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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棺运天下 尘客老罗 4836 2024-07-06 15:12

  8.

  公堂上,棺材铺掌柜铁皮和红平,白丁并排着跪在前边,身后是那口楠木棺材,棺材上盖着白布。衙役把骡子车拉到府门外,棺材作为证物被抬进了公堂上,放在两根一尺宽的条凳上。知府杨善之掀开白布,围着棺材仔细的看着,心下暗赞不已,却不敢表露出来,脸上装出些怒气,瞪着眼睛要发作一般。

  那是一口金丝楠木棺材,做工相当的考究,而最独特的便是侧邦上的龙纹栩栩如生,浑然天成,仿佛是两条龙飞进了木板里,根本不可能是人雕刻上去。杨知府用手摸着纹路,确定也不是画上去的。龙的身上带着隐隐的金光,龙鳞一片片闪耀着,龙须龙爪若隐若现,龙眼凶猛异常的平视着前方,看上去呼之欲出。

  邵师爷也过来仔细看了一阵,看得心下很是骇然,和杨知府相对无言。杨知府直了直身子,快步走到公案后边,满脸怒容,取出三根签子扔在地上,喝道,“大胆的奴才,竟敢做出如此忤逆不道的事情来!来呀,一人先打上二十板再来问话。”

  两边的衙役如狼似虎的扑上来,拉着三个人左中右分开,扯了跟条凳,各自死死摁在条凳上。三个衙役一组,一个摁住肩膀,一个摁住双腿,一个抡着水火棍暗喝一声,打了下去。碗口粗的棍子噼里啪啦的抡着一阵痛打,执棍的三个衙役“嘿嘿哈哈”喊得此起彼伏,打得很有节奏感。只打得铁皮和白丁哭爹叫娘,红平却强忍着痛,只是哼哼了几声。几棍下去,三人已经是皮开肉绽,血污了裤子。那些抡棍的衙役都是使棍的行家,一顿板子能让你隔靴搔痒,也能让你命丧黄泉,都只在手上把握,人情里定生死。事出突然,他们也没得几个人的人情银子,自然要下狠手。他们听到知府说要打了再问话,便知不可往死里打,手上就掌握着乾坤,只打得皮破,不会伤到筋骨害了性命。

  杨知府气呼呼坐在椅子上看着行刑。二十板下去,铁皮和白丁几乎晕死过去,红平却咬着牙不乱叫一声,杨知府心中佩服他是条汉子,见他们被打得皮开肉绽,怒气也消了一半。

  打完板子,衙役撤立两边,三个人躺在条凳上起不来,满头虚汗直冒。三个衙役上来撤了条凳,三人顿时趴在了地上,铁皮和白丁两人哀哀求饶,红平强忍着跪了起来。

  杨知府喝问,“你们可知罪?”

  铁皮和红平知道知府大人是为“潜龙棺”的事情发怒,白丁却一头雾水,哀哀叫冤,“大老爷啊,他们决斗双双身亡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啊,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哎哟……红白两家的世仇永昌府哪个不知,谁人不晓?真与我无关啊。”

  杨知府哼了一声,喝道,“死到临头还东拉西扯,我问的是棺材的事情,和红府白府世仇无关。你们做下如此悖逆行径,就算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白丁一愣,问,“棺材怎么了?”

  杨知府怒道,“挨千刀的奴才,还装呢,来人,往死里打!”

  两个衙役立时上前架起白丁,白丁吓得屁滚尿流,哀嚎道,“大老爷饶命啊,大老爷饶命啊!”

  红平忍痛大叫一声,“知府大老爷,小人有话要说。”

  杨知府让衙役放下白丁,说道,“好,红平,我见你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便听听你如何辩解,若有欺瞒本府,即刻打死。”

  红平拱手,抬着头说道,“大老爷在上,小的不敢欺瞒。那口棺材本是我红府和白府各家出了两百两银子让铁皮做的。这个大老爷是知道的。但就算给我们千万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做那样的棺材。棺材板是我选定的楠木,当时只是想做口好的,便选得仔细,那楠木板确实有文彩,也只是看着像山水的纹路,带着些金丝,并没有龙纹。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杨知府怒道,“你空口白牙想抵赖不成?如今铁证在此,明明是龙纹鲜明,深入木理。潜龙棺千古难遇,只能皇家专用,而皇家用的也只是画工雕刻,而这样龙纹的楠木非比寻常,只有……只有先皇才能享用,任何人动了念想便是违制僭越的大罪,要诛九族的。有龙纹的楠木便要进贡皇室,让御用监处理,你们却狗胆包天居然做成了棺材,是不是想要连累着本府上下和永昌府数万百姓被诛杀?”

