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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棺运天下 尘客老罗 6159 2024-07-06 15:12

  3.

  成化年间,宪宗皇帝专宠着万贵妃。那万贵妃名叫万贞儿,出生在山东诸城一个小吏家中,四岁被送入宫中做了皇太后孙氏的侍女,渐渐大了,很得皇太后欢心,服侍皇太后很是体贴细心,成了孙氏的心腹丫头。后来周妃生了皇子朱见深,便是后来的宪宗皇帝。周妃身边没个让她满意可以长侍的宫女照顾皇儿,宫中乖巧的宫女不少,老成持重的却不多,要找个年纪大些老练会来事的宫女很难。皇太后痛爱孙子,便把万贞儿赐给周妃,周妃很是满意。那时朱见深两岁,万贞儿已经一十九岁。从此万贞儿便一生伴随帝王左右。

  朱见深自小便有万贞儿陪护,依赖之情渐渐浓了,对万贞儿的依恋日益剧增,终其一世没有弃她。而最危难的时候,万贞儿对朱见深也爱护有加,这便更增加了皇子对这侍女的倚重。那是先皇英宗朱祁镇遭遇“土木堡之变”,被困外藩,朱见深的叔父朱祁钰便乘机登基上位,废了朱见深的太子之位,软禁在内宫之中。朱见深性格懦弱,遭遇剧变,惶惶如丧家之犬,不知所措,身边的宫女太监都离他而去,谁也不愿意跟着一个被废了的太子招惹祸端。只有万贞儿不离不弃,一直陪在朱见深的身边。万贞儿自小被家人送进宫,无依无靠,全凭着自己的机警聪慧活了下来,如今见太子落难,比自己当初的光景都恓惶,更是同病相怜,便鼓足勇气像一个母亲般保护着他。朱见深对她充满感激,进而爱上了这个相貌平平而胆略过人的侍女。在落难的每个夜晚,他都躺在万贞儿的怀里,万贞儿紧紧抱着他,呵护他,让他绝望的心生出希望,他对万贞儿说道,“我若做得皇帝,定然册封你为皇后。”

  万贞儿笑道,“殿下不要说疯话了,就算殿下还是太子,日后登基做了皇上,奴家出生低微,哪有好命做得皇后?再说奴家年纪大这么些,都可以做殿下母亲了。人老珠黄的,殿下哪里还看得上奴家?”

  朱见深问道,“若是那些平常人家,可娶得长妻?”

  万贞儿道,“长妻少夫的在百姓家里倒是常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只是我大了殿下好多个三呢,算下来都六个三了,这金砖太沉,怕殿下抱不动。”

  朱见深一把抱住她,笑道,“如何抱不动?我如今就抱着呢。你定要答应我。我如今已不是太子,若叔父好心饶我一条性命,逃得升天,你可愿意嫁给我为妻?我们一生一世在一起。我朱见深对列祖列宗发誓,我只爱你一个。”

  万贞儿动容垂泪,说道,“殿下,君家无戏言,但奴婢也只能当戏言听了。有你这一生一世的话,我便是即刻死了也值。”

  朱见深见她落泪,心中无限怜惜,用手去抹她泪眼,伤感说道,“不可说这样的丧气话,也拉着我的心落了下去。你如何忍心说要死的话,你若弃我而去,我也活不成了。”

  万贞儿忙按住他的嘴,说,“不论做不做太子,我万贞儿都是殿下的人,只愿一辈子陪着殿下,便是贞儿百世的造化了。”

  四目相望,便迷惘起来。

  朱见深此时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风月未开,那万贞儿年近三十,还是处子之身,未经人事,只是听那些宫女说起些男女的事情,早是春心荡漾,陪侍皇子不敢僭越做事,只怕丢了性命。而今情形不同,两个苦命人相依为命,爱恋正浓,本是旷久的枯井,乍遇着瓢泼甘霖,如何不动心?心下便有心勾他。那朱见深也有心爱她,两人干柴烈火,很快成了好事,自此在冷宫中也逍遥快活。

  后来英宗回归,复辟登基,朱见深做回了东宫太子,万贞儿更是不离左右,宠幸更加的多了。英宗驾崩后,朱见深登基,年号成化,大赦天下,便要册封万贞儿做皇后,奈何太后和皇亲国戚,朝堂大臣极力反对,宪宗不得已只好作罢,遵周太后懿旨,立吴氏为皇后,万贞儿做了贵人。

