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我是我,第五节
“我是个穷道君,哪里有什么钱,不过有些贵人奉送的珍宝罢了,”恶鬼本是低着头瞧自己的手,话说至此,一抬头,一挑眉,“再说,你那不是还能记账吗?”
魏然撇嘴笑了两声,道:“仙官既然清楚规矩,我也就不再解释了。大小总归是没意思,听骰也简单了,不如玩花数,仙官要听几颗?”
“你们决定,我都可以。”
“那就听三颗。”
“嗯,可以。”恶鬼抬抬下巴,示意可以开始了。
桌上有人担心他们赌的太大,小声提醒高天佑道:“仙官可能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大小是指买大小,三个骰子点数在十以下,为小,点数在十一以上,为大;三个骰子点数一致,叫做围骰,庄家通杀;若是闲家压中围骰,赔率一赔一百五。听骰是听点数总和,除了围骰仍是庄家通杀外,不同的点数代表不同的赔率,听四或十七点,赔率一赔五十;听五或十六,赔率一赔一十八;而听九至十二,赔率仅有一赔六。花数是赌点数,全围,围一,围二,围三,围四,围五,围六,压中即赢;围骰难见,更多的是听骰子压点数,又有听一颗,听两颗,听三颗的区别,三颗骰子停当后,听一颗表示三颗骰子中只要有一颗点数压中,闲家赢;听两颗表示压中两颗骰子点数,闲家赢;听三颗便是三颗骰子点数全中;这难度不同,听一颗和听三颗的赔率也差到上百倍去。”
“仙官,人家好心提醒你,你要不要再考虑下?我今天的手气可不得了,到现在是全赢,没输一把。”魏然恶劣地摇着玉骰子,口上说着为他好,却是句句激他。
“谢谢你,我已经清楚这些了。”高天佑谢过那人,想了想,又道,“我运气也不错的。”
也许他们在莒国不自省的劣行终于惹怒了上天,高天佑上桌后,一连输了几把,钱数已累计到三百金;恶鬼站在一旁,看着高天佑逐渐沮丧的表情,脸上竟现出笑意来,仿佛更有兴趣了,盯着魏然手上的骰盅目不转睛。
魏然见自己连赢了几把,又见高天佑脸上那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只当高天佑为了这些钱数苦恼,喝了杯酒道:“恐怕这就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知道,姚家的女儿喜欢你,她还没嫁给我,总还是享受着自由。就像平权派所说,她属于她自己,不属于她的父母和未来的丈夫……”
“这从来不是我所愿……”因为恶鬼引诱郝家女儿,高天佑总是有些为难;可不待他说完,恶鬼便不耐烦道:“她与你我有何相干?快开吧。”
“好吧,依你,”魏然开了骰盅,“四六六,我赢了。”
恶鬼没说话,眼神里透出兴奋的光。
魏然吐出一口恶气,却还未感觉满足,他要在这使他屈辱的人身上赢得一座金山,金山足够他造出一条大道铺上金子通往云丘去,好叫云丘的牧天看看他的弟子所作所为。
高天佑输光了世家贵族所赠送的金银珠宝,还在账面上记了一大笔账,已是他输光的数额的两倍。恶鬼犹自道:“再玩一把吧,账就记在账面上。”
“压五十吧,你已经欠下许多了。”魏然道。
为防恶鬼再惹怒魏然,高天佑忙顺着对方的话道:“好吧,压五十。”
毫无疑问,高天佑又输了,因着他坐庄,因而要算赔率,听两颗骰子,本金五十金,番数一十六,赔八百金。
这下账面上的钱数已经达到了二千一百二十金。
高天佑此时也沉不住气了,有些想走,恶鬼看看他,又看看账面,竟然露出犹豫的神色来:“你看,我们欠了这么多钱数,怎么也是还不了的。不如让我玩这一局,把输了的钱数赢回就好。”
高天佑根本不信,多少赌徒上了赌桌不是因这句话输的倾家荡产,以致家破人亡,他哪里敢信,也不想赌。恶鬼却是瞧出了他的心思,从他手中接过骰盅,道:“我知道你不敢,我敢。”高天佑来不及阻止,恶鬼已下了赌注,压三千金:“听三颗。”
魏然意识到这是高天佑为了回本而孤注一掷,嘲讽地笑了笑,道:“好,那就三颗。”
所有人都盯着高天佑手中的骰盅,七嘴八舌地猜着里面的点数。魏然盯着骰盅,心里紧张,口里也不禁念着“四,开,四”。恶鬼揭开骰盅,嘴里笑着道:“围骰,通杀。三千金,算上你们的赌注,共四万二千金,本金没用,另还清欠你的二千一百二十金,还余三万九千八百八十金,不要零头,就算三万九千金。我后天就走了,可能不会再来莒国,契约于我没有任何用处,魏君,你看什么时间给我现钱呢?”