  红平慌着磕头,知道事态严重,但事到如今,只能拼死一搏,否则没有活路。铁皮听知府说得厉害,深深懊悔当初就该悄悄把那棺材毁了,就算要遭天谴,也好比被满门灭族的好。白丁听了,已经吓得昏死过去,大便失禁,搞得公堂臭不可闻。站边上的衙役捂着鼻子恶狠狠的盯着白丁躺在地上的肥胖身躯,恨不得把他剁成肉酱拿去喂狗。

  杨知府闻到屎臭,嫌恶的喊衙役把白丁拉下堂去,取了桶水过来迅速清洗公堂。本想择日再审,但事态严重不敢耽搁,只好忍住。

  红平磕着头高声喊道,“大老爷啊,我们都是懂规矩的贱民,当然知道朝廷制度律法。这样忤逆大事,哪里敢想?若就算我们有那思量,也是悄悄的把棺材装了人埋了,或者偷偷藏了,哪里会把那棺材拉到大庭广众之下摆放?”

  杨知府愣了愣,站在旁边的邵师爷附耳说道,“大人,看来事情很是蹊跷,你且静下心来,还是听他说清楚再定夺。”杨知府沉吟片刻,说,“你说的不无道理,红平,你细细把实情说来。”

  红平说,“大老爷明鉴,小人选好板材后,便一直在红府伺候少爷,虽然期间也来永昌府做些采办,但委实没再去过棺材铺。棺材铺的铁皮做了一辈子棺材,他当然知道规矩,哪里敢打造龙纹?今儿一早,铁皮慌慌的来到红府,告知我棺材侧邦现了双龙纹,说的真切,我也心下骇然,当时也拿不定主意。但我知道这样的棺材肯定不能用,但也不能隐瞒,于是就叫铁皮把棺材拉到了回龙场,是要请大老爷做个见证,并不是要去装殓少爷的尸体。据铁皮说,昨儿晚上四更时分,一声惊雷,他以为要下雨,便起来把棺材抬到屋檐下避雨,天亮时便发现了龙纹,又怕私自毁掉遭天谴,于是急急的跑来问我拿主意。小人不敢隐瞒,只好让铁皮把棺材拉来。”

  杨知府听了,心中叫苦不迭,暗骂铁皮,于是喝问铁皮,“铁皮,你老实说来。”

  铁皮头如捣蒜般,颤着声音说道,“大老爷,红管家句句属实,小的不敢隐瞒。”

  杨知府说,“你把昨晚的情形细细说来。”

  铁皮哭丧着脸说道,“昨晚喝了些酒,三更不到便歇下了,约莫四更时分,就听到咔嚓轰隆的声响,顿时便把小的惊醒过来,小的透着窗看到外边白光闪了两闪,好像是闪电劈进了院子一般,怕是要下雨,立时就唤起伙计慌着把棺材抬到屋檐下避雨。然后又去睡了,也很奇怪惊雷后并没有下雨。一早起来,洗了脸,想着今日要交货,便不放心去查看棺材,这一看,便见到两边的龙纹,还以为谁恶作剧,想着擦掉便是,却不想那龙纹深入木理中,根本不是画上去或者雕上去的,这才慌了,驾着骡子车去找了红管家。”

  杨知府见他说得真切,与红平说的并无出入,转头看着邵师爷,邵师爷对着他点点头。杨知府苦着脸说,“红平啊,你个狗才,这样的棺材如何能拉出来?如今永昌府人人皆知,叫本府如何处置?”

  邵师爷侧身说道,“老爷,大可不必惊慌,潜龙入棺,乃天下奇闻异象,是祸是福还未为可知。”

  杨知府叹道,“哪里来的福啊?根本就是祸。若是楠木上有龙纹,进贡皇上,当是福。而今是棺材成后才有了龙,这样的棺材谁敢去毁?难不成把棺材进贡,那居心何在?大不敬,大不敬啊!老百姓家做些喜寿材是有这风俗,就算皇家要做,也是下旨采办木材,哪有采办现成的?天下谁敢做棺材去上贡啊,岂不是找死?”

