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秦荃战记:失败的历史

章六 女子本强,第三节

  自灵渠争宠,许良人与高美人之间一直不合,甚至到了两人绝不同时出席的地步。高美人虽出身贵族,但少恩宠,且身体一直有恙,故未育有子嗣;而许良人风头正劲,宠冠后宫,连育两女,皆得昭宣公青眼,怀柔福公主时,两人之间的争斗愈发恶劣。

  不知怎的,这两人突然在清凉台相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不免讽刺对方起来。也是凑巧,那日没有宫人在近前伺候,便也说不清楚许良人和高美人是怎么都落入清凉池中的。倒是许良人苏醒后,立即派长御带了份厚礼送至鸿禧宫,以谢高美人救命之恩。许良人正值盛宠,万没有向无宠的高美人低头的道理,宫中诸人自是信了高美人的确对许良人有救命之恩。

  永曌公主却是不这么认为,那时她躲在宫室门后引侍女来找她玩,见到阿母因落水受惊而突然早产,母亲的面容因疼痛而显得扭曲,额发早已被汗水浸湿,即便疼痛难忍,母亲仍坚持伸着惨白无血的手抓住长御的衣袖,怀着死亡的恐惧以致声音有些颤抖:“君上呢?君上来了吗?”派去禀告昭宣公的小侍女匍匐在地答道:“君上,君上说高美人落水受惊……”永曌见到那双因用力而显得骨节分明的手止不住在颤抖,听到长御苦苦劝诫:“良人,您想一想小公主啊,您还有两位公主呢。”半晌,才听到阿母断续不成声的命令:“既然君上要安抚贵族,咱们也须得……顺着君上的意思。姑姑,你亲自去……库房选两件有分量的珠宝……送往鸿禧宫吧,就说我……许良人谢她……高美人救命之恩。”

  再说回现在,昭宣公于许良人处留宿了一夜。一月后,许良人偶说夜间梦日入怀,长御在旁侧说:“梦日入怀,乃是吉兆,当是良人又有身孕了。”遂派人去请诊脉。果不其然,许良人又怀孕了,且太医诊断是双胎之相。昭宣公大喜,称其腹中子为“日之子”。未及出生,又得神台师君亲赐福缘。

  这是昭宣公万没有想到的。曹国凡妇女有孕,其家人均会往神台祈求福佑,师君也多会给予新儿祝福。此次小孩儿还未出生,师君先至王宫赐福,乃是曹王宫第一遭,却也坐实了许良人腹中这胎“日之子”之名。

  琉州一向对大陆友好,每年派往大陆历练的师君高达数十人,多是扶危救困与祝福护佑。但师君们因担心与大陆牵扯过深以致心境不纯、灵力消减,故不愿主动接触大陆世俗。此次神台师君亲至曹王宫也并非偶然,乃是端惠公主所求。端惠公主的师长正是神台师君的挚友,公主担忧自己出嫁莒国后,母亲会因失势而受后宫诸人为难;又说昭宣公宠爱的女子如流水一般,母亲却十年如一日温厚纯良,没有学会丁点手段保护自己。老师于心不忍,只得答应前往神台一趟。

  怀胎六月时,许良人孕相便如常人十月大小,待到八月多些时,许良人身子承受不住,不足月便生产了,是对龙凤胎。

  举国欢庆。

  三年后,曹国夫人薨逝,许良人晋升为夫人,小公子幼仪也立为世子。

  建康七年夏,昭宣公从汉城(曹国都城)出发,车驾浩浩荡荡地驶向秦中,拜见天子。之后昭宣公突发兴致,指示车队一路向南,驶至大荒,在好好视察了一番曹国边境情况后,方心满意足地下令车驾回汉城。

  也许正是因为此次南行,昭宣公突发急病,不到十日便卧倒在榻。许夫人自入宫便随博士大儒学习政事策论,又得昭宣公亲自教导,此时见国君病重,朝上诸事堆积,索性叫人将那些奏章书简都搬入昭宣公养病的泰莘殿,自己先将奏章上字字句句都看了,再拣要紧的念与昭宣公听。昭宣公近日病情反复,终日昏睡不醒,恍惚只知有人在身旁念着些事情。

  例如南部诸县发生大水,需临近各县开放粮仓救济灾民;

  例如北地大旱,宋、南明、北翟一并五国连连向琉州寻求救助,只恐难民涌向曹国;

  例如大臣请封大公子为侯;

  例如燕国公向曹国请求联姻,求娶永曌公主。

  “世子虽立,但年岁甚小,其上又有成年兄长,如不封侯就国,群臣难免有异动。”许良人思量此事难行,也定要得到昭宣公的答复,她知道国君在担心什么,若不分封诸公子,届时国君薨逝,难免引起国内动荡;若分封诸公子,世子又太过年幼,难以将这个国家托付给他。但她不可能让步,她的孩子已是世子,她也走进了曹国权利中心,他们站在这个国家的顶峰上,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咳咳,”昭宣公喑哑的声音响起。

  “君上醒了?”许夫人忙扶昭宣公坐好,怕久卧导致双腿气血不畅,许夫人一寸一寸地替他按摩着双腿和脚部,“妾身实在担忧,好在君上醒了。”

