胸,两人在比武台上你来我往,斗得精彩绝伦,看得围观的人拍手叫好,那台上的杨知府和师爷更是赞不绝口,心中无不叹息如此好的手段功夫只是拿来私家争斗实在可惜。

  杨知府嘱咐师爷务必把他们的招数记下来,然后绘制成图,以后可以发扬光大。邵师爷也有心默记,很认真的观看比武。

  那台上两杆枪你来我往,如龙入霄汉,虎啸山林,相交时乒乓刺耳,挥舞处风起云涌,比武台震得颤颤欲倒,看得人无不骇然心惊,纷纷后撤。两个汉子身手敏捷,飘忽不定,一跃一挫都威猛矫健,杀气陡然而起,直杀得天昏地暗,愁云漫天。

  后边的看台上官员家眷吓得慌忙起身。赵岩眼尖,怕台上杀气袭人,即刻吩咐一班衙役站在看台前边挡住。众官员家眷这才稳下心来。杨知府拍手叫好,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比武打斗,今日算开了眼界。

  两人斗了半个时辰,都汗如雨下。白辉气喘不止,脸上惨白。红光咳嗽不断,脸上也没有血色,只是略微占了上风。白辉右胳膊上被红光刺破流血,红光左腿上也淌着血。两人眼睛里都充血,像绝境的困兽,准备生死一搏。两人拉开距离,稍作喘息,死死盯着对方。观看的人无比闭住呼吸死死盯着台上。

  这时,人群乱了起来,只见一辆骡子车拉着一口棺材向比武台走来,棺材上盖着一块白布。棺材铺老板铁皮拉着骡子,几个伙计分开人群。衙役见状,也来驱赶人群,让骡子车进入圈子内。

  骡子车停好,铁皮拿眼在人群中寻找红平,见红平站在不远处对着自己点头。铁皮迟疑片刻,上前双手扯着白布一角,用力扯开,只见白布掀开,棺材鲜艳亮丽摆在眼前。

  板车上一口精致的楠木棺材如发出龙吟一般的声响,众人转眼看去,见那邦板上显着栩栩如生的两条张牙舞爪的龙来,无不惊呼轰动。

  杨知府站在台上见棺材到了,远远看过去,见那棺材耀眼夺目,台下一片哗然,很是惊讶,忙叫师爷去看看。邵东方快步下了后台,走到棺材边仔细的看了看,见到棺材两邦板上龙纹耀眼醒目,栩栩如生,有欲出飞天之势,不由瞳孔放大,心中慌做一团,脸色惨白,强做镇定走回台上,对着杨知府附耳说了。

  杨知府脸色一变,惊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点点头说,“我已知晓,叫人拿那白布盖住,先不管它,等决斗完了,我再来处理。”

  邵师爷忙走下台去,叫铁皮用白布盖了棺材。

  比武台上红光和白辉正好站在台子边上,两人见了棺材精致耀眼,又见那邦板上显眼的龙纹,不由心下骇然,立时收了枪,盯着棺材死死看了一阵,眼睛里显出兴奋诡异的神光来。两人见棺材被白布盖住,转头看着对方缓缓走向台子中央,静默站着。

  台下围着棺材看的人抬起头来,见台上没了动静,很是纳闷,都诧异的看着两人,见他们静默站着,想来是歇够了气再开始打斗。回龙场上突然安静异常,一种难以名状的氛围笼罩着。大家根本说不清楚怎么回事情,但异样的感觉让每个围观的人都很压抑不安,却没有发出声响。

  红光与白辉对视了半柱香的功夫,仿佛是久别重逢的恋人相对无语,千万衷肠无处说起,眼神游离不安,突然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那笑容诡异而充满幸福。一个同样的念头同时在他们的脑海里清晰的升起,仿佛是日出的太阳缓缓而稳定的出现在东方,他们看到了一个美满的结局——死在对方的枪下,然后幸福的躺在那口棺材里。

  那是一口完美的棺材,他们没理由让对方得到完美的结局。既然他们看到了死亡之后的幸福,他们如何能放弃死亡而苟且偷生?

  往日的荣耀与屈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口棺材应该属于自己。仿佛是他们的灵魂找到了归宿,让他们舍生就死。他们将拼尽全力走向死亡。

  “死在对方的枪下,然后幸福的躺在棺材里。”这是他们唯一的念头。这个念头就仿佛从空中突然降临,如一缕阳光直射向他们的心底,是先祖的引导,是亡灵的呼唤,是一个让人舍生就死的符咒。

  两人同时向后跃起,使足力气飞跃空中五米,同时使出了绝命一击——“飞枪穿颈霸王别”。只这一别,便是生死。

  只见红缨枪和白银枪同时飞了出去,但都没有对着对方的脖子,都是对着脖子外飞射而去。

  枪没有眼睛,只是直直的飞了过去。

  人却有眼睛,能看到枪尖所指的方向——那里是死亡,那里是通往幸福的方向。

  于是,他们都伸展了脖子,对着枪尖撞了上去。

  红缨枪刺穿了白辉的脖子,白辉如一只被射中的苍鹰,坠落地上。白银枪刺穿了红光的脖子,红光如一只被射中的苍鹰,坠落地上。

  飞枪穿颈霸王别,别的是生死。

  两人躺在地上,鲜血咕咕的从咽喉处冒了出来,没有发出声音,立时死在了台上。

  杨知府分开前边挡着的捕快,那样看去,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人群中沉默一阵,然后叫骂声一片。台上双双毙命,赌红光的输了,赌白辉的输了。双双毙命便是平局,庄家赢。

  杨知府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也是最烂的结局。他呆了半晌,吼道,“仵作!”

  愣在台下的仵作身子一震,回过神来,忙爬上台去细致的验明伤口,确定两人都已死亡。起身对着杨知府拱手回话,“大人,都是致命伤,两人都已死亡。”

  杨知府沉着脸叫来赵捕头吩咐道,“把台子围了,棺材拉到府衙去,把两府管家和那棺材铺老板拘来问话!”然后带着一众吓得花容乱颤的小妾们乘了轿子打道回府。

  赵捕头吩咐一半衙役围了比武台,另一半衙役驱散人群,分派捕快在人群中拿了白丁红平与铁皮,押往衙门。两捕快拉着装棺材的骡子车返回衙门。比武台上红光和白辉的尸体插着两杆铁枪躺着,铁枪斜斜的竖立,台子上两人的血流淌成了一片,分不出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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