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租赁的小宅中,楼万承在屋内呆呆地坐着。
他看了看房间里的陈设,除了一套可供写字的桌椅,一张朱漆斑驳的旧床和一副简陋的衣架之外,空无一物。
在京都这样的宅子,一年的租金是四两六钱,若想买下它,则要十六两银子。
其实这价格并不贵,然而和钟开仪、元济、范适培他们相比,两手空空的楼万承若想购买宅院,就要从俸禄里千省万省。
他叹了口气,突然觉得魏诚是有点懂他的。
同样都是进士,他虽然比不上钟开仪,但绝不比元济或是范适培差到哪里去。
但他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散馆后又去了工部任职,登阁拜相仿佛离他远来越远。
可是魏诚终究是站在榆陵一派的对立面……
他抬了抬头,眼睛里闪现着一丝迟疑,随后很快消失不见。
今日没能将宋兄的名字说与圣上知道,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引荐一番。
他点了点头,用这样的方式来帮助自己坚定这份决心,不再去细想魏诚话语背后的弯弯绕绕。
想起明日与钟开仪他们的聚会,楼万承有些欢喜,当晚便早早睡去。
第二日刚过午时,他便到了众人约好的侯家饭庄。刚坐下没多久,楼万承便望见不远处的一名穿着竖领大襟鹅黄长袄的女子。
她转过身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却让楼万承心中一惊。
这不是三年前在城隍庙市上见过那名的女子吗!
三年来,他始终没能忘却庙市上的惊鸿一瞥,每每有媒人相问婚配之事,他都托故推辞,心里对那女子仍存有一丝期盼。
只是不知她到底是哪家的闺秀,可此处绝非可以相问之地。
正当楼万承着急之时,钟开仪和元济却从门外进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风姿绰约的男子。
钟开仪引荐道:“万承,这位是吏部曹侍郎。”
“曹侍郎安好!下官工部主事楼万承。”楼万承立身一揖。
“楼主事幸会!在下曹枋。”曹枋回了一礼。
四人互相见过礼后,方才坐下等着范适培和成煊来。
还未畅谈几句,只见一名侍女走过来福了福道:“问各位老爷安,我乃程国公家仆,我家小姐今日也在此地,她说相逢即是有缘,特相赠一道钱塘名菜,为谢曹侍郎前月为老爷所写的祝寿诗。”
说完,让店小二上了一道像宝塔一样层层堆叠的红烧肉。
四人谢了谢,忙望向侍女回去的方向,楼万承惊讶得差点失声高呼,原来赠菜之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名女子。
原来她竟是程国公的女儿,身份高贵,自己又如何配得上?
“今日我们都沾了曹兄的光了!”听到钟开仪的话,楼万承才回了神。
曹枋有些不好意思:“程姑娘总是如此好心的!”
“我怎么听说程国公有心将这个女儿许给你呢?”钟开仪打趣道。
正有些失落的楼万承听得又是一惊。
原来想了三年的人早就有了良配。罢了罢了,总归自己无论如何也是高攀不上的。
他的眼底闪过些许落寞,也顾不得和钟开仪他们搭话,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他在这次原本他非常期待的席面上吃得索然无味,回到家中,他又是呆呆地坐着,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苦涩。
为了进入朝局他拼尽全力,苦读、科考,即使是在工部任职,他也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逾矩。
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终点竟然只是他人的起点。自己想要追求的,他人却不费一丝力气就唾手可得。
他突然又想起魏诚的话,心中升起了莫名的不满。
他只觉得不公,同样生而为人,为何门第、家世就能轻易地左右一切?
明明自己的才思学识并不落后于他人,为何在进入朝局时,他们能壮志凌云、潇洒恣肆,而他却只能谨小慎微、步步惊心?
想着想着,这份不满又化作一丝恨意,紧紧地缠住楼万承的心。
……
文渊阁内,元辅望握着一本奏折沉吟不语。
那奏折是江左布政司屈平呈上来的,内容是弹劾江左行省监察御史熊奉咸贪污且与海寇勾连。
屈平的倒戈他早已通过钟开仪的案子知晓,只是摸不准屈平对魏诚的效忠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正当他反复思索之时,门外突然传来通报:“司礼监掌印太监魏诚到!”
他将奏折往一堆还未读过的折子里一塞,赶紧起身到门口相迎。
魏诚很快现身,他满面含笑,步履轻快,望见元辅望亲自出来,他快步上前道:“元首辅折煞老臣了!”
元辅望一面领他入内,一面笑问:“中贵人今日怎么有雅兴到内阁来了?”
魏诚一派亲切:“我有一件心事,想请元首辅帮忙。”
“你我二人还需要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话吗!中贵人只管说。”
魏诚喝了口茶:“我是为屈平的折子来的,这几日,他的折子应该也到了。”
元辅望闻言心中一紧:“不知那折子上说了什么要紧事?竟然惊动中贵人亲自前来询问?”
“他找到了熊奉咸通敌叛国的实据,你说要不要紧?”魏诚放下茶盏,望着元辅望正色道。
“中贵人是说江左行省监察御史熊奉咸?他在中朝素来以直臣闻名,怎么会做出通敌叛国的大罪?”
“此事也不怪你不知。”魏诚假装叹了口气:“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我们收到屈平和熊奉咸关于海寇的奏报?”
“记得,两人所说完全相反。”
“当时我便心中疑惑,派了锲安司的人去江左一带暗查,却一直查不到确切的消息。后来出了钟开仪的案子,锲安司又要全力追查舞弊案,这件事也就暂且搁下了。
前段时间,我派去江左的暗探突然回报,说摸到了熊奉咸与海寇密会的消息,于是我赶紧传书给屈平,让他务必人赃并获。果然在一月前将他们逮个正着!”
元辅望面色沉稳,口中却关切道:“这么大的事,想必有重重危险,中贵人怎的也不知会老夫一声?海寇下手极重,万一折了锲安司的高手可怎么办?”
“元首辅不必担心,”魏诚笑道:“锲安司办案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经验肯定是有一些了。今日我来,就是想问问元首辅,屈平的奏折送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