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一个在文人的脑海里充满了惆怅的季节,那些感叹秋季悲凉的文字把秋渲染得萧瑟而无助,或许世人近秋而知寒意渐浓,人到中年而满怀的不甘。叶子不甘飘落,花瓣不甘凋萎,少女丰满的容颜在岁月中渐渐暗淡。那些风韵犹存的谎言只是刻在眼角上动人的情意,撩拨得留不住青春的心暗暗抽泣。四季之于秋,有太多的不舍,人生之于秋有太多的不甘。
“一夜秋风去,肃杀满心头,莫问别离后,何处不悲秋?马踏起尘嚣,男儿苦路长,长歌千万里,几番愁断肠。”
农人对于秋的记忆只是为丰收而开怀,或者为歉收而伤心。对大多数的人而言,四季的更迭只是冷暖的改变,是衣服的薄厚变化,那凉风确实恼人。
秋后,叶子落光了,勾决的人也在刑场断了脑袋,回归泥土的生命渐渐沉寂下来。
而王平却没有沉寂下来,他清楚的意识到风雨从未停息过,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天还是要下雨,风还是会肆虐成灾。他不能任由别人宰割,不能任由自己一手壮大的王氏一族因别人的嫉妒和猜忌而被迫害。他丢掉了天下的生意,只不过是把伸出的手缩了回来,握成了一个拳头,一个充满力量的拳头。他相信他的拳头一旦挥出去,必然石破天惊。当他收紧拳头的时候,他发现江湖原来可以在自己的手掌中。天下的生意就让天下人去做,他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以及自己的亲人们。他不需要四处奔波去做那么大的生意,只需要集中在一点上,他就能获取更大的利润。“放下”的是沉重的负担,放下了才发现自己比原来更加强大。
“棺运天下”不再是一个商号,而是一个潜伏在江湖中的庞然大物,是沉在深海里的鲸鱼,是一个在江湖中若隐若现的幕后势力。而这样的势力必然要有匹配的实力来支撑。就好像一座风光威严的楼台,除了一根根坚硬粗壮的栋梁,还必须有各方面的支撑和加固。
王平是“棺运天下”的领袖人物,他的身边有关旭,烈风,肖战三大武林高手,他们是“棺运天下”牢不可分的核心。追随而来的顶尖高手已经有三百多,成名的高手更是不计其数。他们甘心拥护在“棺运天下”的旗帜下,因为他们做着心中想做的事情。王平立下的帮规是八个字,“锄强扶弱,杀富济贫”。这八个字雕刻在南山别院外两块巨大的岩石上,用红色如血的漆填得饱满,让看到那八个字的人都热血沸腾。这是他们的理想,是一个有力量保护弱者的侠客心中的终极目标。
他们的眼线遍布天下,四处收集江湖中的情报,飞鸽传书回永昌府南山别院,南山别院是“棺运天下”的总舵,也是唯一的总舵。他们没必要各处设立分舵,因为那样实在太过招摇。行走在外边的“棺运天下”的人都低调的做事,扮演着各行各业的匠人或者贩夫走卒,只要查实某地方上有欺压百姓的豪强恶霸,土匪强盗,甚至是官员,王平便派出一辆马车,拉去一口棺材。
一匹马,一副棺材,一个驾驭马车的高手,这便是棺运天下在江湖中出现的情景。当这样的马车飞驰在各大州府官道或者小道上,没有人敢拦阻,人们怀着激动的心情看着飞驰而过的马车,纷纷猜测何处又将腥风血雨,何处又将死去几个坏人,解救一方苦难?而对于当事人,那飞驰的马车就是阎王殿的鬼差,是勾命的噩梦,是这世上比他们更加邪恶的存在。他们数年来无不想合作铲除“棺运天下”,奈何屡次动手之前都被很快瓦解。在暗中被狙杀的江湖败类连口棺材都没有。
“棺运天下”在武林中一战成名的事件便是诛杀江南大侠张浩。
那张浩出生世家子弟,自小不喜读书,好结交地方游侠,拜师武当门下,学得一手好剑法,在江湖中闯了些名堂,游手好闲,大手惯了,家业很快败光,又放不下奢华的生活,便走了邪路,勾着一帮江湖中人做些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事情,他们做事极其隐秘,从未败露。他见钱财来的容易直接,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和一帮爪牙建了个帮派叫“正气盟”,暗地里抢劫偷盗钱财杀人越货,聚得如山的珠宝银两,表面上做些接济穷苦的事情,在江南荆州一带博得个“大侠”的好名声,背地里尽干些龌龊的事情,偷抢了无数的妇人关在隐蔽的院子里淫乐,稍有不顺心意的,便杀了扔进枯井里。地方上丢了好多良家妇女,未出阁的闺女,苦得一方官府找不到线索。不明就里的百姓便凑着银子去找“江南大侠”张浩帮忙。那张浩把些玩腻的女子灌了汤药,弄成痴傻,谎称从山贼手上救回,交给各个家里,那些人家见好好的女子被折磨成痴傻,无不痛骂山贼,跪拜张浩,直把害人的主犯当成了救命的恩人。折在正气盟手上的女子不下千数,杀的百姓也不下千家。地方上一直被匪患困扰,却不想那匪首恶棍就在自己身边。
当插着“棺运天下”旗帜的马车拉着一口黑色棺材出现在“正气盟”的堂口,后边跟了上百的百姓,“正气盟”的守卫围了上来,持刀喝问道,“哪里来的泼皮敢送棺材来我正气盟?”
