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淼一天天地长大,他和卫所里其他的孩子一样,一起在军中受训:学刀枪、学摔跤,找识字的老兵学写字。他们没有笔墨纸砚,老兵教他们写字的时候找个枯树枝,然后一笔一画地写在沙地上。漠淼他们也一人找个枯树枝,学着老兵的样子“横、竖、撇、捺”边画边哼。老兵有的时候给他们讲《山海经》的故事,漠淼每次都听得聚精会神。他喜欢书里各种神奇的生物,各种名山大川,他希望找到一条新的大河,然后带着大家迁徙过去,离开水位越来越低的瀚河。
卫所军户家里每天分配的给水越来越少,人们已经避免了一切不必要的用水。除了吃饭喝水,大家已经不再洗脸、不再洗澡,漱过口的水直接咽到肚子里。小孩子们都脏兮兮的,人们身上都长者虱子,皮肤表面咬着一串串的红疙瘩。大家闲聊的时候,不时把手伸进衣服里挠痒痒,然后带出一指甲缝的灰。旱的时间久了,人们的热症居然都好了,大家好像都适应了新的环境。
小孩子们从小养成了好习惯:他们能够连续三四天不喝一口水,集合训练的时候一个个还能生龙活虎。漠淼他们练习摔跤的时候,有的小孩子笑话漠淼的父亲少了一只耳朵,说他是残疾人的孩子。每到此时,漠淼都会挺起胸膛,骄傲地告诉周围的人:“那是当年为了给你们的老子要军饷丢的,父亲是个英雄!都尉大人就是这么说的!”
呼延都尉中间又派人去找苍龙卫催过饷,发现威远城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派去的人从仅存的几个开旅店的老板那儿得知,尧都督带着苍龙卫和其他几个卫所的人奉调回中原平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瀚海卫没有收到通知。呼延都尉又派人带着请求部队回中原的奏折去长安递呈朝廷,派去的人经历九死一生回到瀚海卫,告诉都尉,长安已经没有朝廷了。贵族们在流民造反后向朝廷发难,纷纷成立了自己的朝廷。原来的朝廷搬离了长安,至于逃到了哪里,长安活着的老百姓已经不知道了。大魏已经没了。
瀚海卫成了空悬塞北的“孤城”。呼延都尉严令送信的士卒保守秘密,他要为大家留个念想,留个盼头—一个朝廷没有忘记他们的念想,一个还会有人送来军饷的盼头,如果这些军饷还能花出去的话。
呼延都尉多次与手下的几个校尉商量,想要带着大家回中原。但是中原现在正在经历战乱,回来的人说中原也是遍地灾荒,回去不一定就真的比待在这儿强。眼看瀚河的水位越来越低,再低就不能留着牲口了,战马也不能再留了。这几年,呼延都尉紧锁的眉头就没见怎么舒展过,脸上的褶子也越来越深,他想要在自己终老之前,给大家寻个能活命的地方。
漠淼十二岁那年,神灵好像发了慈悲。开春后,瀚河水位出奇地高了好几个月,人们被允许自由去河里取水。那几个月大家像是迎来了新生,多少年没有洗过澡的女人和孩子隔三差五地一沐浴。春季后红谷子庄稼因为水喝得饱,长得格外的粗壮,大家都在等待着一个好收成。那些天,瀚海卫还破天荒地下了一场雨,那是十几年里下过的唯一的一场雨啊!呼延都尉站在雨里,哭得老泪纵横,雨后大病了一场,身体就再也没有好起来。
到了五六月,白天天气变得格外得热。男人们干脆就光着膀子,健壮的腰背上全是汗珠子,胸前的黑毛看着格外凶蛮。女人们则是卷起裤腿儿,扁起袖子,泼辣点儿的胸前半敞开着衣襟,引来男人们炽热的目光。而瀚河的水位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大家的给水又重新开始按人头分配。最糟糕的是,春后喝饱了水的红谷子眼看再过几天就能收割了,等着这最后一岔子水一浇地就能有个好收成了。偏偏在这时候水不够了。到了割谷子的时候,庄稼死了一大半。比往年的收成还要糟糕!
就这样,瀚海卫在一阵丰饶的河水“赐福”过后,彻底地陷入了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