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姨姨，姨姨。”

　　阿耀和一众小姐妹围着摇篮，逗里面的幼儿叫人。木奴转着眼珠瞧着这些姑娘，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少君为什么不和我们说话啊？我们还天天来瞧您呢，都不记得我们吗？”

　　“别逗少君了！”阿耀伸出手抱她，“木奴少君，阿耀姨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木奴被她抱住也不挣扎，好似对这个出去玩的提议有点兴趣，任凭这些小阿姨上手揉搓。只转头瞧见瑶姬从门外走进来，扭着身体向瑶姬道：“阿母，抱，抱。”

　　“少君真是无情，见了瑶姬就不要我们了。”阿耀她们回头瞧见瑶姬，纷纷笑道，“刚才肯让我们抱是不是打算让我们抱着去找瑶姬啊？”

　　“小丫头，和姨姨们出去玩不好吗？尽缠着我做什么？”瑶姬走来抱了她一下，木奴开心地抱住她的脖子，软绵绵地叫道：“阿母。”

　　“少君刚才不是答应和阿耀姨出去玩吗？怎么转头就趴瑶姬怀里了？阿耀姨要吃醋了喔。”阿耀和小姐妹们围着木奴笑道。

　　玩闹了会，木奴便有些累了，闭着眼睛直打呵欠。瑶姬便放她入摇篮里，众人说有话要和她说，独留阿耀守在碧纱橱内照看。

　　瑶姬招呼众人道：“什么事情啊？来，坐下慢慢说。”

　　“瑶姬，是这样的，阿耀要入朝为官了。”

　　瑶姬道：“入朝为官，这也不错。你们也想要入朝吗？若是想去便去吧，只是你们年纪尚小，入朝后要多听多看，不忘学习。”

　　“瑶姬，阿耀那丫头不是去宫里做女官，是去前朝为官。秦荃立国百年，哪里有女子为官的事情啊？”

　　瑶姬想了想，道：“去前朝也无妨。本身我就对大陆限制女子为官这点有疑惑，此番朝廷征辟女子为官，那些有才能有抱负的女子今后便有了施展的地方。与口头上尊贵女子相比，允许女子入仕，这才是实实际际给女子提升了地位，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你们怎么不开心？”

　　“瑶姬，我是不明白女子入仕与提高女子地位有什么相关。我们本就与男子一样平等，无关乎入仕与否吧。”

　　瑶姬道：“这是自然。但如果女子不入仕，在政治上没有话语权，只能依附男子或只有男子决定立法，很难说真的能保证男女平等。”

　　“瑶姬出身纪国，看惯了女子入朝的情形，但是在陈国，女子并不是这样的。外面的事情交由男子决定，家里的事则由女子决定，大家各有分工，我们不需要在承担家庭责任的同时还承担工作的义务。何况，我们也不是像其他诸侯国的女子只能拘束在家中，我们也可以出外交际，骑猎游船，赌书泼墨，我们也会资助育婴馆养老院，也督促学校完善教育知识和环境，我们还拥有自己的财产，可以遗留给自己的孩子。这是多少诸侯国的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我们的生活已经幸福美满了，为什么还要追求和男子同等入仕的虚名呢？”

　　“我明白了，你们将家庭认为是自己的归属。我并不认为专注家庭有什么问题，但是，我也希望你们能在走出家庭后有更广阔的的天空。”瑶姬道，“你们年纪还小，可能还不能理解我的话。这么说，女子并不是一定要入仕，而是，女子想要入仕可以有这个机会，这是女子与生俱来的权利，无论她需不需要。现在朝廷征辟女子并不是一项长期的制度，只是需要木府的帮助才做出的示好，是一次性的，所以，我对能趁此机会入朝的女孩都是鼓励的，也希望她们能促使女子入仕成为常例，就和男子入仕一样普遍且无争议。”

　　有人看出瑶姬不懂大陆的形势，直白地说道：“瑶姬，我们直话说了吧，我们和师君不一样。我们自降生起，便受锦衣玉食娇养，高高在上地远离贫穷和疾病，等再大一些，我们就该入秀场展现自己的魅力，挑选和自己家世相当的男子，依靠对方的实力能庇佑自己下半生，如此，就从一个温柔乡过度到另一个温柔乡中。我们一生中最担忧的不过是窗前的花不再开，堂下的燕不再来，阿耀也是如此。她现在说要入朝不过是想逃避情伤，她根本没有入朝的能力，更遑论和朝堂的大臣议事了，瑶姬支持她入朝就是害了她。”她话还未说完，就遭到其他人嘘声一片：“你在胡说什么！”

　　“我们也支持男女平等，只是不支持在入仕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去争男女平等的虚名而已。方才也说了，男子负责外面的事情，是养家者，女子操持家中的事情，是持家者。女人和男人是互补的平等的，事实上的平等难道不比虚名上的平等更重要吗？”

　　瑶姬摇头道：“抱歉我并不认同什么养家者持家者的说法，男人和女人也不是互补的。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只要身为人，都拥有平等、独立的人格，都可以选择……”

　　“瑶姬，拜托您想一想阿耀。您也说了，此次允许女子入仕只是陈国向木府示好，并不是朝廷真的希望女子为官，阿耀若是入朝，势必要面对一群男子的阻拦，她要在男人的世界里争权夺利，整个朝廷都是男子组成的，阿耀如何斗得过他们？”

　　“为什么要斗？都是陈国的大臣，自当一心才是。”瑶姬疑惑道，“虽然大陆女子较少入仕途，但是也并非没有先例，曹国的许太主不就是女子执政的典型吗？你们不要担心太多，阿耀既然想入朝大展拳脚，咱们该支持她才是。”

