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秦荃战记:失败的历史

章六 女子本强,第四节

  及至曹惠公稍长,许太主亲自教导其处理国事。

  恒阳盗贼案轰动一时。据州府上禀,恒阳一盗贼屡屡在城中行窃,又专爱偷盗富家大户,妄图以“侠盗”自称。近日此人在恒阳一富家偷盗玉石,谁知那富家早有防范,与官府合力布防,内外布下家仆府兵数十人。双方追捕之际,误闯入城中一养育堂,因顾及到养育堂中幼儿性命,盗贼束手就擒。但如此,恒阳富家与负责教化的三老就盗贼罪过形成争执之势,府尹无法决断,只得按律上报。

  许太主听闻此案,便拿这事考起曹惠公来,又派人往刑尉探听此事消息,不可惊动刑尉上下官员。

  黄门官很快探听消息回来:“禀太主,奴婢不敢惊动刑尉,便躲在门外偷听。起初,大司寇、小司寇、士师、青史、司刑、司约、掌囚等一众官员还坐着争论恒阳盗贼案,不知怎的,突然吵了起来,大司寇气的拍了桌,叫各官员出去散散气再议事。奴婢担心被发现,便赶忙离开了。”

  “他们吵些什么?”

  “禀太主,青史先说:人性本善,盗贼既怀有不忍伤害孤儿之心,说明其心思不坏,可以减轻刑罚;司刑不赞成,道:国内既有律法,那事事便该按律法来,又不是无律可寻,无法可依;小司寇便道:法理不外乎人情,若事事按律法来,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许太主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曹惠公,问道:“幼仪,朕听邓师傅说你最近学习时事策论很有长进,那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我……”曹惠公想起许太主殷切嘱咐他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改口道,“朕赞成青史的话。盗贼既怀有善心,其善行应当可以为自己的罪过减轻一二。”

  “还有呢?”

  “还有?”曹惠公低头思虑良久,摇头表示不知。

  许太主见曹惠公懵懂,耐心解释道:“不同的职位身份应当有不同的思量。三老和小司寇的意思一样,法理不外乎人情;但是,三老不仅只想到人情,还想到教化:如果判决太显得无情,国人的教化便难以继续下去。同理,你作为一个上位者,应当有和他们不同的考虑。所以,再想一想?”

  曹惠公皱起眉头,想了半晌还是无法达到母亲的期望,垂头丧气道,“孩儿愚钝。”

  “先听下去,等会再回答也无妨。”

  许太主抬手示意黄门官继续讲下去。

  “唯。”黄门官应道,接着道,“士师接着小司寇道:法理虽不外乎人情,但盗贼之前的事亦是事实,刑尉不能以一善之念而减轻罪犯刑罚,如开先例,其他人亦会效法,刑罚将不足以为戒;小司寇又道:如果坚持法理而不在乎人情,恐罪人惧以刑罚而不敢有为善之心,毕竟浪子回头与浪子作恶的结果一样,反而得不偿失。接下来大司寇便让各官员出门散心了。”

  许太主再次看向曹惠公,问道:“若你是大司寇,会如何判决此事?”

  曹惠公思量一二,道:“若是不能直接减免盗贼的刑罚,是否可以考虑优待他的家人呢?”

  “这是你的判决吗?”

  曹惠公不懂阿母的意思,但还是点点头。

  “你是施令者,要信任自己的每一条命令和判决,不然,你的下属官员如何听从你的命令行事呢?嗯?”许太主转头向黄门官道,“将君上的话转告给刑尉的各位官员,若有疑问,就说是孤的命令。”

  因受宗亲、贵族约束,令行不通,许太主深感难以治国;因而,待国内局势稳定后,许太主设立官学,不拘限于六艺,地理水土、军事作战、赋税审计等均有教授;入学者也不拘限于贵族子弟,凡郡县推举德行有加者、能力有才者均可入学。为有效招罗人才,许太主除了设立官学,还允许各级官吏和国人自行举荐。