肖战背着枪,手中拿着一个簿子,站在马车上,朗声说道,“我乃‘棺运天下’勾魂使,今日特来取尔等狗命!”肖战虽然隐居山林,但还是喜欢热闹的人,不时便接了任务,出来走动走动。而今正气盟的罪证已经查实,他便抢了任务前来。
众守卫围上马车,挥刀便砍,肖战提枪乱点,枪枪封喉,顿时杀翻十来个护卫,其他护卫吓破了胆,只是拿着刀围着,不敢上前,一个护卫忙跑进堂口搬救兵。
肖战收了枪,打开簿子,高声念道,“某年某月某日,荆州西郊霍家女儿失踪,西郊黄家儿媳失踪,都是张浩伙同手下夜里掳走,后把两家女子毒成痴傻送回。某年某月某日,抚州府焦家……”肖战声如洪钟,念出正气盟一条条罪状。
众百姓哪里肯信,纷纷骂肖战哪里来的莽汉,污蔑江南大侠,竟敢还在“正气盟”堂口惹事杀人,没个王法,活得不耐烦了。
肖战自顾念着,大门里张浩在一群爪牙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只见张浩白衣修身,三十出头一青年儒士般模样,腰间挎着一把长剑,那剑鞘镶嵌着红绿玛瑙,闪着光。
张浩听他念着自己做的案,心下一惊,自己做的如此隐秘,可以说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人是如何得知?见他念个不停,心中一急,高声喝道,“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在我正气盟门口撒野,辱我名节,还不快下马受死!”
肖战站在马车上,把册子一把扔向张浩,低垂着眼,冷哼一声,说道,“自己做的脏事还怕别人说吗?你也配说名节二字?还好意思叫正气盟,你这样披着人皮的宵小鼠辈,爷爷我看着就来气。”
张浩挣得面红耳赤,吼道,“大胆狂徒,无凭无据,信口雌黄,爷爷我今儿个不杀你,便辱没了先人,不杀你誓不为人!”
肖战哈哈大笑,道,“你也好自称是个人,畜生而已。你那先人也不过是些畜生,才生出你这样的畜生来!”转头对着那些百姓说道,“父老乡亲,我绝非信口胡说,你们要看证据,我便给你们证据。让你们看清楚这个所谓的大侠是个什么货色!”
那张浩大喝一声,长剑仓朗朗拔了出来,飞身来刺肖战。肖战眼疾手快,转枪打开利剑。那张浩感到虎口镇痛,忙扭着身子侧翻落地,心中叫苦。肖战也不应战,把枪插在车板上,只是站在车上看着张浩,看得张浩浑身发冷。此时肖战长须灰发,身形依然魁梧,两眼精光内敛,一把寒铁枪没有半点装饰,直指苍穹,威风凛凛,一身正气。
张浩捏着剑诀,准备再次攻击。突然大门里轰乱起来,只见一帮劲装汉子手持刀枪,护着十来个衣不蔽体的女子走出大门,那些女子受惊过度,哭闹着一步三摇,人群中有认得是自己的孩子的,叫了起来,“那是我的女儿啊!”一个老妇人便要冲过去。
张浩见事情败露,转过剑要杀老妇人。眼见老妇人即刻命丧剑尖,肖战飞身一闪,长枪已到,挡过长剑,救了那老妇人性命。
救出一众女子的是烈风和他的手下,他们出了门,对着那些“正气盟”的爪牙便杀了起来。
肖战站在地上,死死盯着张浩,说道,“这便是证据,你可还有话说?就算把你抓去报官,也怕是要判你个凌迟极刑。你坏事做尽,我棺运天下还送你一口棺材,你该知足了。”
张浩颜面扫地,听他说出“棺运天下”四个字,即刻胆寒心惊,而今没了活路,只有拼死一战,怒道,“你们棺运天下不好好的卖棺材,竟敢狗拿耗子管起江湖中的事情来。就算你们当家的平先生来,我张某也不怕你们!”