被面前这人再次损了颜面,魏然不禁气血上涌,气狠狠道:“明天。”他转身便走,心里却在想:虽然一时用“明天”挽回了颜面,可又从哪里拿到这三万九千呢?
高天佑也气极,他没想到这恶鬼这样捉弄人,弄得魏然毫无颜面。虽然他没什么对不起魏然的,他也厌恶恶鬼败坏人家女儿名声,但如魏然所说,郝家的女儿还没嫁给他,便拥有无上自由,她喜欢选择谁便选择谁,没有人能指责她;但是今天的赌局,自己却是实实在在让他失了颜面。颜面,对云丘人来说并没什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一切遵从天意和既定的事实,没什么难堪的,但是大陆人却格外看中这一点,他让他失了颜面,比杀了他还难过。虽然恶鬼在旁边一个劲地说:“赌桌上的规矩就是这样,输赢天定;是他自己要和我赌的,我可不欠他什么。”高天佑仍是决定连夜离开此地。
高天佑下定决心要远离贵族之间这种奢靡颓废的生活,却因枯寂无聊的日子又重新回到莒国上层贵族之间,这里有他习惯的酒宴和博戏,他可以和魏公子那班酒肉朋友喝上一夜的酒,品论舞女的腰肢和歌女的美貌,如果他喜欢,他也可以享受一夜春风,他们更多的是赌钱博戏,高天佑自己便是其中好手,除非恶鬼有意捉弄人,他从没输过一局。
本以为此次因魏然的事情闹大,自己会被大陆各世家拒之门外,没想到刚到芮莒交界,便受到了芮国使臣的欢迎。
芮国君权巩固,高天佑在这里见到了与莒国完全不一样的王庭与权势,君王的至尊,世家如星辰一般聚拢在君王身边,以靠迎合取悦君王获得权势;与莒国六世家话天下,君主只是个坐在高位上的傀儡的情况截然相反。但是,这与高天佑又有何干呢?他坐在高高的王位旁,静静观察座下的公子之间的迎来往复,就像隐藏在平静的湖面下的汹涌的暗潮,时刻能掀起一场腥风暴雨打破表面的平静。
高天佑看了一出好戏,出宫的途中却遇见了芮国君的第十一子,还只是个孩子的十一公子,在宫宴上插不上话,高天佑也没注意到他。
“仙官请留步。”
恶鬼看了他一眼,更确切地说,扫了他一眼,然后打了个酒嗝。
“某听说北地的仙人比师君能力更强大,能替人实现夙愿;仙人若是能实现我的愿望,黄金万两,珍珠千斛,尽献与仙官。”
“小公子自己留着玩吧。”恶鬼摇摇晃晃欲走。
“仙官想要什么?”
没想到恶鬼停下脚步,回头盯着芮十一公子,一副饶有兴致的打量模样。这家伙脾气古怪的很,傲慢无礼,冷情冷意,若是合了他的眼缘,便是要他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他也能眼都不眨一下地做到;若是不合他眼缘,纵使你把天下送到他眼前,他还嫌你脏了他眼睛。现在,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芮十一公子,高天佑皱眉,不知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好,我知道了,我会取走你身上的一件东西,你的愿望也会达成。”
“仙官不用听我的愿望吗?”
“连自己的心都能交换的人,没什么做不到的。”
恶鬼转身走了,朝身后追问的人挥挥手,表示他的问题不值得一问,也不值得回答。
在芮王宫尝到甜头的恶鬼欲在曹王宫故技重施,没想到曹襄公听后,冷笑数声,道:“孤想要什么,孤便能得到。”傲慢霸道的令人心惊,却又让人臣服,“仙官是以为孤斗不过少康宫那老太婆吗?孤承认,孤现在斗不过她,但十年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自曹昭宣公薨,朝政大权便掌握在许夫人手中,曹国更替国君三代,许夫人也变成了许太主,大权却从未被他人掌控过,如今的曹襄公年幼完全不能与许太主抗衡,恶鬼想要以此引诱曹襄公,没想到反被嘲讽一番。
高天佑愈发不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为了权利背弃仁义,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为了道义放弃名利,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有欲望却拒绝恶鬼的引诱,为什么有的人却肖想自己不应得的东西而答应恶鬼的要求。他瞟向恶鬼,恶鬼叼着根枯草走在大道上,抱着手,随意又随便地跟在高天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