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来到永昌府，王平把名下所有的店铺掌柜聚拢在益钱庄。所有的商铺掌柜都是王家族人，有两个米店，一个绸缎庄，三个杂货铺，两个酒楼，再加上钱庄和还没有开张的棺材铺。九个王姓掌柜坐在一边有说有笑，唯独冷落了棺材铺的铁皮。铁皮坐在左边角落里，垂头丧气的抽着水烟。那些掌柜们显然都很排斥铁皮，也并非是讨厌铁皮本人，而是他们做的都是活人的生意，而铁皮做的是死人生意。他们想不通为什么东家要收了铁皮的棺材铺，为什么要做如此晦气的营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铁皮姓铁，不姓王。所以王家人自然亲热，独独冷落了铁皮。

　　不多时，王兴从后院跑了出来，喊道，“平先生到。”众人站起身来，只见王平缩着脖子，穿着一件灰褐色长衫从后院门房走了出来，走到前院大厅堂上坐下，众人拱手问安，“平先生好。”王平点点头示意众人坐下。众人落座，钱庄王掌柜王忠走到跟前，低头说道，“东家，大家都到齐了，等您发话呢。”丫鬟端来白瓷茶碗，王平接过来喝了两口，抬头对着王忠说道，“忠叔，您坐吧，今儿个要好好合计合计，时间长，别站着。”王兴去给王忠端来一把椅子，王忠坐在了王平右边。

　　王平对王兴说道，“兴儿，你再去端把椅子来放我左边，给大家都上茶。”王兴去外边柜台端了把椅子进来放在王平左边。几个丫鬟忙着给各大掌柜上了茶。

　　王平指着椅子，抬头对着铁皮喊道，“铁掌柜，你到这里来坐。”众人无比诧异的看了看王平，又转头看了看铁皮。

　　铁皮站起身来，摆着双手，说道，“平先生，您可别，那里不是我坐的地儿。”

　　王平说道，“今儿个你必须坐上来，怕不是这些本家人欺负你一个外家人，不把你当自己人，我可没把你当外人。以后我们的生意会越做越大，本家人哪里能够就面面俱到的？我今儿就立下规矩，凡是以后的商铺无论王家李家百家的姓，只要没本事，都回家种地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急着别个拉裤裆里。”

　　王家人呵呵笑道，纷纷保证一定上心做好生意。王平也不理会，对王兴说，“兴儿，去扶着你铁爷爷过来坐下。”王兴便去拉着铁皮到王平边上坐下，丫鬟端来茶水递给铁皮，铁皮受宠若惊的接过茶碗。

　　王平示意了下王忠，王忠会意，开口道，“大家都把上半年的账目盘了的，今儿当着平先生的面报下账吧。”

　　一个米店掌柜站起来，从袖口拿出一本账册，翻开来念道，“一月份流水五百八十六两五钱，支出日常开销二十两八钱，纯利一百五十两三钱。二月份流水四百七十两，支出日常开销一十九两，纯利一百二十辆四钱。三月份流水四百八十两三钱，支出日常开销二十两六钱，纯利一百一十八两……”

　　王平听了米店老板的报账，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说，“七哥，你这米店开得不错，上半年没有入货，卖的都是去年的米，银子可都存着准备秋收后囤货？”

　　叫七哥的王家掌柜点点头说，“平先生是懂行的，米面都是下半年备货，上半年盈利多些，下半年新米上市，米价就跌了，还要防着老鼠虫子的损耗，下半年基本能持平已经很不错了，历年来下半年都是亏着的。盈利都要填些进去。”

　　王平摆摆手说，“不要怕亏，只要有粮食在手，心里就有底，盈利还不是要多多的购进粮食？你要记住，银子不能吃穿用，有粮才是财富。我们一定要保证粮仓充足，而不是怕花银子。”

　　七哥释然笑道，“有平先生这话托底，我就有数了，我们的银子都存在钱庄，到时候二叔可不要扣着银子不给俺们囤货才是。”

　　王忠骂道，“你这老七说什么浑话，我什么时候克扣过你们的银子，你们的银子不都打着银票给你的？”

　　之后，各个掌柜报了账，都是盈利。王忠凑在王平耳根说道，“总账都在我这里，这些年进项银子现存的有两万一千三百两，日常开销也不大，只是南山上的开销大了些。”王平明白王忠所指的南山是那些他养着的江湖中人，在南山上一个隐秘的院子里藏身。王平点点头，说，“这个私下再议。你从账上划两千两银子去给族长那里。我答应族里的事情一定要办好，教习的事情二叔你要上心，一定要请最好的先生和武师，永昌府请不到就去外府请，不要怕花银子。”

