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秦荃战记:失败的历史

章十一 闪耀的流星,第五节

  “哎,近来麻烦事太多了,不开心的时候也太多了。族里的老头子动不动就训我,还有阿翁,近来特别爱动怒,今天我又被责骂了,就因为却月城猎户那事,阿翁开口就责骂我不学无术、好逸恶劳、浪荡随性……大罪名一条一条的,听起来我真是罪无可赦了。真的是什么罪过都能怪在我身上来,桌上的毛笔断了也是我惹的祸,也要骂我一句胡作非为。明明外父和无忧叔父都说了,只要我活得潇洒自由,不做出那品行恶劣、令世人唾弃的事来,他们都不会责罚我;阿翁却还挑我的刺,非要骂我几句才安心。

  “说若不是护着我不想让这事坏了我的名声,这时就该把我送入大牢才好;然后说已经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给我圆了好多事情,如果我的阿翁不是他,是别人的话,早忍不下去了。

  “府里人总说我还是小孩子,小孩子也是有脾气的啊。当着面那么说我,我也是很尴尬的,一方面我知道阿翁说的没错,这事是我做的不对;另一方面完全不考虑我之前做的好事就将我一棒子打死,说我纨绔不成样子,说我若不是白家大公子的身份,底下人也不会那么顺从我,外人也不会那么巴结我,被说成这样我也很尴尬啊,我又没求着那些人顺从我、巴结我,他们的过错,为什么也要怪到我身上来?又说我命太好了,遇到这么多人肯护着我,让我完全不用顾及他人的想法,不用学着世故被迫长大。话说的十分不好听,但又是事实,真的这时候什么也说不了,只剩尴尬,我不是那种享受别人的好意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又不是我让你这么做的人,真的有苦只能自己咽。

  “其实我做人也十分为难,阿翁总是说我顽劣不堪,可也从来没有教导我何为正直上进啊,明明知道无忧叔父、外祖、舅舅都宠着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无忧叔父他们的做法不对;我很努力地去遵守师傅教导的礼义廉耻,很努力地不要伤害到他人,但又不是事事的规矩师傅都有讲过,我也难以保证每件事都做对的啊。犯了错,我就罪该万死了,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阿翁判了死罪,我也很努力了呀。哪里有天生的善人,善人就不许犯错了吗,我也在很努力地去遵守世上的规矩,很努力地不去犯错,但没有人教导我,能做到这样也是我的极限了。我做一个人也好为难啊。”

  前些时日,王珉见白策因姨夫新定的门禁苦恼不已,连夜市这样热闹的日子还得掐着点回家去,想着小表弟这爱热闹的性子,应该在府里憋坏了,遂借着好友聚会的理由带白策来城西两坊中新开的燕子坊听曲,哪里知道这小子这么没用,喝了些新酒就醉了,还拉着伺候的侍女悲悲切切地絮叨心中的不满。

  真是听不下去了,王珉忙命随从将他扶下去,又让刚才被白策拉住不能走动的侍女快跟上去服侍。虽然夜市已过,好在乐坊不受宵禁影响能让客人留宿,否则,这大醉的小子送回哪一府都是件大麻烦事。谁知白策醉了还记得白府有门禁,夜间不得在外留宿,坚持要家去,王珉的侍从方离去,他就醉醺醺地推开门走出来。

  第二日白策醒来时见到枕边多了个女子并不惊讶,他恍恍惚惚还记得昨晚的醉话,还记得王珉让乐坊的侍女服侍他休息,因而随意地翻了个身,抱着那女子迷糊问道:“几时了?”