  许太主受贵族桎梏太多,为防止新入仕的官员勾结成党,故有意提拔平民;因许太主常在太常殿亲自考核晋升士子的才学,故这些出身平民的大臣又被称为“太常学士”。

  太常学士中名气最大者乃大司农文兴。

  文兴乃商家子。其母与许太主曾同侍奉安和公主,感情甚好;许太主凭借折腰舞入宫后,文兴母仍留在公主府。两年后,有一游侠途经安和县,公主见其相貌英俊,身形雄伟,留其在公主府长住,出则携手出游,入则同吃同住,又命府中伺候诸人尊其为男君。谁知这游侠不喜公主年长色衰,暗地里与侍女勾搭在一起,文兴母便是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献身与他。事情败露之后,安和公主将文兴母卖给一贩羊者,不许其家人赎身。

  许太主听闻此事,也无可奈何。

  十数年后,许太主成为曹国夫人,才敢让长兄帮忙寻找贩羊者和文兴母,贩羊者走南闯北早已没了踪影,只查访到贩羊者因家贫曾将文兴母租给一个大布料商生子,其子便是文兴。那布料商也是有眼界,认为自己的接班人不该只通买卖,便设法请了先生来家中教书。士农工商,商为最末,许太主兄长偶然听闻布料商家风好学,很是好奇,引人来见,方知是故人之子。那大布料商一听是许太主寻人来了,立时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但想着自己的生意无人继承,又不免有些踌躇,还是文兴安慰他道:“父亲,许太主寻我去宫中必是要优待我,官位也是指日可待,届时光耀家中门楣可不是比继承生意要好?父亲若是担心生意无人继承,在现在的掌柜中寻几个妥当的看着培养,到时候收作养子便是。”

  许太主听闻这事后,心内称奇,便忙叫文兴入殿来。

  只见文兴年纪虽小,却口齿清晰,思辨伶俐,许太主一见便很是喜欢,遂命其为侍中,陪伴曹惠公读书。

  许太主初行殿试时,见官学学生马勇、黄柏才才识皆属上乘,无法判断谁为优胜者,遂随手指着案上的酒壶为题,命两人各做出一番文章来。马勇、黄柏才两人分别是南北两地的青年才俊,此题如何能难倒他们,不消等待一炷香时间,两人便做出锦绣文章来,一人道尽逍遥之意,一人说满盛世华年。许太主见两人文章优美,但心思都不在国家黎民上,心内颇有不满,遂命殿试延后再论。

  待得夜间前去看顾曹惠公,忽听得曹惠公笑声,原来文兴站在朝臣中,离殿试的考生们近,将考生们的表情动作都收在眼底,这时便手舞足蹈地表演给曹惠公看。

  曹惠公突然叹了口气,道:“阿母好像不是很开心。”

  “太主举行殿试是为了招揽人才,如今见这两人文章文字优美却空洞无物,自然是不开心了。”文兴挨着曹惠公脚边坐下,也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人才不济之意,“我看呀,殿试的人才要从第三人中录取才得。”

  曹惠公歪着头看向他,撅起嘴道:“可是,阿母的题目也很偏僻啊。”

  “太主出题本无意图,自然他们也揣测不到太主心中所问。既是如此,他们所答便都是自己所思所想。马勇好自在逍遥,重自身所感受,轻他人议论;而黄柏才夸赞古代君王贤臣,理想虽好,却不接近现实,也难以感受民众所想。都不是为官的好人选。”文兴眨眨眼,问曹惠公道,“君上会怎么答?”

  曹惠公想了又想,仍是摇摇头,道:“我,朕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太主若是问我,该怎么把那壶酒分给所有国人,我就可以回答;但是问我以“酒壶”为题做文章,我却是做不出来的。”

  许太主推门进来,笑道:“小子狂妄。那孤问你,你该怎么把那壶酒分给所有国人呢?”

  文兴回头见是许太主,也不慌忙,先行礼方道:“回太主,一壶酒如何能分给所有国人呢?但是如果让每个人都有买酒钱,仆倒是有办法。”

  “牙尖嘴利!不过听听也无妨,你且说来。”

  文兴再拜道:“仆在家时随师傅学习经济之道,见各国皆重农抑商,然薛陈两国以商贾富甲之名闻于大陆。仆思之,足民非井田一处,富国非农本一方;商道逐利,商贾可累万金,国家重商道,难以富足否?届时,国家富足,国人富有,谁还在乎那一壶酒呢?”

