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女子本强,第五节
洪武十一年,曹惠公突发疾病,宫中太医均束手无策,许太主担忧幼子如昭宣公和端惠公主一般无故逝世,遂广招全国大夫为其诊治,但奈何曹惠公病急且奇异,大夫们俱无法医治。此时,有一年轻人自称是琉州师君,名云冉的,自荐能为曹惠公诊治,许太主立即请来人入宫诊断。三天后,曹惠公病愈。许太主大喜,许其金银千数,珍珠千斛。
谁料云冉拒绝许太主所赐之物,反而求娶已出嫁四年之久的柔福公主为妻。
许太主犹豫道:“吾三儿早已嫁为人妇,恐难与师君婚配;师君若有他求,某定当竭力。”
云冉道:“岛上老人曾为某预言,某妻乃曹国柔福公主。某亦是为此才千里迢迢而来,如今太主既说公主不能再嫁,那某便告辞了;只是某带来的东西,也当一并带走。”
许太主恐惧,忙上前道:“既是仙人预言,某不敢阻拦。只是这事,须得我儿同意方可。”
云冉道自然如此。
匆匆召柔福公主入宫后,许太主面对这个自小被自己送给他人抚育长大的女儿,不知该如何开口,期期艾艾半晌,仍是无法明言,只不无尴尬地道:“师君……救了幼仪……阿母并不是要你做什么,也的确……是阿母对不起你。师君说着那话,太欺辱人了,只是你兄弟……”她长长叹了口气,“若是你还没嫁人便好了。”
两人相对而沉默无言。
时初为人妇的长乐公主因其夫君纳妾,一怒之下派府兵将其打了个落花流水,好似破锅烂盆,又跑回宫中吵闹着要休夫。
许太主正对柔福公主的沉默不知所措,又听小女儿吵闹不休,板起脸道:“又吵嚷什么!”
“那混蛋纳妾,我要休了他!”
“胡闹!你若不喜那女子,赶了她走便可,说什么休夫的胡话?一日三次地瞎闹,也不怕人笑话?”
“我怕什么?该怕的是他才对!阿母说赶走那女子就好,要我说,他既然起了纳妾的心思,保不齐我赶走了这个,他又纳上十个八个回来,不如休了了事。”
“哪家男儿还没个妾室的?若都要像你这般胡搅蛮缠,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那就不过了,反正我要休了他。”长乐公主滚进许太主怀里,扯着她的衣袖揉搓成一团,“阿母,那混蛋娶我前说的多好听,说一生只爱我一个,转头他就在家里摆上妾室。我听您的话,忍了,还给她们好吃好喝的,可那混蛋,一点也不知感恩,现在我入门三月不到,他又纳了新人进来,还好意思领到我面前来,说什么为奴为婢,伺候主妇,分明是羞辱我!”
许太主只觉头疼:“莫闹,我与你三姐议事呢,你的事容后再谈。”
长乐公主此时才见了柔福公主一般,也不起身见礼,倒在母亲怀里道:“三姐来议什么事呢?想是芜湖君也纳了妾,姐姐要休了他不成?”
柔福公主淡淡一笑,道:“从前不知,今后不会了。”说罢,便要起身告辞。
长乐公主不解其意,却是许太主听后脸色稍霁,而后和颜悦色道:“用过晚膳再走吧,今日庖丁特别准备了许多你爱吃的菜肴。”
洪武十一年,柔福公主与芜湖君和离,改嫁师君云冉。
“阿母太过强势,压迫得我喘不过气来……”
凤仙(燕国都城)太极殿中,永曌公主一面将帛书按照原纹路折叠起来,一面漫不经心地对曹国来使道:“你说这是长乐公主给朕的家书,孤看着不大像啊。”
使者环顾殿上陪坐的大臣,心里暗自嘀咕:此等机密如何轻易与外人道?但又想到永曌公主如今大权在握,明知家书非长乐公主所为,仍当着外人的面问出来,恐怕是压根未想屏避他人;如自己请永曌公主屏退众人,反倒惹人笑话。转而呵呵笑道:“不敢欺瞒夫人。的确非长乐公主所写,乃是君上托付。”
永曌公主又翻折开帛书,看到“……我已不能再忍耐下去。还望二姐起兵相助,届时某将近燕国边境的西平等四城送与二姐以作酬谢……”一行,字体修长遒美,却绵柔无力,的确是自己那个类舅父的兄弟的笔迹,可信里的话,却不大像是他的口吻,她的这个兄弟,虽是胆小怯懦,却被母亲教导的很好,再如何被压迫,也是不会想出以四城土地黎民换取他国助力的。
她抬眼瞧眼前的年轻人,漂亮聪慧,眉眼飞扬,天生的贵气、势在必得的洋洋得意与交际众人间的油滑,在他身上融合成一体。他知道自己很得女人喜欢,也很善于利用这种喜欢。因而,她放下手中的帛书,瞧着使者道:“我记得你,你单名一个由字,许由。你母亲乃我姨母,按礼说,我该喊你一声表弟才是。还记得,某当年出嫁时,你还是个孩童,与长乐一般大;如今,多年未见,也是有些生疏了。”
“骨肉血亲,该是怎样也不会生疏的。”——瞧,此时自己方露出点好感来,他便搬出更明确的筹码来博得自己的信任——“君上托臣告知夫人,太主年纪大了,愈发想念不在身边的亲人,远嫁的公主中,端惠公主早早走了,还望夫人能回曹国探望太主一番。”
永曌公主明白他的意思,探望母亲的确是率兵入曹的绝佳借口,届时里应外合,母亲也难以防范了。只是,真这么容易吗?