  吴皇后聪明知书,美艳绝伦,拿出十八般武艺却还是不得宪宗倾心,那宪宗退了朝便和万贞儿缠在一处。吴皇后心生怨恨,不明白自己哪里比不上那个贱民出生的万贞儿?不由怒火中烧,便要想办法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宪宗登基不久,万贞儿便有了身孕,成化二年生下龙子,宪宗大喜过望,着礼部遍告天下,遣内臣祝祀名山大川。母以子贵,万贞儿为皇家生了皇长子,宪宗直接册封她为“贵妃”,太后和大臣们也只好赞同。

  吴皇后整日以泪洗脸,见万贞儿生育龙子,而自己连皇上的床都没上过几回,而今那皇长子出生,势必要做太子的,自己皇后的位置岌岌可危,就算皇家碍于情面,不废她皇后位置,她这没生下龙种的皇后也要仰人鼻息。于是,吴皇后便起了杀心,买通太监下药毒杀了万贞儿的孩子。

  孩子不到半岁,突然暴毙。万贵妃和宪宗悲痛欲绝,把皇长子身边的陪护宫人都下了诏狱,严刑拷打,追查原因,那些宫人经得住诏狱里的棍棒皮鞭刑具,死的死,疯的疯,却问不出一个究竟来。

  吴皇后早有准备,她设了一个局,编了一个谎言,要把皇长子的死因引到外边去,于是买通大太监钱能向宪宗谎称崂山道士有起死回生之术,若请来高明的道士,皇长子或可救回。宪宗急病乱投医,死马也当活马医,传旨速速去山东崂山请道士。

  请来的道士是吴皇后预备下的,只说在京城云游,很快进了宫。那道士进了内宫,见了皇上,跪拜做礼,宪宗着急的拉着他去了皇长子寝宫,道士装模作样的念着,“福生无量天尊。”嘴巴里叽里咕噜的念着,围着皇长子的小床绕了三圈,转身对宪宗跪拜说道,“启禀陛下,贫道洞悉天机,殿下阳数未尽,并非身亡,他只是应玉皇大帝之邀,上天去赴蟠桃盛会,乃皇家无上荣光。”

  宪宗急道,“朕管他什么盛会,只要我孩儿醒过来,你可有法子?”

  道士作揖道,“陛下莫慌,那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玉帝天庭法旨,没人敢擅自返回。皇子得此机缘,乃万世之幸。陛下只要想办法护着殿下肉身不坏,日日焚香祷告,或可感动玉帝念你思念切切,早日放得殿下归魂。”

  宪宗见他说得玄虚,将信将疑,问道,“如何才能保持我孩儿肉身不坏?”

  道士说道,“陛下,皇家冰床可存放殿下肉身,只是不得长久,只有昆仑山寂峰之巅的神木,叫人取了,只在山巅上做成棺材,聚得天地灵气,然后运送过来保存殿下肉身,确保万世不坏。”

  宪宗苦着脸问他,“照道长所说,要多少日取得神木棺材来才可确保皇儿肉身不坏?那盛会又有多长时日?”

  “盛会要举办二十日。天上二十日,便是人间二十年。要保肉身不坏,最好三个月内取得棺材来。冰床寒气太重,时日长了也会损伤殿下龙体。”

  宪宗无可奈何,即刻叫人打开冰窖,设置冰床,把半岁的婴孩儿放在了冰床上。万贞儿左右不离孩儿尸身,神情恍惚,若痴傻一般,看得宪宗皇帝心痛不已,怕冰窖寒气太甚,伤了她身体,劝她离开冰窖,她哪里肯离开?宪宗无奈,只好任她守在冰窖里,吩咐內侍太监道,“传旨下去,着司礼监,御用监即刻置办神木棺来,若迟了一日,两部奴才一律斩首。”

  內侍太监听了,吓得面色惨白,即刻飞奔出去传旨司礼监和御用监。两个掌印太监覃勤,梁芳得了口谕,吓得浑身发抖,面面相觑,一时慌了神,覃勤说道,“你我两个职责只在日常内务采办,哪里做过鞭长莫及的事情?东厂镇抚司这些人也只是盯着人办事的。听说那神木在昆仑山万里之外,虚无缥缈之中,岂是我等能去的地儿?期限只在三个月,来回耽搁时日不说,那神木也只是传说罢了,怕是那崂山道士怕担不起责,扯着蛋胡说八道想要脱身。却牵连着咱家无辜受罪,怕是劫数难逃了。”

