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骧偷偷抬眼望向自己的父亲,这个从来都没怎么正眼看过自己的万岁天子,此刻正脸罩寒霜地训斥群臣,责问他们为什么没有人推举自己做太子,可是却仍然看都不看自己,只盯着丹陛下的文武百官,如同一头恶兽。
赵骧不知道皇帝究竟为何如此,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皇帝的这番举动为的并不是他赵骧,自己只是他此时抬出来的盾牌和靶子罢了,就如同以往一般。从小自己就是三个兄弟的跟班、替罪羊。读书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做错了事情,受罚的却是自己。
长大了赵骧就做了赵哲的亲随、侍卫,没有特殊的待遇,一切都跟普通的侍卫没什么不同。赵骧曾在狩猎时挡下了袭击赵哲的一头野猪,并且受了重伤,才借着这救驾的大功,才勉强升了郡王,调任龙骧军副都尉。赵骧历任的职位都是副的,可见赵哲究竟待他如何。
但,就这样还没逃过三位兄弟的冷嘲热讽、明枪暗箭。
他知道为什么文武百官没有人推举自己,因为自己根本就是一个被所有人都忽视的皇子,又有谁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把宝押在在身上呢?要是让自己的龙骧军左卫的五千兄弟们来选,十有八九会选自己,可是何时轮得到他们呢。
自己随时都在赵哲的掌控和摆布之下,想把自己扔一边就扔一边,想拿来挡箭就抓过来,这何时轮得到自己来做决定呢。赵骧深知自己之后一定又会被三兄弟诘难,可是眼前只能配合赵哲演戏,不然自己更不好过。
赵哲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群臣见状全都躬身行礼,不敢抬头以免冲撞了圣驾。赵瑜和赵璇更是借机跪了下去。秦无朝伸手去扶赵哲,却被赵哲拒绝了。
赵哲尽力挺直了腰杆,深吸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晋王。”赵璇深深地伏在地上,应道:“儿臣在。”
赵哲接着说:“你是管礼部的,这文章的好坏必然要问你。你来说说何罡这篇文章如何。”
赵璇说:“是。何侍郎此文用词简练,用典准确规范,可作为众人奏告的范文。”
“哼!”赵哲一声冷笑,“让你点评,你还真敢说。你说他用词简练,我看他分明是语焉不详,含沙射影。说什么:安亿兆危疑之心,絶中外觊觎之望。你说谁有‘危疑之心’,又有谁有‘觊觎之望’,是你,是你还是你?!”
赵哲说到最后终于咆哮起来,用手指点着几个儿子,那四个被指到的人都把头埋得更深。而何罡心中剧震,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看得旁边的同侪觉得既好笑又可怜。
可赵哲并没有就此打住,他接着说道:“还有,什么‘太子天下之根本也’,太子是根本那朕是什么?啊?说什么‘密与执政大臣协议’,你说的大臣是哪个?是黄同?还是马为?亦或是你何罡啊?”
何罡听闻此言,再也支撑不住,咕咚一声五体投地,跪了下来,体若筛糠一般抖个不停,嘴里喃喃:“臣,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赵哲完全不理会何罡,他一指赵璇,沉声道:“你还说他用典准确,你听听他这头一句,说什么‘伏读前史’,他读的是哪一朝的前史?身在当朝却去读前朝的史书,何故?思念前朝吗?拿前朝的史书来评议当朝的事?前朝要是正确的话,又怎么会被本朝代替!荒谬!”
何罡猛地抬起头,口中辩解道:“臣有错,臣冤枉,臣,臣……”话没说完,他突然口歪眼斜,口涎突然就从歪向一边的嘴角流了下来,紧接着何罡猛地向一边栽倒下去,撞在了礼部尚书李跃的身上,惹的李跃大叫起来。
“何罡,你这成何体统,你……哎,他这是怎么了?”