  “这话倒是新鲜,你若已有策论,不妨仔细说来听听。”许太主端坐正位,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现今大陆各诸侯都是重农抑商,查定户籍、禁止土地买卖等,都是为了将国内国人与土地绑在一处,牢牢抓在手中;不然,税赋、劳役,难道能靠各国经营、居无定所的商人提供?不过,突然听见这么一个论断她倒也好奇,也是想起旧时文兴母与自己争辩玩笑的事,心中不觉多了些柔软和耐心,遂笑道,“若是敢学外面那帮不成器的家伙,随便在哪里学了点东西就拿出来卖弄,孤就把你遣送出宫,还是回澄阳县卖布料去。”

  “是。”文兴高兴地冲曹惠公眨眨眼。

  “仆以为商道并非拘束于商贾之间,国家亦可以商道治国。首先是统一币制,自曹国立国起,几番更换币制,而各大商贾凭其雄厚财力也多有铸币之地,因而国内现存有多种货币,大小、轻重、币值均不一致,导致币值混乱,而贵族商贾又趁机牟取利益,仆认为当禁止民间私铸货币,统一由朝廷铸造发行,而国内现存旧币,当销毁为铸造新币的铜料。

  “其次是盐铁酒类收为官属,盐铁酒均是国内消耗量极大的物品,且其价值极高,若收为国有,由朝廷派官员经营,定能为朝廷带来重利,再者,铁矿收为国有,朝廷也可控制民间私有武器的流通,防止贵族叛乱。

  “再次是平准货物,例如丰年粮食价贱,歉年粮食价贵,南地货物入了北地价格上涨十倍,北地货物入了南地也是如此。商贾素来贱买贵卖,国家也可如此,若朝廷能设平准官,在市场价贱时买入货物,价贵时卖出;亦可管理朝廷征收的各类货物,不必将货物全部运往汉城,而是在南北交易中买卖,既保证了国家的税收,也可平抑市场价格和调剂国人所需货物。如此,国人才能安居乐业,尊奉王都。”

  “这话倒是不错,前两点朕可以颁布法令,但是这第三点,朝中何人能胜任平准官?”

  文兴眨眨眼,向许太主作长揖道:“太主若恕仆此罪,仆才能回答太主的问题。”

  “恕你的罪,说吧。”

  “回太主,如今国内商贾地位低下,大商贾空有财产而无地位,若太主允许商贾捐献财产来换取官位,必有大商贾为太主所用。且四海货物价格,仆想没有比浸淫商行多年的商人更为敏感精通的了。”

  “想法虽好,但你如何保证这些大商贾入了朝,就是为朝廷办事,而不是利用朝廷的权势替自己家族牟利呢?”

  “回太主,避免不了。不过仆心想,即便不任用大商贾,现在朝上的官员,也是有利用朝廷权势为自己家族牟利的人存在。而朝廷启用大商贾,太主却可以挑得一批忠心耿耿的臣子,何乐而不为?”

  “滚去领罚吧。”许太主道,见文兴被曹惠公拉住手,道,“怎么,不服气?”

  “阿母……太主,不要赶阿兴出宫,罚他不许吃饭吧。”曹惠公道,他好不容易有个陪着自己说话的小伙伴,不想那么快就分离。

  “自傲自大,思虑不周,你却护着他,叫他怎么成长?文兴,听着,孤罚你前去少府走动,好好学习,将来辅佐君上。你认罚还是不认?”

  “认,谢太夫人惩罚。”文兴欣然应诺。

  第二日殿试,果然立第三人为殿试优胜者,这第三人并非他人,正是十四岁的文兴。他提出的三条策论已被扩展为长达十卷的正式条例,许太主下令选用大商贾为平准官和盐铁官等职,同时建立监察署、税务司对商户账目进行核查和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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