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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靖朝记 雨中告退 4571 2024-07-06 15:17

  相府养着一只肥大的波斯猫,大半夜循着侍从提着的灯盏,错步走到林邕独苑,在院子里有些饿的找不着北,喵喵叫个不停,得了林邕抛来的的两个点心做犒赏。

  在知晓案情的他人看来,对于位极人臣的林相来说,这次查案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遇,把握住的话,未必不能更进一步,当今皇上修道之心愈加迫切,以往大朝会半旬开一次,小朝会七日一次,现如今大朝会要每旬一次,小朝会半旬一次,皇上上朝只批朱,驳回诏令屈指可数。倘若以大皇子为首的皇室宗族势力倒下,四皇子不成气候,而且与林邕关系密切,那么朝廷上的文官就会尽数向林邕倒戈,朝政大权尽在其手。

  林邕稍作洗漱一番,掀开双鹤呈祥云纹帐倒头便睡。很快,呼声渐起,林邕的口水不由自主的顺着嘴角躺在玉枕上。

  波斯猫循着味从窗户里钻进来了。它喵了一声,林邕呼了一声,它再喵一声,林邕又答以鼾声。这傻猫大概以为林邕在呼唤它,一跃跳到了林邕脸上,低头就舔林邕嘴角的哈喇子。

  林邕很快进入梦乡。周遭的环境有些熟悉,林邕使劲回忆了一下,哎呀呀,这是冬朝翰林院啊,林邕在翰林院还不知名,平日里给主簿端茶倒水的小角色。林邕整理了一下衣襟,掸了掸灰尘,当下就要右脚先迈入翰林院主殿。

  “这不是林翰林吗,多日不见怎么少白头了”林邕身后有人熟络的打着招呼。

  “你是......”林邕心想,这人谁啊,黄色云锦袍,好熟悉,他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他好像很重要,我为什么忘了呢,他叫什么呢。

  “嘿,老伙计,你连我都忘了吗?”对面的人难以置信道,仿佛林邕做了什么离天下之大谱的事情。

  “你是......你是......你是那个......好像也姓林......你别说......”林邕双手捂着脑袋,极力的回想着,他此刻像是被禁言了,觉得嘴角好像火辣辣的烫,他去扯自己的嘴,却发现这种烫似乎来自于骨子里。对面的人仿佛看穿林邕所想,笑说“嘴上哪来的骨头”,林邕下意识想起来夫人吵架时说过的话“你的嘴比狗鞭还硬”,旋即释然了。

  “我叫......”仿佛口含天宪一般,对面的人面庞模糊起来。

  “我让你别说!”林邕忍不住挥拳上去,却发现打在棉花上似的。

  林邕床上的波斯猫硬生生吃了一记老拳,吓得跳床远遁。

  林邕此刻觉得嘴角终于不再刺痛,也就不那么烦闷了,“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林邕前面的人笑嘻嘻道,“我是林邕啊”

  林邕此刻怒极反笑,只觉得面前黄毛小儿太过猖狂,在大靖国能直呼自己姓名的人少之又少,连赵无极也不会拿自己名字轻易开玩笑。“呵,你是林邕,那我是谁啊?”

  “果然神仙手段,元始天尊急急如律令,林垣还不快快醒来!”黄袍人大喝一声,林邕昏昏倒地,目光却变得逐渐清澈起来。他望着眼前人,又紧紧地闭上胀痛的双眼,想张口却说不出话。

  “还记得吗,你我兄弟揽中鼎甲,同入翰林院”林邕绕了一圈,继续道“我们兄弟二人早年拜入姜太公传人门下,所学非同,我修习的扶龙术,主庙堂之争,内政之治,而你修习的却是屠龙术,主沙场之战,杀伐之利。”林邕蹲下身,望着林垣的游动的双眼,继续说道“按理说,你我兄弟合则两利,所向无敌。你主外,屠别国大龙,我主内,扶己国神龙。但我们万万没想到,在小小的冬国翰林院搜罗到一篇古籍,所述惊天动地。”

