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秦荃战记:失败的历史

章十一 闪耀的流星,第四节

  白策母家乃却月王家,当年王家与白瑾结亲,王小公子得到举荐来了秦中;王大公子留在却月城继承家业,而后育有一女两子,这女儿便是白策母亲。王小公子一脉也是人丁兴旺,早早生了长孙王珉,入朝做了中郎将。细算下来白策与王珉还是表兄弟。

  只是这王珉生性风流,一双桃花眼离不开女人身上片刻,青春女儿或已婚人妇、矜持贵人或浪荡美人,只要能勾搭上的,他都来之不拒。秦中每年秋季的大观会,便是这人猎艳的场合。

  大观会举行在秋收之后,人们辛劳一年,在稻谷秋收之后终于可以松一下心情,因此大观会格外隆重和热闹。除了白日庆祝,大观会那日还会取消宵禁,允许商贩彻夜买卖,附近城市和乡镇的人们都涌进秦中,远嫁在外的女儿也借着万物休息的机会回到娘家,约着姊妹们入城游玩,在拥挤热闹的街道里摩肩接踵。

  白策随着王珉乘着这热闹来到夜市中寻找美人,为防被族中长辈见到好一顿教训,他戴着在夜市上买来的狐狸面具,遮了大半面容。身后跟随着的侍从也都取下身上的玉带令牌,隐藏于寻常人中。

  “王大哥哥,这边走,我们从听雪楼穿过去。”白策拉着王珉穿梭在人群中,“今年的游行好像人变多了?以往也没这么拥挤的。”

  王珉道:“今年朝廷追封了陈国阿耀学监[1]、木府瑶姬[2]等人,大观会上自然也增加了这些英烈,那些人都是来庆祝的!”

  白策不以为然:“追封就追封呗,哪年追封的不是功绩泽润千秋的英豪,也没见这么庆贺啊!”

  王珉知道他不懂,解释道:“这怎么一样?阿耀学监和瑶姬是女子不说,还是平权派的精神导师,在平权派眼里,这就完全不一样。”

  “不都是做出一番功绩的人,有什么区别?”

  “阿策,说你聪明你又犯傻。既然表彰平权派领袖,自然是要拉拢他们……等等,我也犯糊涂了。白司马一向瞧不大上平权派,认为他们的学说要么没有实用性要么没有锐利性,怎么会突然表彰阿耀学监和瑶姬?难道是想为女子议政做准备?”王珉摇着白策肩膀道,“阿策,你快仔细想想,是不是你小师傅要入朝,还是曹国夫人打算和好了?”

  白策一巴掌拍开他道:“你好烦啊!要我说,还是现在的男子太不像话,没有入世的魄力,表彰个女子也会觉得被人抢了风头。若是叫我遇上机会,我会做出让世人都吃一惊的事情来,叫他们只能远远参拜我,表彰谁也越不过我去!”

  王珉嗤笑一声道:“祭拜你?那你可得做出一番大事业来,才能让人忘记你这纨绔身份?”

  “你说什么!”白策扭头喝他,却见王珉正和一位卖花女搭讪,使劲往他背上一拍,直拍的他一个踉跄。

  王珉笑眯眯地送走了卖花女,转头对白策就是一脸凶相:“臭小子,害我出丑是吧?看我下次还带你出来不?”

  “不要你带,我和无忧叔父说下,叔父就让我出来了。”白策一脸无所谓,见王珉伸手要抓他,赶忙往人群中一躲,吐吐舌头羞他。

  “臭小子!别跑!”

  “不跑给你打啊?我又不傻!”

  白策跑远了几步,没听见身后有人追来,以为他被人群冲散了,原路返回一看,闵行又扎着手和姑娘聊天呢。那姑娘大约是被王珉逗弄的狠了,啐了他一口跑远了,白策简直看不惯王珉这招蜂引蝶的德行,摇着手唤他道:“啧啧,醒醒,回过神来。”他一面咬着刚从摊贩上买来的莲花糕,一面口齿不清地抱怨道,“你家里又不是没有服侍的丫头,至于跑到这市集上来勾搭女人吗?”