  梁芳叹道,“眼目前儿不是去追究那道士的时候,只是皇上金口一开,做奴才的哪里有退路?还不是得想着法子跨过这道坎儿,再收拾那臭道士不迟。你我是没主意的人,那些部堂大人都是有见识的,只能找他们拿主意,那六部莫非还能眼巴巴看着咱家脑袋落地?要我们脑袋落地,得他们先伸着脖子砍了去。”

  覃勤连连点头,“如此,只好把那些堂官们叫来,一起拿个主意才好。事不宜迟,你我速速派人去传他们来。”两人不敢怠慢,即刻派人去把六部尚书和侍郎传去文渊阁。

  两个掌印太监火速来到文渊阁,身边小太监垂头站在一旁,身后两个锦衣卫挎刀站着,两人在中堂来回走动,不时问那些堂官到了没有,问得急了,破口大骂起来。

  此时已是深夜,朝臣都已归家,各部值守的官员都不是堂官,做不了主,只有紧急事态情况下,部堂级的官员才会在朝堂值守。皇长子的死讯还未曾发布,故此各个部堂大员并没有留守宫中。派出的锦衣卫要去各个府邸传唤。

  锦衣卫飞马跑向各个府邸,马蹄声踏破了京城的寂静。

  一个时辰后,各部堂官到了龙渊阁,只见两个大太监怒气冲冲的站在那里,心中无不犯嘀咕,吓得面色惨白,不敢吭声,怕是有大事发生。六部堂官都是一二品大员,侍郎也是三四品级,虽然太监没有品级,却是皇上身边的亲随,哪个敢怠慢?

  覃勤压着怒火,阴阳怪气的说道,“事态紧急,各位便站着议事吧。”众人听了,哪个敢坐?

  梁芳高声说道,“传皇上口谕,皇长子神游太虚,一时不能回魂,为保殿下肉身不坏,着司礼监御用监三月内取得昆仑山神木棺材来护佑殿下龙体。咱家分内之事,却要跟诸位大人讨个主意,有劳诸位大人知无不言,务必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众大人听了,如五雷轰顶,想皇上好不容易有了皇长子,江山后续有望,却不想半年的时间就没了,如何不让人心惊?那神游太虚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保存肉身不坏才是要紧的事。只是那神木棺本是传说,哪里能够得到?于是各个愁眉不展,垂着脑袋摇头叹气。有的想到江山后续乏人,便垂泪呜呜哭了起来。

  覃勤见他们各个垂头叹气,气不打一处来,尖着嗓子喊道,“各位大人,且不是伤感的时候呢,皇上要我们置办神木棺材,这才是要紧要命的大事,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啊?”众人面面相觑,摇头叹气。

  礼部尚书高岗拱手说道,“两位公公,据臣所知,那昆仑山神木只是传说,世间并无人能采伐得到。”

  梁芳冷哼一声,说道,“事情要是好办,咱家哪里还要把你六部重臣传来商议?你们各个见多识广,定然有法子能得到。皇上忧心如焚,我等必要尽心尽力为他老人家分忧。皇上说了,三个月内咱家要取不回神木棺,我等的脑袋就得搬家。”

  覃勤挥手嚷道,“咱家没了吃饭的家伙,你们也便没了,皇上是一定要得到那神木棺的,咱家办事不力,便是你等办事不力,掉脑袋也是你们先掉!”

  众人吓得面如土色,垂头不言,心中却在一般算计着,这两个太监平日里就嚣张跋扈惯了的,欺压讹诈大臣的事情做得是明目张胆,朝中大臣都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圣旨是下给他们的,置办不来神木棺,自然掉的是他们的脑袋,那可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他们狗急跳墙,要拉着各个堂官陪绑,哪个眼瞎的要往火坑里跳?