  林邕捧起林垣的头,说道:“上古时期,屠龙术和扶龙术原本被合称为养龙术,仙人借此术法调拨人界香火。中原凡人之祖,始于女娲娘娘造泥人,开灵智,历万世繁衍,上古贤士得仙人心授礼法,面授养龙术。中原以礼立国,以法治国,以无道而亡国。国之初建,香火甚微,国之盛世,香火鼎盛,国之末路,香火反哺。兴亡之间,仙人取人间香火延年益寿。”

  叹了口气,接着道:“你记得吗,经推算原本冬朝还有至少两百年国祚才会末路,已故君王会因为饮酒过量而中风,雍亲王继位励精而图治。你知道吗,连赵氏起兵在你的离间下本来也会失败,你将赵无极丧子丧妻归结于其副将背信弃义,刻意所为。这所谓的屠龙,长远来看,只是把世间为数不多的大龙,分化成千千万万的小龙,由此引发诸国之战,真正受苦的是黎民百姓,是芸芸众生。”

  林垣眼角抽动,似乎意动。

  “所谓扶龙术,是扶持一个荫蔽天下,尾大不掉的龙。这种龙即便腐朽掉,即便双目失明,也会僵而不死,但是灵气俱无,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百姓无以为生,只能源源不断爬入尸龙的上半身,为尸龙旷日持久补充活力。这种龙的危机根源来自于内部,世间最强大的屠龙术士也难以痛下杀手,此龙一旦倒下,砸死的也是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是芸芸众生。”

  林垣眼角滑落滚烫的泪珠。

  “古卷首页提到养龙术不可分,分不可用,用不可为己身。所以我成全了你,我将扶龙术一并交给你这位世间顶级的屠龙术士。你当时对我许下重诺,会化用我的名字,扶持一位明君,而你会做三朝明臣,争得美谥。到目前为止,你的所作所为符合初心,为什么将来偏偏意图将国泰民安的大好局面毁掉呢。师父教诲过我们的事情,屠(扶)龙者不可成为龙,否则世间永无宁日。”

  “兄长,此次入梦,我再难轮回,但我还是恳求你能答应我一件事,让我至少免受泥黎地狱之苦。”

  林垣睁开双眼,微微颤动,意在表明“我答应,你说吧。”

  林邕刚要开口,二人只觉得整个天穹降下破天洪水,霎时间天摇地动,狂风怒号,雷声大作,乌泱泱黑漆漆一片,林邕苦笑道:“这就是命数。”说完化为飞尘。

  然而林垣在地上看不清任何事物,听也听不到,只听得突然“锵”的一声,仿佛上天破了一个窟窿,林垣转醒。

  枕边的错金手刀落地折刃,林邕并没有注意到此物。

  此刻林邕躺在床榻上,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却记不起梦里任何事,只是觉得自己在梦里很是疲惫。他神色恍惚间看见了门口的来人,连连起身。

  “有失远迎,还望四皇子见谅。”

  “林相,这是哪里的话,我小时候可没少来你床上偷睡呢,父皇说全天下属你的床上最安全~”四皇子毫不避讳的说道,但他很疑惑为什么林相身上有猫尿的腥味,“林相老当益壮啊,一定要多补补身子阿”四皇子幽幽补了一刀。

  “还是这么喜欢贫嘴,你是有些时日没来了,还以为忘了我这把老骨头了”林邕着侍女擦了把脸,应声道,神色轻松了极多。

  “哪有嘛,你知道的,我和小七自打鸟从牧苑的树上摔下来,先是被冯太师治了半旬,躺了半年,又禁足整整一年,成日里看些『鬼谷兵法』、『三海列纪』、『五门全书』啊,闷都闷死了,前段时日偷溜出宫又被逮到禁了足,我可真是太难了。”四皇子自顾自倒了杯隔夜的凉茶,喝了一口又喷了一地。

  “赵郢,你这毛手毛脚的性子也该改改了,多向你皇兄学习,成熟持重方有大将风范。”说罢,林邕微微摇了摇头。

  “我才不想当将军呢,将军学的是怎么高效的杀人,都是坏人。”四皇子眼神瞄到林邕脸上,自觉失言,忙不迭走到身后捶背。

  “林叔叔不一样啊,林叔叔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功臣,那些人怎么能跟您比”林邕脸上的笑容挤做一团,勉强受用赵郢的彩虹屁。