　　“瑶姬可别说笑了，许太主那就是个恶鬼投了人胎的，哪里会有人手段这么狠辣，杀夫杀子，为了权势什么做不出来，这种人也就能得意一时，终究是落不得好的。”

　　瑶姬皱眉。

　　“也许瑶姬会觉得我们没什么大志向，但我们只是比您更清楚陈国的局势。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领域被侵犯，女人入仕是入侵，男人持家也是入侵，不仅自己做事不能得心应手，还会遭受旁人的白眼和反感。既然各有其职，便各司其职好了，为何要强行去做不属于自己的事情呢？强行去做自己能力做不到的事最后失望而归对阿耀又有什么好处呢？”

　　瑶姬仍是不赞同这番说辞，只是回头看着碧纱橱内，阿耀正慢慢推送摇篮，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问下阿耀自己的意思，想从政还是婚姻，选择权应该在阿耀手中：“我明白了，我会与阿耀好好谈一谈这件事。”

　　待得众人离去，瑶姬想了想，招来阿耀问道：“阿耀，听闻你要入朝了？”

　　“瑶姬是听到那帮丫头的话了吧？我就不懂同为女子，为何她们对女子的能力这么不自信，我还未入朝就觉得我会失败了。”

　　瑶姬问道：“那你是打算入哪一门呢？若是可以，不如说与我听听，我也帮你参谋参谋。”

　　阿耀低着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随便哪一门吧，只要我能进了朝廷，便是打破了陈国女子不入仕的局面。”

　　瑶姬皱眉，又问道：“阿耀，毕竟这是你未来的事业，我想还是慎重点好。何老是什么意思呢，他有建议你选哪一门吗？”

　　“大父不许我入朝……我还在说服大父。”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了下来，好似在组织语言般，等了一会，继续说道，“任先生和朴先生也是推崇女子入朝的，说女子不比男子差，要想和男子取得同等的地位，就要走出家庭，有自己的事业，至少在经济上不必受他人的钳制。如果我能顺利入朝，也是为女性平等政治增添了力量。”

　　——这是什么意思？瑶姬小心措辞地问道：“阿耀，你当真是想要入朝为官？”

　　“自然当真。现在陈国的局势是可以这样发展的，因为娆姬的事情，木府不管插不插手巴国的内政，只要不帮着巴国君，那咱们陈国便是承了木府的情；木府看重女子，国内任先生和朴先生推崇的女性政治自由便得了进一步的空间。再者，族里近年来也无出众的人才，若是我能入朝，也是为家族谋了一条后路。我全部都想好了的，这条路并非不可走。瑶姬，您说是不是？”阿耀笑道。

　　看着对方天真的笑容，瑶姬却没感觉到她身上有相配的喜悦情绪，因而她问道：“阿耀，你说的都是朝廷和家族，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是说……”

　　“阿耀，我问的是你自己的想法。你真心想投身于此事吗？我刚刚问你想投身那一门，你连这个都回答不了我，不是吗？”

　　“我是一时没想好。”

　　“阿耀，没想好不是借口。若是你真心想做一件事，总要了解它的背景以及渊源，才知道如何去做它不是吗？”

　　“无所谓吧，为女子争取平等权益就是正确的事，琉州师君和瑶姬不也是常常这么说，我也觉得这是对的。那我入朝为官，为女子开辟一片道路，这有什么不对？”

　　——这有什么不对？这当然不对。瑶姬要出言反驳，却又顿住，她突然明白了姑娘们为何如此坚决地反对阿耀入仕了，这孩子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选择会对人生造成什么影响。她今年才十六岁，不懂入仕的含义也是寻常，这么一个青春美好的孩子，所有人都希望她会得到幸福的结局，因而按照自己心中的设想为她画定蓝图，只是这蓝图真的就是阿耀的人生吗？

　　她慢慢组织着语言，顾虑着少年人的想法多变，以及阿耀未来人生的不定，不敢贸然判定是与非，也怕伤害到这位小友的心：“阿耀，为女子争取平等权益是正确的事，可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得想清楚你自己的路，问清楚你自己想做什么，而不是说这是正确的，那我就去做它，因为正确与否也只是其他人的看法，你要在乎的是你自己的内心。”

　　“瑶姬，你不要问我。我没什么一生为之奋斗的志向，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似乎什么都可以，又似乎什么都不好。我和瑶姬不一样，您早早明白自己的志向所在，我却还是糊里糊涂的，我没有什么信念，也没什么志向，我似乎对什么也没兴趣，我……”她深吸了几口气，才能继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只是不想停下来，一停下来眼前都是那个人的影子，心痛的不得了，我……入朝为官也许艰难，但此事毕竟于女子有益，我想为国内的女子试一试。”

　　她不知该怎么说，瑶姬已走过来将她抱住，温暖的胸怀令她一下子想起母亲，瑶姬也如母亲一般抚着她的背安慰她道：“阿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耀，你既然已做决定，那我只送你两句话：一是既决定入朝，就全力以赴，任人诋毁阻拦也不要退缩。”

　　“还有第二句话，也是最重要的一句，”瑶姬抿抿嘴道，“第二句便是，若你想放弃或转投他业，也无所谓，不是凡事都要有个结果的。”她伸手抱紧阿耀，阿耀听见那温暖的胸怀中响起声音，“阿耀，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总是在你身边陪着你。”

　　“……谢谢。”阿耀也伸手抱住瑶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