随着李跃的叫喊,殿上的医官赶紧上前查看,望闻切了一番,医官禀告赵哲道:“万岁,何侍郎突发中风,急需出外就诊。请万岁示下。”
赵哲冷冷地看着何罡好一会儿,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去吧。”医官赶紧找来殿前侍卫,七手八脚地把何罡抬出了大殿,一路上,大多数人都闻到了从何侍郎身上飘来一股淡淡而清晰的骚臭味。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都有些措手不及,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也都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就连赵哲也一样,他轻轻地一拂袖,转身轻快地,从丹陛的一侧走了下去,临走留下了一句话:“朕,还没老。”
秦无朝慌忙喊了一声:“退朝。”就追着赵哲去了,刚刚出了大殿,就看见几个内侍一起扶着赵哲,而赵哲似乎是已经走不动了,秦无朝赶紧招呼銮驾过来,亲自上前把赵哲敷上了御辇,为赵哲整理好,正要退去,去听见赵哲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
“除了你,别的知道了的人都不能留。”
秦无朝一惊,朝赵哲看去,却看见赵哲已经闭上了眼睛,好像刚刚根本不是他在说话。
秦无朝下意识地应道:“遵旨。”
然后他清楚地听到赵哲“嗯”了一声,这才知道自己刚刚没听错。
当天,大内中六个内侍和四个侍卫去泽庭宫检查旧房舍时,房舍倒塌,十个人全部当场死亡,无一幸免。
这消息当天夜里就传到了各个王爷的府邸。
赵骧当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通知他的人正是平阳公主赵凌玥。
赵骧的府邸所在的清明坊跟平阳公主府所占据的金城坊很近,出了金城坊的西门就是胡寺所在的教化坊,教化坊的南面才是清明坊。这清明坊离皇城已经很远了。清明坊内一共住了六户人家,赵骧的郡王府占了整个坊市的三分之一。另外五家,有三家是武官,两个校尉,一个都尉。
另外两家其中一个是个商人,这商人早年间听说秦郡王在清明坊开府建衙,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秦王府斜对门的宅子,想着跟王爷做邻居,说不定就能攀上高枝。这事让赵骧听说了,禁不住苦笑。自己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竟也有人想要攀附。
还有一家原来是个犯官的宅邸,被罢黜后宅子被刑部收了去。年前赵骧想要扩建府邸,让人去跟刑部商量把宅子买下来,刑部侍郎本来满口答应,可转过头来又说不行。问他有什么问题,他也不说。赵骧听说后马上就明白了,是福王的手段。
对此,他也无可奈何,在练功场里疯练了一个时辰的棍术,舞断了七八根硬木棍子才消了气。后来听说搬进了一个起复的官员,心想反正不是福王的人,就是晋王的人,跟自己自然是毫无相干,赵骧也懒得理会。
这家人搬来快半年了,也没打过照面。没想到今天午后朝会结束回家的时候,竟在自己门口遇到了这家里的人。诡异的是,这人竟是从平阳公主的车驾上下来的。
事关赵凌玥,赵骧就没法不理会了,等那个年轻人进了大门,他打发人把车驾拦下,问问公主是否在车上,要是在的话请公主移步郡王府,说说话。
赵骧自己回了后宅,换了居家的常服,稍微清洁了一下口面,就来到了正厅等候消息了。他这宅邸不大,忙活了一番,坐定了,他打发出去的人还没回来,他就随手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说是读,其实看了一会儿了一页也没翻,他的眼前老是晃过赵哲、赵瑜、赵璇、赵赟还有何罡和韩旻的脸。今天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他不得不仔细想想,可是他手里的消息太少,根本无法让他理清楚所有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下人来报,说是平阳公主进来了。
赵骧吩咐人准备去取自己珍藏的碧螺春,准备用来款待公主。话音刚落赵凌玥那好听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喝什么茶啊,二哥。我要吃水盆羊肉,都快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