  王珉不答他,眼睛盯着身边路过的女子曼妙的身影而不自觉转身过去,被白策一把抓住衣领扭过头时才有些意犹未尽道:“不是女人,是美人才对。”他展开扇子道,“家里的美人再美也就是那几个,看也看厌了;外面的美人才有如浩瀚大海,日月星辰,美得姿态万千,绝不重复。”

  “切,色胚!”白策又咬了一口莲花糕,觉得过于甜腻了,随手递给后面跟着的仆从。

  “什么色胚,小孩子不会说话!我这是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那怎么不见你撩拨年老妇人?专逮着年轻女子撩拨,不是色胚是什么?”

  “难道你没听过年老色衰,人老珠黄?老了败了哪里还有美,自然也不值得人关注。”

  王珉见过路的女孩子都捂着嘴瞧他们,只当女孩们看上了他英俊的面容,心里大喜,自然乐得抛洒魅力,扶了下别在耳后的鲜花,冲着这些或年老或年轻的女人毫无遮拦地展现自己的俊朗潇洒。倒是这些女人们的反应不对,捂着嘴瞧他们的眼神不像娇羞,倒像是……好奇打量……

  心里不明所以,转头看到举着糖三角粽慢条斯理吃着的白策,这才明白了原因。虽然贵族一言一行都要讲礼,但这翘着兰花指,小口咬着吃食,还要拿着手帕拭嘴……恶,这模样也太恶心了吧?又不是娇娇小姐,装这矜持做什么?

  “你吃东西就好生吃,做这样给谁看,几时这么矜持了?”王珉一把夺下他手中的糖三角粽,又扣下他的面具,“戴上,不要辣我的眼!”

  “滚!”白策一脚便踹过去。这倒不是他娇气,实在是出门前被阿翁抓去狠狠叮嘱了一番:叫我看见你衣上有半点脏污,不管你是吃喝弄得还是钻小树林惹得,我打断你的腿!他不担心白程会打断他的腿,但接下来若还是这样关禁闭的日子他是真受不了了。

  “阿策,过来,和你说件事,教你回去讨你小师傅开心。”他搂着白策靠近来,低声说了一句话。

  “江王薨了?”白策脸扣在面具下,声音也闷闷地,“怎么这么突然?前段时间不还是江王的……多少大寿来着,我记得阿翁还有帮着置办礼物呢。”

  “你小声些,这事上面不让我们外传呢。”王珉嘴上这样说,可面上却没有一丝违规的紧张和羞愧,反而是兴致勃勃道,“其实也不算突然了。琉州不管大陆的事,江王就嘚瑟开了,仗着仙术欺凌周边小国,又贪图享乐。前年,江王在靠近越地的婺城大兴土木建造行宫,整一个夏天,江王都待在行宫执政,说是避暑实是日夜欢淫;江国贵族本就不满其改革,暗中发起政变逼迫江王退位,将江王围困在北境恭城。随行的公子乔不满代侯独断专横,暗通宫内侍女于半夜把江王缢死。公子乔自封为江王,可惜不到十日,又被其兄弟当街刺杀,其弟取而代之,称江王。”

  “总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一出弑亲的戏!”王珉笑道,见白策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推他一把道,“这事本来就是要说给你小师傅听的,你先说了也不算过错,没准你小师傅听了一开心就答应教你仙术,到时候你教表兄一招啊。”

  白策忙伸手捂住对方的嘴,低声道:“不要瞎说!谁和你说……我小师傅才不会仙术呢!”

  闵行被他捂住嘴说不了话,白了他一眼,示意自己都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就是……我小师傅的事。”

  “你自己喝醉酒说的。”王珉撇眼瞧他,见对方苦闷着挠头,不解道,“干嘛这副苦相?我不能知道这事吗?”

  “别和我装相,你会不知道这事的重要性?赶紧说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我又不是你,嘴巴那么松,那天你一说漏嘴我就帮你岔开话题了。”被白策瞪了一眼,王珉哈哈大笑着掰正他的脑袋,道,“回归正题,到时候你学会仙术了可得教我一招啊,不求多的,能变束花就行。”

  “那你别做梦了。小师傅说凡人没有灵力,即便通晓仙术也没用处,根本使不出来。”

  “那你叔父可有解决办法?”