  房内四壁放下了重重叠叠的青帐,外面的天光被这影影绰绰的纱帐阻挡,只显露出些微光明,让人不至于认错现在还是黑夜。见白策已醒,女子也坐起身,拉上从肩膀掉落的外袍,候守在帐外的小仆向门外呼唤道:“夫人醒了,进来吧。”

  立时,就有一串仆从端着盥洗之物鱼贯而入,白策还没有回过神,躺在锦被之中看侍女系起青帐,又有人扶起伺候自己的女子,扶她坐在梳妆镜前梳洗打扮。“夫……夫人?”白策惊讶地睁开眼,舌头也有些打结道。看着女子梳起妇人的发髻,他顿时有点头痛。

  “我啊,我是陈大夫的外室,他夫人太厉害,我避之不及,所以带着人搬出来住在这外面。”女子毫不避讳地答道,“公子不必太在意。”

  “我,我昨晚是怎么来这里的?”白策不安,却又带着点奇异的、不可为人知的新奇问道,“不知是否有冒犯到夫人?”

  良家妇人不比未出嫁的良家女,更不比乐坊供人取乐的姬妾,已带上夫家身份的女子,便是再美貌也是他人妻了,为避讳,他该垂下眼只作没瞧见;明知该如何行事,却又忍不住抬眼去瞧梳妆的美人。阿翁苦口婆心的教导和不留情面的训斥,这时也冒上心头,却是显得昨晚的糊涂更加危险而刺激。

  “您自己爬上我的车的啊。我昨天去两坊买些胭脂,路过乐坊时,就见您非要坐我这辆车,还说要家去,问您家在哪儿您又不说了,只好先随我来这儿了。至于有没有冒犯我,我并不认为您有冒犯到我。”

  女子扶着侍女从化妆镜前站起走至榻前,一条腿跪着倚在榻上,伸手去拉白策身上的锦被,柔声道:“昨晚公子抱怨不开心,其实,不开心是常态,公子要习惯才是。”

  女子柔声的安慰无法宽慰白策的心思,他听着女子的话忍不住皱眉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样的人生,不要也罢。”

  女子伸手拉起白策,却不小心撞到他怀里去,挨着他的胸膛移开脸,一面搂着白策为他系上衣袍,一面带着无所谓的口吻,微不可察地叹息道:“那我早结果自己了。”

  “不对不对,是我说错了。不开心,就应该努力去追求开心,做让自己开心的事,忘记不开心,不管怎么说,因为一时的不开心就放弃生命便太不值当了!”女子身上的香味就像一条吐着红信的竹叶青,隐藏在竹林间又带着危险。白策喜欢这样未知的危险,可当着这许多侍婢的面,他学不来王珉的放荡。

  女子扶他站起来为他系上衣袍:“本以为您这样的人物,更喜欢及时行乐才对,没想到面对人生困境,您这话,意外地很乐观啊。”她将昨日辨认出白策身份的玉章留了下来,另拿了一块玉珏给他挂在腰间。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当然是正事。无忧叔父教导过我们,凡人不能预知自己的人生长短,所以只能将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去度过,为了在闭上眼睛前不留遗憾,不被烦恼困扰,所以我们每一天都该以追求开心为己任。但不能因为过的不好就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生命只有一次,要珍惜它。”

  白策抬手让侍女服侍他穿好外衣。想着彻夜未归,白策心急欲离去,却又转身蹭回来,害羞着期期艾艾地问女子道:“我以后还可以来见你吗?不打扰你,就是来看看……”

  得到佳人的青睐,白策兴高采烈地回了府,却是在息存堂廊下见到好久不见的阿德。

  清夏距离秦中遥远,阿德自随父母前往清夏后,便开始跟随父亲在清夏当差,更是不能随意回秦中。此次中秋,阿德才随父亲回白家述职。因着回来述职的人多,时不时又有府里的管事拿着问题来请示,白程便叫这些各地办事的管事先在外面等待,待喊到谁了那人方能进去。

  于廊下见到来随父回禀事情的阿德,白策心中激动,上前一把搂住他叫道:“阿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说一声?近来府中多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是海中的东西,我带你去看。还有,我昨儿遇见有一桩好事,等下没人了说来给你听啊。”

  “公子,快松手。”阿德忙缩着肩膀退避向一旁,“公子,仆还有事情需要禀告程君,不能陪您玩了。”