　　王忠应承下来。王平看着铁皮，说道，“老铁，你可有什么话说？”

　　铁皮苦着脸说，“平先生，你的店铺都是盈利多多的，而我的棺材铺刚转到你名下，还不曾有进项。历年来棺材生意都是不冷不淡的，胡乱赚几个小钱罢了。我是不知如何挣那么多银子的，还要平先生你指点迷津呢。”

　　王平哈哈笑道，“老铁，我可没问你盈利的事情，我是问你见了我这些掌柜挣钱有何感想？”

　　铁皮想了想，说道，“你们王家人个个都精似鬼，做起生意来都是行家里手，老朽自愧不如，自愧不如。我只是想不通的是，平先生你有着这么多好的生意做，为何偏偏要我这晦气的营生？”

　　王平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开口说道，“在我眼里，他们的生意都是小生意，而你这晦气的营生才是大生意。”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抬头望着王平，不知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平慢慢踱着脚，慢慢说道，“人人都需要一口棺材，老祖宗说得好，入土为安。人只要是活着就要做各样的营生，临了断了气，便只剩这最后的生意可做，只有这最后的生意才是最大的生意。”

　　铁皮摇摇头，说，“这永昌府才十万不到的人口，棺材铺有十来家，太平年里每年死掉的顶破天也就千多口人，灾荒年死的人多些，却把银子买了粮食，也就没那么多闲钱置办棺材，哪里来的大生意做？就算做出最好的棺材来，也没几个人用得起，好多百姓也就是薄板棺材，穷人更是破席子一裹就埋了，做不成，做不成的。”

　　王平仰着头，看着天，说道，“永昌府才多大的地方？这天下有多大你可知道？九州有多少人你可知道？天下天天都在死人，死人就需要棺材。”

　　铁皮惊得合不拢嘴，问道，“莫非平先生要做天下所有人的棺材生意？”

　　王平转下头，看着铁皮，说道，“严格的说，我只想做天下有钱人的生意，把最好的棺材卖给那些有钱人，因为只有他们才愿意花大价钱买好的棺材。”

　　铁皮心中乱跳，怕不是王平得了失心疯，说着疯话呢，连连摆头说道，“做不来，做不来的。”

　　王平问道，“你会做棺材对吗？会做最好的棺材对吗？”

　　铁皮点点头，说，“我会做棺材，但我不会做这样的生意。”

　　王平笑道，“所以，棺材你来做，生意我来做。”

　　铁皮说道，“明白了，我只要好好的做出棺材就是。”

　　王平点点头，“你不仅要自己做出好的棺材，还有收很多的徒弟做出好的棺材。因为你一个人根本做不出天下那么多的棺材。”

　　王忠激动的站起来说道，“平先生，若是要做天下的生意，我王忠一定好好跟随你。只是这棺材生意是不是有待商榷？”

　　其他掌柜也没有底，心想怕是王平膨胀得太厉害了，要做天下的生意想都不敢想啊，更别说把棺材卖去全天下，简直是闻所未闻。

　　王平笑道，“你们各个掌柜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别和棺材生意扯在一起，因为大家都觉得晦气，哈哈哈……我连店面都确定了，店名也想好了。”

　　王忠问道，“平先生的店面选在哪里？”

　　“青红楼。”

　　王忠一惊，“那是张员外的青红楼，如今被烧了，还死了那么多人，那可是凶宅啊。”

　　王平笑道，“棺材铺还怕凶宅不成？只有凶宅才最适合开棺材铺。”

　　王忠想了想，说，“也对。只是那铺面在永昌府最热闹的地段，棺材铺开在那里，岂不是要让一条街的人受你的晦气，一起抵制你？闹到官府去，也很麻烦的。”

　　王平胸有成竹的说，“谁说棺材铺不能开在最热闹的地段了？朝廷可曾有明令禁止过？没有啊，说明是可以的。我就是要让那些走进棺材铺的人觉得都很有面子，所以才把地址选在那里。你尽快找经纪去跟张员外谈，压压价，把那院子买下来。装修还需要些时日。”

　　王忠叹口气，心想东家怕是真的膨胀了，这种情况下自己根本拦不住他，就让他去折腾折腾，无非是折些银子罢了，让他撞了南墙死了心才好，于是说，“好吧，就听您的。可否告知店名？我一起办了牌匾。”

　　王平得意的说道，“棺运天下。”