  白策疑惑道:“无忧叔父有什么办法?他也是凡人,没有灵力的。”无忧叔父的确智谋高深,但这不表示叔父对仙术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吧?

  “总之你去问问你叔父就是。算了,还是不要去问了,你傻乎乎去问,白司马定说不知道,说不定还要漏出我来,到时治我一个不可说之罪。”王珉低头瞧瞧白策,见其伸手又要掀开脸上的面具,忙一把拦下道,“干嘛又掀起来?看看左后方,还不戴好。”

  “怎么了?”白策要回头看,被王珉一把搂了回来:“别回头,叫他们看见你就别想放风了。反正你都是没心没肺的,管他们做什么,哥哥今天替你好好挑个美人如何?”

  “啊呀,我要被阿翁气炸了!”白策鼓着嘴,连跺了好几脚,“阿翁怎么这样?我出来玩他也要派这些大叔大爷跟着我,真是气飞我了!”

  “不然回去?”王珉笑道。

  白策气的又跺了一脚,直直往前走,王珉忙跟上他。隔了半条街的人群,后面跟着一帮五大三粗的仆从,在人多嘈杂的庙会里穿行着。

  他闷着头往前走,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猫着身子穿过各色摊铺,拽着王珉躲在暗处等那些大仆走过,终于又开心起来,拉着王珉继续追花灯游行去了。白策见王珉一路只是与路过的女子调笑,未曾有相邀之约,奇道:“你不是要追美人吗?方才那些人里面也有几个顺眼的,你倒是不下手了?莫非是送上来的不吃香,非要历经千难万难追到手的才是美人?”

  “你这就不懂了。美人是孤傲难攀的还是主动献身的都无所谓,但唯一一点要求,不能麻烦,自己尝不到鲜还惹一堆麻烦就不好了。方才那些姑娘,你没看她们都是呼朋引伴地追逐而来吗?招惹了一人就相当于犯了众怒,这可不比招惹了那些世家小姐好过。”

  两人正说着话,一着星点桃花枝兰色衣裙的女子从远处慢慢走来。女子挽着妇人的发髻,髻上插着牡丹花样的鎏金步摇,下垂几点红垂珠,正随着女子的步伐一动一摇。待走近再细看,女子容貌并非十分出色,但眼角一点红痣,在抬眸垂眼间显出别样风情;经过挡在路中央的王珉时,女子俯下身微微告扰,洁白如玉的脖颈露在他们眼前。

  王珉向四周看看,见女子独身,心下已有亲近之意,遂搭讪道:“这夜市热闹,姑娘怎么独身出来游玩呢?”

  “不瞒公子,奴母亲走得早,幼时随父亲远去却月城,今年是受人之托才回来的,离家十数载,实在是约不到人出来共游。”女子也不扭捏,大方地答道。

  “我们要往听雪阁去看游行,不知道姑娘是否愿意和我们同行?”他向前半步,却保持与女子身体上的距离,让女子不至于紧张,又压低声音,指着白策对女子道,“我这兄弟想约他心上人出来看游行,可如果只有我们这两个臭男人前去,他又要不好意思约人家出门了。拜托姑娘救救急!”他双手合十,态度十分诚恳,却又话语诙谐,惹得女子掩面微笑。

  王珉见对方有意,便给白策使眼色让其自然落后几步,借着由头带领一帮侍从走开。白策本来还为王珉轻薄生气,又被他这么胡乱扣上一顶公案,暗地给了王珉一胳膊肘,低声恨道:“什么德行!要苟合就快去,又拉扯我做什么!”