  “阳平,你一直在这吗?”昭宣公靠在高枕上,微微喘息,有如轻叹飘至她耳边,“自你为夫人后,朕能感觉到你离朕远了,也不再依靠朕了。你有野心,也有能力,这些政事处理大概都难不住你。”

  “妾身是为了君上才学习政事策论的。”许夫人微微笑道。

  昭宣公抬手阻止她的话:“你做的很好,咳咳,幼仪过于年幼,今后,曹国要靠你了。”

  “君上莫说这样的话,”许夫人轻抚他的背,“您一定会好起来。”

  冬十月,昭宣公薨。许夫人携世子幼仪即位为曹惠公,禀先国君遗命辅佐新君。年号新武。

  时年曹惠公方五岁,年幼尚不知书,许太主垂帘听政。国中宗亲对许太主把持朝政不满,屡屡出言不逊,许太主不怒反喜,于朝堂上放下身段,以侄媳、嫂子、弟妹的名义请求宗亲扶持曹惠公,并立誓终生许家不入仕以绝外戚之祸。

  洪武二年,公子成、公子游并沂南侯以“清君侧、除妖妇”之名,在易水起兵对抗汉城。

  公子成封地本在易水之阳,在易水打败镇守冀城的老将蒙离,认为南方诸城不足为惧,故渡过易水,与兵出颖都的公子游和沂南侯于吴山汇合,共同攻打汉城。自命为“义军”。巴、卫等诸侯国为了抢占曹国封地,纷纷打着支持公子成的旗号加入战局。叛军攻势势如破竹,很快便攻占全国半数城池。

  廷议前,朝臣们先聚于奉先殿起稍候,多是新官员借机认识前辈之时;此时,各部官员对前方军情议论纷纷,均认为叛军来势汹汹,恐汉城不得坚守。忽听钟鸣三声,便有司士唱喏,各部官员依序而入太常殿。只见许太主携曹惠公入殿升座,面色险峻,不发一言。待得司士唱喏结束,许太主觑了百官一眼,冷冷问:“诸位臣工可是有讨论出何种结果来?是要将我们这孤儿寡母交出去以保汉城吗?”

  文武不言。

  “诸位臣工若是没话说,那某倒是有话说。”许太主冷笑一声,又道:“此事某早已料到,并早早下令招募年轻孩子入伍,现已操习近一年,诸位臣工可看看这些孩子们的成果,是否能足以保家卫国。”司士照令传呼那些少年士兵入内觐见,他们中大多是各家族的嫡子,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当朝立誓打败叛军,反令他们那些长辈羞愧不得。

  朝中无将,许太主便启用了新人吕燕为将,并将这些少年士兵安插入各军队中。但她并没将希望寄托于这些孩子身上,此招只是为了逼迫朝中的那些世家倾尽全力护卫国家,而不是于战乱之际明哲保身;同时,派谋士向芮国与蔡国求援。莒国虽有意相助,但其地归属北方,距曹国甚远,所派军士难以迅速到达南方战场迎战。最终扭转战局的是燕国的参战。

  白马一役,吕燕亲率三千兵马为诱,引公子成入峡谷之中,另埋伏大军于峡谷两侧,待敌军进入峡谷内,埋伏两侧的士兵立即投以乱箭巨石,大败公子成。随后于长源战役,燕国大军击败其运送粮草兵马,断绝义军粮道,与吕燕大军形成合围之势。经过九天九夜的激战后,战斗以活捉公子成告终。

  押送公子成等人至汉城后,许太主要携曹惠公入朝惩处叛军以示国君威严。谁知惠公害怕煞气甚重的将军们,也不愿见咄咄逼人的大臣,更不愿下达诏令夺人生死,便躲在柱子后不愿出来。许太主不知他为何不愿上朝,只要派人捉他出来;惠公心里不愿,大声哭闹起来,抵死不愿见人。

  许太主气极,怒道:“一国之君岂可躲藏于人后,快出来。”说罢,又命人上前捉曹惠公出来。

  曹惠公扭着身体躲开宫人捉他的手,哭闹着避向居室角落。

  许太主耗尽了耐心,上前抓住曹惠公的手,盯向他的眼睛,道:“幼仪,你是国君,不许哭,也不许示弱于人前。”说罢,抓住他往太常殿去。

  因犯事之人乃国君兄长及叔父,故许太主命国君所有兄弟姊妹上朝听训。除远嫁莒国的端惠公主,永曌公主与一众公子公主们端坐在帷幕后聆听许太主对叛军的处罚,相比于兄弟姊妹的恐慌与小心翼翼,她甚至生出一丝向往来:掌一人生杀大权,竟如此容易!她瞧着气势凌人的母亲牵着胆小懦弱的兄弟共同在朝堂上施令,甚至心底为母亲的迂腐感到好笑:若是她,就将这无用的国君废除去,以免碍手碍脚。

  故而听说燕国君好色而无能,仅凭当今国相一力支持方能维持如今模样,竟然国相可以掌控燕国,何以她不能呢?永曌公主突然有些庆幸许太主答应了燕国的联姻,甚至她开始期盼着这场婚姻的到来。

  洪武三年,永曌公主嫁为燕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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