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济见他如往常一般说笑,想必已然恢复,心中不由得喜悦起来。
钟开仪搬了凳子坐在床边,看到一旁的小几上放了好些糕点鲜果,叹道:“我就应该早点来!陆家什么都好,就是有个爱吃点心的二姑娘,她自己爱吃也便罢了,非要给你这个不爱吃之人也备上许多,真是暴殄天物!”
说着便端起一盘吃了起来,口中含糊不清道:“珍宝斋的驴打滚,实在是人间美味,人间美味啊!”
元济身上有伤,想阻止又起不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钟开仪把三个盘子都吃得干干净净。
钟开仪吃完,颇为满足,又自去倒了一杯茶,边喝边道:“怎么几日不见,你成了这幅模样了?”
见元济不答,他又道:“元叔叔是为着你好,你别气他。”
元济叹了口气:“我自然知道爹这么做是为了救我的命,只是……”他顿了顿,“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就这样草草结案?”
钟开仪看着他如此愤怒,道:“其实人这一生很长,未到终局,谁都不知道会是怎样。我之前也觉得,做人就要清清白白,绝不能让毁誉沾身。但经此一事,我突然觉得,一个人在众人心中的清誉,并不是全然由上位者断定的。”
元济有些不解,钟开仪继续道:“这几日有许多人来看我,熟知的,素昧平生的,有些甚至只读过我一首诗,一句词,便托人递话说,相信我绝不会做那舞弊之事。”
他看着元济,认真道:“你看,即使圣上判了我有罪,仍然还有许多人在心中坚信我无罪。就算我眼下已然是一介庶民,毁誉沾身,在他们心中,我仍然是清清白白之人。能得天下人如此看待,夫复何求?”
元济听得有些出神,他突然觉得自己和钟开仪相比,似乎幼稚许多。
钟开仪又道:“你为我试图夜闯宫门,这份情谊,我心中自是无限感激。可倘若你因此获罪,甚至丢了性命,你让我将来该如何自处?
“再者,云家、袁家,满门冤屈尚未昭雪,你甘心就这样死去?若你真的死了,元叔叔怎么办?陆二姑娘怎么办?我们这些和你一同长大的人,难道只能在清明之时在你的坟头祭一杯酒、添一柱香吗?
“小济,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活着,你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当你冲锋陷阵的时候,别忘了回头看看,千万要为我们保重自己。”
元济听得心中一阵酸苦,一阵愧疚。
他恨自己为何如此冲动,见了这样的冤屈便忍耐不住。
他暗暗发誓,定要以此为戒,不可被有心之人轻易捏了把柄。
钟开仪见他满是后悔神色,怕他心生郁结,便也不再多言,坐了一会,便告辞而去了。
当夜,他回到府中,见元辅望换装前来,忙迎上前道:“元叔叔怎么来了?”
“老师传信与我,说是有件要紧事,让我务必前来。”元辅望一边说,一边和钟开仪从后院入了内堂。
两人方坐定,只听见堂上钟思鼎惊道:“这可不是小罪!你可别胡乱招认!”
“小人身家性命都在太傅手上,哪敢乱说话!此事说起来屈平也是不知的,他只当中贵人和那些人有来往,至于那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从未过问。”堂上一人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来还是个巧合。那天我去送信送物,到得早了一些,就听到里面的人说过几日要将这些东西带到彭旭给什么人,又说做海寇做得这么舒坦,也是少见。”
钟思鼎默然不语,许久,方对范轼源道:“此人还是先由你看管,定要保住了。”
不一会,钟思鼎、范轼源、范适培、成煊还有川子转进内堂,几人互相见了礼,仍旧坐下。
钟思鼎道:“方才那人是屈平的管家,他就是假冒开仪之名,联络张秀才的中间人。”
“此人怎么和海寇扯上关系了?”元辅望急道。
“听他说来,魏诚和这些人有些什么交易,通过屈平来联络的。”钟思鼎皱了皱眉,又道:
“但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些都是钱塘本府人,而且颇为富足,并不需要烧杀抢掠,但为何与那些彭旭的海寇有联系呢?而魏诚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也正疑惑这一点,”范轼源道,“只是不知屈平是否真的不知道他无意中替海寇做了事?”
“我想他或许真的不知。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虽然因父亲之事恨我,但本质上还算是一个忠君之辈,不至于做出通敌卖国之事来。”钟思鼎道。
“想来也是,那周管家也说屈平并不知道此事,看来是魏诚故意瞒着他了。”成煊道。
“若是故意隐瞒,想必个中实情要比我们想象的,严重许多。”钟开仪缓缓道。
“难道是魏诚有通敌之举?”范适培惊道。
“眼下却是难说,少不得要派人去暗中探查一番才好。”元辅望思忖一番,又道:“眼下京中能外出调查的只有蔺弗,只是该找个什么借口派他去钱塘府……”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失声道:
“怪不得两年前屈平和熊奉咸在海寇一事上奏报不同,我想派人去查,却被魏诚拦住。后来他亲自派人查了一年,却一直没来报我。眼下屈平已然是他的人了,我只担心熊奉咸……”
“看来我们必须尽快派人去钱塘细查一番了,若是魏诚真有什么阴谋,这次绝不能让他再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钟思鼎道。
“此事交给我,”元辅望道,“我明日便找个借口让蔺弗去钱塘。”
“元兄,”范轼源道,“今晚我列个名单,都是我原本安置在钱塘的可靠之人,你带给蔺弗,多些人手,也能顺利许多。”
元辅望点了点头:“但愿魏诚不至于脑子糊涂到做出通敌的大罪来。”
“若真做了,”钟思鼎沉声道,“那圣上想必再也不会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