  “什么苟合?说这么难听的话。我这是梦会神女。”王珉推了白策一把,“好兄弟,你待会偷偷往别处去,还是老地方,我完事了就去找你。”

  “呸。”白策啐了他一口,还是领着仆从慢慢退向另一条路。

  白策生有一双单纯无邪的眼睛,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这么说。

  姑娘们都说,见到这双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相信他,将所有信任都付与他身上。

  高大威猛的身形、少年的意气风发和白王两家的权势富贵,很难让人们不喜欢他;而那双纯真无瑕的眼睛,则让所有见到他的女人心甘情愿地爱护他、相信他,自愿地堕入自己所编织的情爱之中。人们很难相信这样天之骄子的白策和风流放荡的中郎将王珉相交甚好,更愿意相信两人交好是因为白、王两家是姻亲的关系。

  事实上,白策同样放浪形骸。因却月王家和白和的宠爱,他在却月城与秦中向来是横行无忌,只按着自己心意行事。好骑马游猎,好美人美酒,只是他现在还未行冠礼,而且白家规矩严格,所以他才不如王珉一般肆意妄为。

  他喜好美人。前些日子去却月王家看望外父,表兄弟们见白策到来,便相约出城游猎,因猎到许多难得的野物,高兴下白策带领随从往山林更深处去。不知何时竟夜深了,山林间黑暗又摸不清方向,耳旁听见天上乌云滚滚,恐有骤雨要来,白策一行人正因要在林间过夜为难时,忽听见一个猎户的招呼声。

  “你们小孩子也真是大胆。我若不是叫你们熄灭火把,照你们那样子胡闹,非要把这片林子都烧了不可。”猎户住家离白策他们不远,便邀他们前去过夜,第二日再走,“我家里不大,要麻烦你们几个人挤一挤了。”

  “多谢老丈相助,有地方遮风挡雨就已经不错,我们哪还敢说地方不足。”夏哥儿担忧白策放不下身段,要在这荒郊野岭耍脾气,抢先赔笑道。

  说着已经到了猎户家门前,夜色深重仿佛一团粘稠的浓墨,大门前却有人提着灯笼于夜色潮气中影影绰绰,却是猎户女儿担心父亲未归而守在门前。也许才沐浴过,女子未将长发盘起来,而是散在肩上,披着一件半旧长衣充作外袍,望见父亲回来,眼底的不安顿时散开,化作一点红痣缀在眼角,灯笼中的灯火洒在她身上,更添了一丝女儿家的贴心与柔美。

  第二日天明,白策却坏了肚子,猎户想着他们城里的小公子肠胃娇弱,恐是因为不适应他们山里人的粮食才坏了肚子,起身要往城中请大夫来诊治。白策瞧出了猎户不安,反倒出言安抚他,称自己是吃多了积食,喝些清淡的白粥就好,又将随身侍从派去帮助猎户打猎。既是如此说,猎户也只得就罢,让女儿前去照顾这小公子,想着女儿年纪比这个小公子要大上几岁,且已许了人家,再者山林间的儿女没有世家大族许多规矩,因此并未在乎两人独处。

  等到白策病好返回城中时,猎户对他们还颇有不舍,亲自送他们出山林,谁知这个他相信的年轻人,竟不顾他这多日的照顾之恩,在他眼皮底下将他女儿偷走了。猎户又急又气,心里着实担忧女儿被诱骗,慌慌张张地卷了家里值钱的物件便往城中寻人。他本想丢掉白策临别所赠的铁胎精弓,可想着此物是唯一能寻得白策身份的东西,只能又怨又恨地背在身上,入城寻找女儿。

  转入小树林后,王珉试探着要伸手要去抱那女子,被打回手也不闹,笑嘻嘻道:“是我莽撞了,还不知姑娘芳名呢。”

  那女子笑道:“名字不过是身外之物,叫什么有什么相关呢。”她并不因羞涩而掩面,只是站在那简简单单地回答王珉的问题。王珉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去,那女子又是那副娇娇媚媚的样子,眉目含情地、巧笑着看着他。

  “那是我俗了。”王珉又试图伸手要抱,那女子回身一躲,便站到了一丈之外。街上锣鼓喧天,他们在这昏暗的小树林里捉迷藏,倒也觉得有趣,王珉追逐着那女子越往林中深处走去。

  “等等,这里太偏僻了,再往里走可能会遇到野兽。”王珉看看周围的景色,前后皆是树林,灌木丛生,已分不清来时的路。原本跟随在身后的大仆都被白策引开了,他们也离大路越发偏远,恐怕已走出城外。他摊开手道,“姑娘是有事要和我说吗?不如就在此处说了吧。”他此时再头脑发晕,也不会觉得这女子是想和他行云雨之事了。