“自出嫁伊始,的确是多年未见母亲了。”永曌公主似是真的怀念起年少时光,不无感伤地问道,“母亲那时身体很好,甚少生病,不知如今身体如何?”
“回夫人,太主身体尚好,也时常召我们小辈入宫陪伴,只是年纪大了,容易思念亲人。”
“如此说,你也常入宫见我母亲了?”
“是的,太主待我们后辈极好,时常召我们入宫陪伴左右。”
“那依你所见,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似乎不需要许由回答,永曌公主又道,“我母亲乃人奴之子,到如今成为曹国太主,你认为她是个毫无心机的简单妇人吗?非但不是,恐怕还是个厉害人物吧?那你认为,你们私底下玩的这些小把戏瞒得过她吗?”
“太主……并未起疑。”许由强作镇定,也不知是回答永曌公主,还是安抚自己。
永曌公主见其不死心,越发好笑道:“不揭露你们不代表不起疑。你若不信,再仔细想想,曹燕两国乃姻亲,多年来都是互通贸易,为何边境西平城镇突然增兵镇守?这是边境兵力的变化,朝上势力分布,想必你比我还要清楚一些。”她瞥着来人。这等明显的调动,可以说是阿母的敲打了,居然也要由他人提醒,该说这人是太自信还是太愚蠢了?
许由左看右瞧,又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是他交叠在腿上显得极为闲适的双手,却在其无意识下紧紧握住,青筋凸显。
她观察着这人的反应,因而格外能感受到此人的愚钝,心说四妹怎生选了这样一个空有皮囊的花架子。她故意端起茶杯,慢悠悠抿了口茶,道:“我四妹愚蠢不堪,但她是我阿母的亲骨肉,虎毒尚不食子;但是你呢……如果今天我真答应了你们,你便是曹国第一个拿来祭旗的。回曹国的路途遥远,你还有时间再思量思量。”
“公主救我。此事太主既没有揭露,想必也不愿骨肉相残;小子愚钝,做出这等让太主心伤的事,万死不辞;只是太主有意周全,小子若令太主为难也是不该;还请表姐顾念姨妈,代小子遮掩一二。”这个人倒是有意思,扮使者时尊称自己为夫人,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引诱自己与他合作;如今事情败露求饶时便称自己为表姐,又不直接求自己救他,只说不该违背许太主心意,身份语气拉近到让你无法拒绝他的恳求。只是这死到临头了,耍这小聪明有何用处?
永曌公主居高临下地观看这个漂亮男人的狼狈样,道:“放心,我燕国事务繁多,无意插进你们曹国的争斗中;我既不会帮你,也不会告发你。”
永曌公主本意是劝长乐公主收手,谁知长乐公主心中另有打算,她本希望许由能向永曌公主借兵,如今见二姐拒绝,决定铤而走险,趁许太主巡视十限城未归时,勾结汉城汉城府尹、黄门令以及中书等人,严守汉城各城门,禁止行人出入;同时,许由代曹惠公向文武百官发出号令道:“太主病重居于十限城,为防奸臣趁机夺权,公子成叛乱再现,现王权归还于君上,由君上亲政。”
谁知曹惠公颁布诏令征调汉城附近各县的军队,并部署中二千石以下官员,以图更替朝上势力,却遭汉城中都护反对。中都护收下曹惠公所派符节,却坚持要求合兵符方能调兵,并告知连属军队:“许由带来的符节是假的,不可听他调遣。”因中都护拒受符节调遣,故许由恨恨而归。
许太主早知许由等人的野心,只是一直姑息着,试探其能走到哪一步,因而其举动时时刻刻被监视着。然此番听见许由等人捏造自己病重的消息,并利用自己与朝廷消息不通而夺权时,仍是不免震怒:“他们想做什么?想取朕而代之吗?”命常侍乘快马持虎符并印有玺印诏书赶往汉城,命令金某道:“捕捉叛逆者,暂时羁押天牢内,朕自会赏罚分明。追捕叛党时注意不要和叛乱者短兵相接,以免过多兵卒死伤;紧守城门,绝不能让叛军冲出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