  两个太监见众人迟迟不言,气得上蹿下跳,覃勤说道,“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平日里咱家都对你们礼遇有加,而今事情来了,却要躲一边看热闹不成?这事儿可并不是咱家的私事儿,而是皇上的事情,皇上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情,谁也别想脱得干系!大不了咱家即刻上个请罪折子,就说咱家难以完成重任,大不了掉了脑袋,然后皇上还不是要下旨给你们去办差,你们以为到那时候还能置身事外?只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我们先掉脑袋,你们接着掉,黄泉路上我们稍稍耽搁几步就能见着诸位大人了。罢了罢了,大家一拍两散,各自回家准备后事吧。”

  众人见他耍起无赖,话却不无道理,只是哪里来的主意?谁也不敢冒头领这差事。只要皇上没有下旨,便不会有人去做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那皇上悲愤不平,自然会砍人脑袋,若事情无力回天,待皇上想明白过来,事情还有得缓,大家的脑袋还可保住。再说了,皇上把六部堂官的脑袋都砍了,谁还去给他办差?那天下岂不大乱了?

  梁芳嘿嘿冷笑道,“各位大人啊,人情凉薄啊,大难临头各自飞。又能飞到哪里去?你们就这样不说话,咱家就等着,一直等着你们站死在这里罢了。来人,把椅子都撤走,把大门锁了,谁也别想舒服,有谁站不住了,就拿棍子往死里打!”

  小太监过来取走了椅子,锦衣卫去锁了门。众人见他们撕破脸,面露凶光,要来真格的,无不胆寒。

  高岗大声说道,“两位公公不可如此放肆,我等都是朝廷重臣,不可如此折辱我们。这可是皇家脸面!”

  气得覃勤哇呀呀乱叫,扑过来,对着高岗拳打脚踢,那高岗本是个文弱书生,再加年事已高,哪里是覃勤对手?几下就被覃勤打翻地上。众人见了,慌着来劝,一帮人拉开覃勤,一帮人扶起高岗。高岗忍痛怒视覃勤,哭喊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成何体统,皇上啊,你要为老臣做主啊!”

  梁芳高声喝道,“高大人自重,左右都是个死,你们若再死猪不怕开水烫,个个打死在这里,无非是搭上我们两个的性命罢了。我们都是没根的人,死便死了,你们要为自己的家人好好想想才是!”

  众人轰乱一场,渐渐安静下来。

  工部尚书梁道哭丧着脸说道,“两位公公,我们真的没有法子啊,你们只要说如何去做,我们便尽心做去,何必如此?”

  覃勤厉声叫道,“废话,咱家要知道如何去做还用找你?”

  梁道噤声,旁边一个侍郎站了出来,拱手高声说道,“公公,下官工部侍郎孙进有话说。”

  那孙进便是永昌府进士,在京城入赘户部尚书,一直做着京官,累年考核优异,二十多年做到了三品侍郎,从户部主事升迁到工部侍郎,一直仕途平坦。而今人近中年,也是世事练达,城府颇深。

  众人拿眼看着他,无不诧异。覃勤,梁芳见有人说话,面色一展,忙问他,“孙大人可有主意?”

  孙进开口说道,“下官没本事寻那神木棺,但举荐一人定能为皇上排忧解难。”

  覃勤梁芳大喜,问道,“何人?”

  孙进说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个人物把棺材卖到了全天下,他的商路也遍布全国,之后虽然没落了,但他的实力还在。依下官推测,若天下有人能找到神木棺的,非此人莫属。”

  梁芳一惊,面露喜色,问道,“你说的可是闻名天下的‘平先生’?”

  孙进点点头,说,“此人叫王平,是下官永昌府同乡,在瑞王逆案中也为朝廷出过力。此人心智无双,再者他经营棺材多年,必然知道神木的来龙去脉。若找到此人置办神木棺,万无一失。”

  覃勤拍手叫好,说,“这事好办了,咱家即刻请旨去永昌府,让地方上督办此事,务必要成。此事若成了,孙大人举荐便是头功。我等定当在皇上面前念大人的好。”

  梁芳点点头,斜眼扫视了众大臣一遍,憋着嗓子说道,“都散了吧,难为各个大人了。”两人快步离开去内宫找皇上下旨。

  众大臣悻悻离开,两人扶着高岗走出文渊阁,都拿眼怪怪的看着孙进。孙进看在眼里,全不放在心上,自顾走出了文渊阁。工部尚书梁道喊住他,看着他欲言又止。孙进拱手做礼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梁道哼了一声,低声说道,“为虎作伥。”然后快步走了。

  孙进心中窃喜,盘算着若此事成了,自己取代梁道成为尚书便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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