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元济回到府中,钟开仪已然在正堂上坐等。见他来,忙道:“我怎么听说黄珙母子和李敏的侄子都放出来了?”
元济无奈道:“魏诚让锲安司的人来刑部施了压,孙尚书不敢作对,亲自改了卷宗,判作无端攀咬。”
“又是锲安司……”
“不过,孙尚书说这捐官名册已是无用,就把它给了我,让我拿去丢掉。”
钟开仪一阵诧异,片刻之间又笑道:“好一位刑部尚书!”
“你也猜到了?”元济道。
“看来他也并不是一心向着魏诚的人,这是在留后手呢!”钟开仪摇了摇手中的扇子。
“他这么一做,倒是让我觉得,此事说不定还能有些转机。可是刑部已经结案,又要怎样才能重掀旧账?”元济有些不解。
“少不得要把事情闹得大一些,最好闹到圣上的耳朵里去。”
“看来你是有办法了?”
钟开仪摇着折扇,悠然一笑:“这就看那出狱后的黄珙,今晚会去哪里了。”
乐悠坊,街灯如昼。
几名小厮装扮的男子扮作路人,在坊内闲逛。见一男子被几个闲汉簇拥着进了一家酒肆,一名小厮忙对另一名悄声道:“快去通禀公子!”
少顷,钟开仪带着元济从容赶到,直入了对面茶楼,寻了二楼上一临街的位子坐下。
“你真是料事如神,”元济叹了一声,“怎么就知道黄珙定会去喝酒呢?”
钟开仪品了一口茶,含笑道:“刚从那阴冷的大牢里出来,谁不想去喝口热酒暖暖心!何况黄珙本就是个喜欢吃酒玩乐之人。”
“你调查过他?”
“难道你没有?”虽是句恼人的反问,从钟开仪的口中说出来,偏又如沐春风一般。
“现下我是知道,我和你到底差在哪里了。”元济有些感慨。
“毕竟外甥和舅舅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钟开仪打趣道。
元济早已习惯,也不去反驳他,只淡淡地吃了口茶。
两人坐了半个时辰,方才见到黄珙醉熏熏地从酒肆出来,他大着舌头踉跄道:
“我!我是什么身份!新城县的知县!知县!一个小小教坊司的女乐都敢告我了!简直翻了天了!”
“黄老爷,少喝点吧!要是明日又有别的姑娘告你一回,你吃醉了酒,要如何申辩哟!”
“你瞎说!瞎说八道!我,黄珙!我的身后站着的,可是吏部左侍郎李敏老爷,谁敢告我!谁敢!那教坊女乐实在可恶!明日定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哟呵!这口气不小啊,我看黄老爷你就是酒壮怂人胆,明日起来,连叫都不敢叫一声吧!”
“你敢说我怂?我,我告诉你!我能推那玉瑶一回,就能推她第二回!到时候,李侍郎还是保我!我还能当我的知县老爷!”
“黄老爷,难道你真的把那玉瑶推到镜河里啦?莫不是说大话骗我们吧!”
“什么大话!什么说大话!那玉瑶本来也不是我们黄家人,养她一场,让她给几个钱回报我们黄家,她死也不肯!之前那回没弄死她,算她命大!”
路人听了这场闹剧,纷纷摇头侧目。钟、元二人却甚是满意。
望着黄珙离去的背影,元济想了想,道:“只怕他的狂语就这条街上的几人听见还不够。”
“说得是。”钟开仪立马唤来了小厮,耳语一番。小厮得令去了。
“你是让他们找人,去散布黄珙说的话了吧。”元济道。
“你多跟着舅舅学,定能像今晚一般,进步神速!”
钟开仪得意地摇起了扇子,元济无奈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第二日午后,宫中传来口谕,急召刑部尚书孙解觐见。
“孙尚书,朕今日在御花园中听见了一件趣事。”成元帝道。
“臣愿闻其详。”
“我听那小宫女说,昨夜有醉汉在乐悠坊大放厥词,说什么教坊女、李侍郎的,你可知?”