  “你这次来,不是来特地给我捶背的吧”林邕一脸狐疑的转过身,盯着赵郢的脸庞,他打小被人盯着就撒不出谎。

  “我......我是想见一下燕儿姐,好久没见了,有点点想她......”赵郢低下头,都快红到后脑勺了,把怀中的奇异手帕给忘了。

  “那你怎么先来的我这儿呢”林邕的右手搭在四皇子的肩上,笑道。

  “我......看见一个白衣男子在花园跟燕儿姐搭话,我不好意思过去打搅,就拐到这儿了”

  林邕正要接话,从门口处荡出一件白袖,道:“相爷,您昨日安排我今早来找您详谈”

  四皇子满脸兴奋,一副不嫌瓜大的样子,抢着说道:“谈啥呀,快说来听听。”

  白衣男子向林邕投来询问的目光。

  林邕解场道:“坐下说吧,这是四皇子殿下,不必见外。”

  白衣男子拱手进屋,落座详谈。

  白衣男子一边讲述一边察言观色,本以为四皇子会顾及兄弟情谊,面露担忧之色,没想到他越听越兴奋,越兴奋越喜欢笑,越笑越大声,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林邕叱了四皇子一声,说道,“赵郢天性顽劣,他自幼尊敬大皇子,所以对大皇子此等出格行为感到离奇快意”。林邕不知道的是,四皇子当下还想到,是这白衣男子原是前来求助的苦命人,并非燕儿姐的心上人,对此万分开心。

  白衣男子暗暗记下了林邕的称呼之别,十分唾弃这位四皇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生在帝王家,命缺帝王数啊。

  一盏茶的时间,林邕听白衣男子详述了经过,也忍了四皇子一盏茶。

  “赵郢,你去找燕儿玩吧,她也被禁足在家有些时日了。”林邕想赶紧撵走这个笑神。

  “真的吗,燕儿姐也好久没出门了吗,哈哈哈。”四皇子推门出去,有鬼使神差探头回来,问道:“那我大哥会挨板子吗,我小时候总被他打屁股。”

  “如果奏报内容属实,运气好只剥夺皇子身份,运气差秋后问斩。”林邕毫不避讳地说道。

  四皇子就那样扒着门框,带在原地,眼角直勾勾的看着林邕手中的茶杯。

  不知过了多久,林邕二人早已离去,只剩四皇子瘫坐在门前。这时,整个院子弥散着彻天的哭声,吓得波斯猫蹿墙逃走了。

  入夜,相府的大丫鬟搀着眼泪流干的四皇子入住客房,这孩子现在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好任他那样痴躺在床上,被子压在身下抽不出,又去库房新抱来一床厚棉被。和他同睡一张床的是随从小七,这也是相爷允的,四皇子和小七是从小睡到大的玩伴,不算逾矩。小七也劝不了赵郢什么,早上的时候还陪着这个哭神,两个人一起哭,比着哭,最后是四皇子先哭完,小七还多哭了一刻钟。

  “小七,你说为什么变成这样子呢,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我们当皇子的,想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没人会责罚我们。”四皇子转过脸,呆呆地望着小七。

  “宫女是这样教我的,侍卫也是这样教我的,德公公也是如此教诲我。他们说如果是我做错了事,就要挨罚,你们皇子做错了事不用挨罚,因为整个天下都是你们家的,连我也是你家的奴才......”小七还带着早上的哭腔说话,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小声。

  “那为什么大哥就要被砍头呢,谁有这个资格杀他谁敢杀他......”赵郢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细弱蚊蝇,他已然知道了谁是林邕口中的刽子手。

  身旁的小七,呼声渐起,已经累的睡着了,脸上挂着干透的泪痕,枕边浸湿了一大片。

  赵郢丢掉身上的鹤氅,把小七搁在眼角的手搁在胸前,起身给小七盖紧被子,一个人去窗边静静地坐着,一直坐到天边蒙蒙亮。

  有诗云:

  屠龙反被屠龙误,扶龙亦被扶龙扰。

  生死相依两兄弟,白发且送黑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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