  那女子道:“是的,奴有一事要求王中郎,还请王中郎答应。”

  “看来姑娘早早打听了我?不知道我有何幸运被姑娘看在眼里呢?”王珉也收了放荡之意,只是仍保留着那副笑嘻嘻的面孔,“看来我的名气还算大哩。”

  “王中郎,方才在游行会上,奴说是受人之托来秦中的,其实是奴自己想来的,奴要送那负心人一样东西。”

  “你要送便送罢。”王珉想了想,又道,“可是找不到那人?还是说,那人是贵族子弟,需要我帮你引荐?”

  “不是,找到了的。”女子低声说道,“可我不忍心……还求王中郎帮忙带去给他。”

  王珉最怕女人哭,这水灵灵的姑娘哭的梨花带雨的,他也不忍心,遂安慰道:“好吧好吧,你不要哭,我帮你带给他便是。你不要哭了,为了负心人哭红了眼睛,岂不可惜?”不知为何,那女子向他行了个全礼:“王中郎,得罪了。”王珉还未反应过来,便是被一耳刮打在脸上。

  他懵了半晌,想起那女子手如白玉,不自觉安慰道:“可别打疼了姑娘的手。”等回过神来,那女子已不见踪影了。

  白策无以聊赖地坐在玉枝桥上剥着袖子吃,盘着两条腿,柚子皮扔了一地,之前隐藏在人群中的白家大仆团团守在他身边,整座桥一半的地界都被他们占领了。见王珉久等不来,他果断留下王府的随侍仆从,要领着人下桥继续逛夜市去。

  “现在已过了子时,公子该快点回府才行。”白家大仆忙上前阻拦道。

  听闻白策找到一生所爱时,王家舅舅吓了一跳,问了之后才知哪里是什么一生所爱,分明是两个半大孩子无知胡闹,算来该是白策诱拐猎户女儿才对。诱拐这事不算大,偏偏对方姑娘是良家子,若是猎户愿意和解,倒也好说;若是不愿意,白策非要被告上官府不可。身为大司马的白和可以对侄子多加容忍,但本朝律法向来是重罚诱拐良家女和幼童的行为,而且白家素来规矩严格,此事真被闹上官府,白策这一生也就此毁了。王家舅舅自是不许此事发生,打着送走白策便死无对证的主意,连夜便将他送回秦中白家。

  王家自以为欺上瞒下的动作,在白策突然被送回时就被白程察觉出来,他一面痛斥妻兄毫无原则地宠溺白策,又一面痛恨白策恶习屡教不改,真真是个纨绔。他是族老,掌管一族人情往来、学业和戒律,儿子公然违反族规,简直叫他面上无光,若不是被白和拦下,白程真恨不得在见到这逆子时就拿起怀中的折扇当做藤条抽他一顿;最后无法,白程只得新立下这条门禁,有意要约束他。

  说话人是白程手下负责联系门下官员的老仆——忠叔,以往门下官员若有事拜托他,也是经托此人的手。若非是苦于约束白策无法,白程也不会特意派了一个手握实权、掌管白府门外事务的管家老仆跟随他出来;果然,对着如叔伯长辈的忠叔,白策也不敢肆意胡闹,合手撒娇道:“没事的,忠叔,也就一晚而已。明日我亲自和阿母去说,就说是王大哥哥强留了我在他府中休息,定然连累不到各位的。”

  忠叔长叹了口气,放低声音,敦敦善诱道:“公子,这不只是程君的规矩,也是为公子您的安全着想,这时节外面不安稳,公子还是回府好些。”

  “……那我不去了。”这些日子,他都乖乖遵守家规留在家里,此番是实在在府里忍耐不住,才托王珉的由头出府,如果自己先行回府,届时阿翁盘问起来,王珉四处风流的事肯定无处遮掩,传至阿翁耳中,未免又惹他老人家生气,连带自己也要遭殃;这样想着,他又盘腿坐下,“我再等等王大哥哥,既然是他陪我出来的,也当由他送我回去,不然阿翁到时候责问你们也是罪过。”