孙解忙道:“回陛下,臣今早起来也听人说了此事。那醉汉名叫黄珙,前几日被一教坊司女乐告他母子逼杀自己。那教坊女原本是黄家养女,因黄珙捐官一事,被家人卖入教坊司,先为乐师,后又逼她做了女乐。谁知黄珙买了新城县知县后,便要杀他妹妹。
“臣看此事本为黄家家事,李侍郎或许被牵连其中,盘问了一回,实据模糊,便判了教坊女攀咬的罪名,训斥了一番。因事体不大,昨日便全都放了出去。
“谁知黄珙吃醉了酒,被人一激,在街市上大放厥词,说是自己就算逼杀妹妹,吏部左侍郎李敏也会保他仍做知县。这事昨夜闹得满城皆知,但此事刑部已结了案,现下又无人首告,要不要拿人,臣……臣也是犹豫得很。”
成元帝神色一凛:“此等刁民,还不法办了?”
“是是!臣这就去抓他审问。”孙解连声应道。
“怎么,吏部的李侍郎就不用查了?”成元帝仍是不满。
“要查!要查,臣这就去拿人!”
魏诚在一旁听得心惊。
他想不到事情的发展竟如此之快,心中暗自后悔昨日没能让锲安司的人先去毁了那名册。
见成元帝面有怒色,他转念一想,道:“陛下,酷暑难耐,喝碗莲子百合汤吧!”
“难为大伴想着。”成元帝点了点头。
孙解连忙退下。
等他回到刑部,已是哺食时分。
他却不敢懈怠,连赶着叫人把黄珙母子和李敏捉来,扣在刑部大牢之中,又派人去教坊司知会了玉瑶一声,让她仍将那告纸尽快送来。
元济见此事有了转机,心下也自然欢喜。本想立即回家取那捐官名册,可夜色将至,只好明日办公时再带来。
刚到家中,又见到钟开仪端坐在堂上吃茶。
元济困惑不已:“礼部没给你派事吗?”
“派了,都是些杂事,这五六月间也没什么祭典、科考,可不闲得很嘛!”钟开仪挑了挑眉,“敢问元主事,黄家逼杀案是不是又有眉目了?”
元济道:“这事从今日早起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你这个谋划之人怎么反来问我?”
“我这计谋不错吧!一夜之间,啊呀,传遍全城,传进宫墙,传到了咱们这位不问世事的,圣上的耳朵里……”
“好了好了!下回有需要,我还找你办,行了吧?!”
钟开仪拱手一揖:“必让元主事满意!”
“来看看这本名册,”元济冲他招了招手,“明日就要送到刑部去了。不过现下没人知道这名册在我手上。”
两人翻看一回,钟开仪啧啧道:
“李敏的侄子在这制作名册一道上颇为用心啊!你看,若是平常官员核录名单和官职,都只是一气将姓名和官职连着写出,常常是乌泱泱一大片文字,查找起来颇为费力。
“但他不同。他虽然也是连着写姓名、所收银两数目和将银两给了谁,但三者中间有相等的空白处,并不是全都写在一起。
“而且,每新录一人便新另起一行。这样翻开看看,一目了然。不过他如此费心,到头来却方便了我们,该抓谁,该审谁,一清二楚,真要谢谢他!”
元济听了,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想了一回,感慨道:“若是按照这名册上的人一一抓过来,朝中六部和外放的官员,怕是要失掉五分之一。”
“这名册上的人,是明面上和李敏,也即是和魏诚有关联的。我看除了李敏,其他人大多要么没做到侍郎这个职位上,要么在外省任职。只是不知道除了这些和我们所掌握的名字之外,魏诚在中朝还有多少党羽。”钟开仪摇了摇头。
“咱们一步一步走。此事便是第一步。”
“元叔叔有说过什么吗?”
“爹还是那句话,让我只管放手去做,该查就查,该抓就抓。就算动不了魏诚,杀他一些兵马也是值得的。总归这第一步还是要迈出去的。”
“那就好,看来接下来你要辛苦一阵了。”
元济将名册一合,毅然道:
“利剑出鞘,岂容轻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