  邵师爷说道,“老爷,如今情形,只能是把这奇闻上达天听,棺材扣押好生保管,只能恩求圣断,别无它法。至于红平他们只是无心之过,先做些责罚便是,只等圣断下来一并处置。”

  杨知府沉默半晌,开口说道,“红平,你等做出这样大的事情来,本府也无法做出决断,只能上报朝廷等圣上决断。念你等还要处理红府白府后事,便不拘押。你等各家交罚金五百两纹银,从即日起,不可离开永昌府,随传随到。”然后让衙役把棺材抬进后院一个闲置房间安置保存,退了堂。

  红平见饶了性命,也没收监,总算松了口气,和铁皮搀扶着谢恩,起身离开公堂。

  衙门外王掌柜带着王兴正站在那里探头打探消息,见红平一瘸一拐的和铁皮搀扶着走了出来,忙跑上去搀扶着红平,问道,“东家,如何被打成这样?”

  红平释然一笑,说,“今儿个能捡的一条性命出来已经是万幸了,这点伤算不得什么。”转头对着铁皮说,“铁掌柜,你不必担心,你的五百两我这里给你出了,你回去好好养伤吧,以后就跟着我干了。”

  铁皮含泪感激道,“今日在堂上,要不是东家据理力争,小老儿立时就要被打死在堂上了,东家还拿出银两给我交罚金,真是再生父母,小老儿这条贱命以后就是东家的了。”

  红平转头对王兴说道,“兴儿,你先扶着铁掌柜回家,顺路向金二讨些金疮药,屁股开花了都,金二的金疮药最合适不过了,呵呵……然后拉两口杉木棺材去回龙场,多带点人手过来。”

  王兴领命搀扶着铁皮离开。王掌柜叹道,“东家还真是乐天派,被打成这样还笑得出来。”

  红平笑道,“你是不知道,我是想到白丁屎都被吓出来了,这才忍不住笑的。”正说着,白丁的家人跑过来问道,“红管家,我家老爷呢?”

  红平装作不知的问,“你家老爷是谁啊?”

  家人说道,“就是白管家啊,跟你一起被拘进去的,怎么就你们出来,我家老爷没出来啊?”

  红平惊讶的问,“白管家咋就变成老爷了?白府的老爷都死光了的,合着就该他摇身一变,披挂光鲜粉墨登场扮起了老爷不成?”

  白丁家人脸上挂不住,红着脸说,“红管家,别开玩笑了。”

  红平一板脸说,“谁跟你开玩笑?你叫得白管家一声老爷,难道就不能叫我一声?没礼数的东西,懒得搭理你。”

  家人苦着脸说,“好好好,红老爷,我家爷到底怎么样了?”

  红平说,“我姓王,不姓红。”

  白丁家人一愣,“哦,王老爷,别再难为小人了。”

  红平嘟噜着嘴朝衙门里指指,说,“你家老爷被大棍子打晕了,走不出来,你去打点下衙役,带人把他抬出来吧。”

  白丁家人慌着去找了三个站在门口看热闹的闲汉,塞了些铜钱,给看门的衙役塞了些碎银子,衙役才放行让他们进去领人。

  王掌柜要搀扶着王平离开,王平说,“我得看看那胖子再离开。你去账上取一千两纹银过来交罚金,然后去买些香烛纸钱来回龙场给我。”

  王掌柜为难的问,“东家,你的伤?”王平摆摆手,说,“不碍事,你办事去吧。”王掌柜只好返回钱庄去取银两。

  这边白丁已经苏醒过来,身上沾满屎尿,被衙役缠着要清洁费,身上钱袋却不知丢在了哪里,拿不出钱来,正无法脱身,家人和三个汉子进来。白丁慌着让家人给了衙役五两银子,这才脱身。

  四个人抬着肥胖的白丁,忍着臭气,走出了衙门。白丁看到王平站在外边,气不打一处来,挣着嗓子骂道,“姓王的,你个王八蛋龟奴货,老子遭了你的道!被你害惨了,你等着,我跟你不共戴天,这事儿没完!”

  王平嬉笑道,“白老爷吉祥如意,这事儿本来没完呢。那红光白辉的尸体还在比武台上摆着呢,你我该去收尸才是。”

  白丁吼道,“收他娘的姥姥,老子伺候他们白家一辈子,他们哪里把我当人看?老子本不是他族人,只是凑巧也姓白,他们哪里把我当家人了?老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不伺候了。”

  王平叹道,“你不收,我帮你收吧。”

  白丁哼了一声,“别假惺惺做好人,天底下好人死光了也轮不到你做好人。你那狼子野心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以后别犯我手里,哎哟,痛痛痛,你们轻点!”家人把他抬上一辆板车趴着,拉着车离开。

  王平苦笑着摇摇头,离开府衙大门,一瘸一拐的慢慢向回龙场比武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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