  “为什么啊?”白策见阿德态度退缩,这才好好打量起对方:秦中入冬早,现在虽是秋天,可早晚也凉的很,冷风一阵一阵地,可他却穿着薄薄一件单衣,缩着肩膀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握紧又松开。白策拉着他问,“你怎么穿着这么单薄?是不是他们不给你衣服穿?我就说不要派你出去做事,你年纪小,能做什么,肯定是被欺负了。走,跟我走。”

  “公子,公子,仆没有被欺负。清夏不比秦中,近西南而天热,仆到了秦中便赶着来答话,因此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似乎想起什么,阿德惊恐地抬眼一瞥,尴尬地取下头顶的布巾,捏在手中。

  “你真没受欺负吗?你不要不敢说喔。”白策拍拍胸脯,道,“你若是受了欺负要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白程在里面听到白策的声音,叫人出来察看,忠叔一见白策便道:“果然是大公子。程君在里面说听到大公子的声音,仆这一出来果然不是?”他上前来请白策进去,“大公子在这风口里站着做甚?赶快随仆进去吧,程君在等着您呢。”

  “忠叔,您就说没见到我,我这就走了。”白策怵得不行,也不敢再和阿德说话,一弯腰忙跑了。

  虽被忠叔那样一打断,白策却还是惦记着阿德的事情,打算向白和求情,求他留下阿德来。

  “大公子,主君在里面议事,大公子还是稍候再来吧。”

  在白府,白策向来是横行无忌,从没有人胆敢拦着他的,但是,今日却有人妄图拦下他,跟随他的脚步不停地在他耳边聒噪[咩1]。他年纪虽小,却是从未受到违逆,不免皱起眉头:“我有事要和无忧叔父说,耽搁了你担得起吗?”

  “大公子若是有何话要禀告主君,不若告诉我们,我等亦可代传。”那侍从还在他耳边聒噪不停。

  “懒得和你说,你们快点弄走他。”白策不耐和阻拦他的侍从说话,挥手叫仆从们拦下这人。

  甩开那侍从,白策直奔花厅,还未入内便嚷道:“无忧叔父,我和你说,外面居然有人敢拦我……”及至入厅内,他才看见各部堂官,满堂的官员听见这么一道突兀的声音,也都瞧着他看。倒把白策生生瞧出不好意思来,向左右行礼道,“白策见过叔父、见过诸位部堂。”

  “没人在外拦你吗?怎么不听话要跑进来?”

  “有人拦的……”白策吐吐舌头,垂着头蹭到白和身边,“无忧叔父,真不是我的错,他没说是各部堂官来了呀。”

  “我没有怪你。”白和习惯性哄他道,“叔父要和几位部堂商议事情,你先出去,等会再和你说话。”原来白和这几日病重在府中休养,英宗年幼无法做主,朝中大事只能按例由各部堂官共议决定。偏近日曹、芮两国使者前来求援,均因内政混乱求助秦中出兵镇压叛乱,事情紧急,各部堂官商议不定;而曹、芮两国加急信件一封连着一封,他们也耐不得等白和病好,径直跑到白府争论起来。

  白策前几日看了花灯回来,满心都是要做一番大事业成为大英雄的念头,现在看满堂高官,怎肯离去,非要听他们在议什么大事:“无忧叔父要谈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听得?我也要听。”

  “罢、罢,你只管坐在一旁听吧,只是不许插话。”白和向来对他都是有事必从的,只能向满堂官员致歉,“诸位见谅,我这侄儿虽自小被宠坏了,但勉强还分得清轻重好坏,大家不必顾忌他。”

  “知道了。”白策本就不担心白和罚他,径直坐到白和身边,撤腿盘到榻上,大大咧咧道,“诸位部堂,请继续说吧,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各部堂官面面相觑。他们一半是为白家家风堕落而可惜,一半是被白和的不尊重触怒,倒是无人责备白策。白家出了个混世魔王的话这些堂官平日也有耳闻,听多了便不见怪,另一方面这些人也不愿去与个孩子计较,真计较起来反失了自己身份。

  在怀着这样或那样的心思的暗流涌动下,关于兵马司如何出兵的讨论还是展开了。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