  王珉走上十方桥时,就见白策靠着石柱无有无不有地剥柚子上的丝絡,好不容易剥干净一瓣来,还没送到嘴边就落了地上,只得又重新剥起。

  “我还以为你早回去了呢,没想到还等在这,果真是我好兄弟。”王珉合拢扇子走上桥来,蹲下身以扇拍白策肩道,“走,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咦——流氓味,快离我远点,去去去。”白策本来剥柚子也睡得有些昏昏然了,见到王珉凑近来,忙捏着鼻子嫌弃道,“别惹到我身上来。”

  “我什么也没干好吗?”王珉不甘示弱,立马回道,白策坐在桥上还有柚子吃,他在树林里只有耳光吃,谁比谁惨?“别说干什么了,我还挨了她这一巴掌,你瞧我这脸上的印子。”他身上的确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左脸也确实红肿些,白策耸耸鼻子,这才坐正了身体。

  “你什么都没干,那女子做甚打你?”白策疑惑地看着王珉,想了一会,满怀怜悯地摸摸对方的头,道,“不要担心,我回去找弥瑕君给你看看。”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王珉一扇子打掉白策的手,又笑又气道,“那女子说是分手气不过要打她情郎,最可恶她对人狠不下心就找我出气来了,你这小子不感谢我为你挡了这一劫,还敢取笑我,我真是要与你绝交。”

  “怎么就是为我挡劫?明明是你自己勾搭上的。”

  “却月城的新嫁娘跑来秦中寻人。好兄弟,你仔细想一想,却月、秦中两地都出名的公子哥,除了咱们两还有何人?那女子既不是为了我,那便是为了你而来。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却月城又惹了什么情债,但这一着我可是替你受下了。”

  “你这人就惯胡说,传到我阿翁耳中我又要挨一顿骂了。再者,你说她是为我而来,为什么不找我却去找你?”

  “都说她不忍心。你有什么叫人不忍心的,可要叫我好生瞧瞧。”王珉掰过他的脸仔细瞅来瞅去,最后盯着那一双清澈的眼睛,笑道,“是挺叫人心软的。”

  “可见你就是胡言乱语。”白策推开他,还是认真想了想自己是否认识这女人,可怎么也想不出在哪见过,似乎又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他想不通,只好作罢,摇摇头道,“不与你鬼扯了,我要家去了,你和我一起走啊。”

  “你都进十六[3]了,还算小孩子吗?”王珉惊奇道,“难道找不到回家的路,可真是让人心疼的宝贝蛋啊!”他伸手去捏白策的脸,无情地嘲讽道。

  白策拍开他的手,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近来我阿翁对我严厉得很,便是今天出来游玩,我都是借得你的名义,而且你也保证会送我回去的;若是现在我自己回去了,届时阿翁肯定会派人查今晚的事,到时候你在野外胡闹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姨夫是对你管教严厉不是对我严厉。若是哪天姨夫不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才要奇怪了。”王珉拉他起身,瞧见他屁股底下垫着一方绣着双色莲的帕子,“哈”地一声笑出来,“太爱干净了吧我们的鸟宝宝!”

  白策也哼一声,扭头就一脚踢向嘲笑的那人,谁知王珉早有准备,纵身跳离他一丈远,只做鬼脸奚落他。

  “够胆别跑!”白策道,“我今天不管这袍子了也要把你揍一顿。”

  王珉才不停下,只管笑他:“就会放大话,你抓到我再说!”

  [1]阿耀学监:陈国官学大学监,推行官学体系的教育家;提出平权概念、反对不平等和阶级固化的领袖人物。

  [2]瑶姬:纪国禾苗改良专家,改良播种法以及培育无求苗;其根据陈国社会情况所撰写的小说《簪花夜行》讲述了贵族女性也无法摆脱家庭和社会的压迫,对女性的压榨不因贵族阶层而收敛,鼓励女性摆脱家族束缚和争取更切实的权利。

  [3]进十六:乃大陆口语,指虚岁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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