肖战哈哈大笑,说道,“我们只是卖棺材而已,不过我们的棺材只卖给那些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人。”
张浩咬牙切齿的问道,“若我买下这口棺材,是否此事就此罢了?”
肖战道,“是。”
张浩眼睛一亮,捏剑拱手道,“这位大侠,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可以卖,尽管开价,张某不是夸口,就算你漫天要价,我也付得起。”
肖战点点头,说,“你一定付得起。”
“请开价!”
“你所有的身家和你的命。”
张浩厉声问道,“如此,便没得商量,报上名来,俺与你决一死战!”
肖战冷冷道,“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张浩狂叫一声,舞剑飞扑过来,肖战挺枪应战。一个血气方刚,一个老练沉稳,张浩剑走偏锋,肖战枪法出神入化。两人斗了几十个回合,那边烈风和他手下把“正气盟”一帮乌合之众杀得七零八落。旁边的百姓惊散开,烈风站在一旁观战,有些不耐烦起来,冷冷说道,“我说老肖,你倒是快着点儿啊,别磨磨蹭蹭的,我还饿着肚子呢,荆州的烤鱼不错,赶紧杀了,请我吃烤鱼去。”
肖战边打边回话,“怎么又是我请?你都吃了我多少回了,这次无论如何你要请我一次。”
烈风道,“谁让你磨磨蹭蹭的,我先收工,算我赢,你输了自然你请。”
张浩见他二人说说笑笑,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七窍生烟,哇呀呀乱叫着要拼命。
肖战冷喝一声,身子后跃,手中枪飞速出手,那枪如离弦的弓箭,直直刺向张浩喉咙,张浩慌忙撤剑挡着面门,只是那剑身窄了些,护住了咽喉中间,却把边上漏了,肖战枪头微微一偏,迅速插穿他右边脖子,顿时脖子上血花乱溅,喷涌而出。张浩利剑落地,双手捂着脖子,血顿时污了双手,他惊恐的看着肖战,口中吐出几个字,“一,枪,封喉,肖战……”
肖战凭空飞回,单手扯回长枪,脚刚触地,一点,飞身到马车上挑起棺材盖,回手一枪挑穿张浩胸膛,大喝一声,把个七尺汉子如稻草人般扔进棺材里。盖板落下,哐当一声,严丝合缝的盖了上去。
肖战跳下马车道,“打完,收工。”
手下牵来两匹骏马,肖战和烈风飞身上马,飞驰而去。后边手下上马紧紧追赶,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装着张浩的一口黑棺材,棺材边插着“棺运天下”的旗帜,旗帜上溅撒着张浩的血。
……
从此“棺运天下”的棺材带着死亡的气息在江湖中毫无规律的出现,让那些为非作歹的江湖败类和贪官污吏闻风丧胆。
那是一口黑色的棺材。
索命的棺材都是黑色。
那口棺材很贵,虽然只是普通的杉木板,甚至只是杂木板,却真的很贵——不但要人的命,也要那人的所有家产。
执行江湖诛杀任务的明面上只有赶车的一人,暗地跟随的却是摸不清数量的高手,通过周密计划完成任务后拉回的银子大部分沿途周济穷困,少部分拉回南山做日常开销。因为南山上的日常开销很大,山上有上千的人各处暗藏,平日里乔装打扮成农人樵夫,得到命令便下山执行任务。南山别院不缺银子,更不缺威望,江湖中人听到“棺运天下”无不动容,有胆寒的,有心虚的,有振奋的,有不服气的。
拜山的江湖人士一旦进入南山,便不会再下山,因为没几个人打得过山上的高手,那些行为卑劣的江湖人格杀勿论,行得端的江湖人都心甘情愿入了帮会。
不过多年来也有例外,有三五个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上山后,全身退了出来。因为平先生对他们手下留情,青睐有加,邀请他们入会,而他们习惯了无拘无束的游荡生活,便拒绝了平先生,选择下了山,平先生无不赠送大量的银子做盘缠。那些人拜了山能全身而退,不仅赚了名声,也赚了银子,更在江湖上盛赞平先生的义举。
朝廷虽然知道王平在南山上的举动,但却不管不问,因为在朝廷的眼里,江湖实在污浊不堪,又没精力去收集证据,捉拿奸人,而王平虽然不守法度,却帮他们清垢除淤,省了他们不少的开支和精力。只要“棺运天下”做的事情不损害朝廷的利益,大可以网开一面。那些永昌府的官兵更是充耳不闻,他们都得了王平大大的好处,对王平向来敬重。
那南山俨然成了一个私人禁地,外人不得擅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