　　众人低头琢磨，都以为是“官运天下”四个字，这做生意走货的营生哪里敢用“官”的字眼，怕不是要惹火烧身？只有王忠一下明白过来，问道，“平先生说的可是‘棺材’的‘棺’？是要把棺材货运天下的意思吗？”

　　王平点头，大声说道，“对的，棺材的棺，可不是官老爷的官。大家可不要听岔了去。把棺材作为一个货品，运送全天下去贩卖，借此便可打通商路，其他的生意便水到渠成。那棺材还可以做货柜，装着我永昌府的山货，木耳，茶叶，火腿什么的运往外边各州府去，都可以卖好价钱。然后我们还要把外边的好货拉到永昌府来卖。这一进一出都是生意。”

　　一个杂货铺掌柜的开口说道，“妙啊，如此便一举两得，棺材卖得，货物也卖得。只是打开商路却需要镖师护送，这永昌府历年的镖局也就三家，走货的商栈也不过五六家，人手也有限。只不知平先生如何解决人手的问题。”

　　王平和王忠相视一笑，王忠说道，“你们不必担心，人手的事情我跟平先生早些时日就已经做了安排。你们主要的事情就是要按平先生的意思准备货品，照着平先生开出的单子进货便是。”

　　另一个掌柜的问道，“我永昌府也不过十万人口，外边那么些货进来，势必造成货多烂市，价钱也就要掉了，利钱也跟着薄了下来。平日里就因我永昌府商路难行，进来的货少，那些布匹丝绸都可以高高的卖价，只怕商路一通，价钱就低了下来，看着买卖大了，说不定还赚得少些。”

　　王平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看得长远，但只是格局太小。我永昌府地处西南边陲，却是南来北往的枢纽中心，只是历年商路难行，与内地的往来并不畅通。若我们花些力气，打通各方商路，那个时候该是怎样的景象？”

　　一个米行掌柜猛然问道，“平先生莫不是想着要在永昌府建立商贸中心，要做周边各个州府和外邦人的生意？”

　　王平哈哈大笑，道，“我王家人果然通透，一点就通。有你们做我根基，我王平何愁做不成天大的生意？”

　　众人欢呼叫好。唯有铁皮低垂着脑袋抽水烟。

　　王平转头看向铁皮，问，“老铁，你可还有顾虑？”

　　铁皮一脸茫然，道，“我只是个做棺材的，一切听从东家安排便是。”

　　王平道，“我知道你的顾虑，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能做出全天下最好的棺材吗？”

　　铁皮道，“这西南有的是全天下最好的木材，我铁皮有的是最好的手艺。我做出的棺材定然是最好的。”

　　王平满意的点点头，说，“我要的就是这句话。接下来，我便要把永昌府的棺材铺都收拢来，他们的人手都交给你。”

　　铁皮苦笑道，“平先生是要断别人的财路啊？”

　　王平道，“我是要让他们跟着我挣更多的钱。”

　　“若有人不同意呢？”

　　王平笑道，“做生意都是为了挣银子，只要银子够，就会心甘情愿投奔我门下。”

　　“若有那人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呢？”

　　王平嘿嘿笑道，“那就看看谁的牙口好。”

　　铁皮一怔，看着王平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铁皮吐了口烟，缓缓说道，“平先生是有手腕的人。”

　　王平神色凝重，“凡要成大事，便一定要有手腕，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便用刀子解决。谁挡我财路，谁就要被碾压，做大事便一定不择手段，记住，我们要做的是全天下的生意，在这条商路上，不仅要银子开路，还会有血腥杀戮。”

　　王平站直身子，眼睛里露出狼一般的神光，坚定的说道，“我王平已经隐忍数十年，绝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懦夫。我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挡得住。诸位记住，从今往后你们是‘棺运天下’的人，是跟我王平一起打天下的坚强后盾。我会带引着你们发财，发大财。但你们要绝对服从我的安排，不可有怠慢，更不可有背叛。对于背叛的人，我敢保证，他死后连一口棺材都没有。”

　　众人听了，无不感到后背冷飕飕，心中却热了起来。他们看到王平，似乎看到一个鬼神从一具卑微的躯体里钻了出来。

　　他要改变现状，并不满足现有的财富，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东家，跟着这样的东家会担惊受怕，但也会赚很多的钱。

　　“棺运天下”四个字很快被众掌柜刻在了心底，他们都被打上了烙印，被王平捆绑在一起，要做天下的生意。

　　把棺材卖到全天下去听起来滑稽可笑，但细细想想，棺材只不过是一件商品，它带动的却是全天下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