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女子本强,第六节
但未及启程回汉城,许太主命太仆先行审查许由等人。太仆朱世安很快便追查出许由与长乐公主私通,叛乱亦是长乐公主主使。同时,朱世安追查到两年前曹惠公病重也并非偶然,而是长乐公主勾结云冉而为。
长乐公主妄想如永曌公主执掌一国朝政,但同胞兄弟便是当今国君,许太主是如何也不会立自己为王女继承大位的。两年前长乐公主前往神台许愿求子,有一作师君打扮的男子求见公主,称其能为公主得其所愿,长乐公主大笑,笑问琉州还能赐下子嗣吗?男子道:“公主不信琉州能赐下子嗣,所求的也不是子嗣,那某能为公主所谋的自然便不是子嗣。”
此人正是云冉。
“师君既会助我,必有所求,只是,师君向某求取什么呢?”长乐公主疑惑。
“某求娶柔福公主为妻。”
原来云冉也非琉州师君,而是假借师君身份在曹国各州府行骗的骗子,因其骗术主要是驱逐恶鬼等,故一直无人识破,反倒受到府君推举。在两年前的春祀上,云冉受到当地府尹召见,于昌河旁见到随许太主前往昌河祭祀上天的柔福公主,一见倾心。
自此,长乐公主与云冉结成同盟。长乐公主毒害曹惠公致其突发病重,以达成云冉进宫的目的;而云冉在谋娶柔福公主后,则利用师君身份为长乐公主除去朝上政敌。两人勾结多年,在朝上也越发势大。
由于王女不下牢狱,故长乐公主被逮捕后,暂被拘留于天一神台等候许太主审讯。
许太主震怒不已,气愤长乐公主竟欲为权力毒害手足,下令命长乐公主自缢,也不再审理叛党一众便要直接处置叛乱之人。
柔福公主在汉城听到消息,素面孤身乘车至十限城求见许太主。许太主不愿见柔福公主,派长御责问她道:“敢问公主是以什么身份来见朕呢?是太主的女儿还是叛乱犯人之妻?”
柔福公主反问道:“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既是母亲的女儿,也是叛乱之人的妻子啊。”
似乎已知许太主狠心而不会见她,柔福公主向着宫门跪下,伏身行礼,高声道:“阿母,是吾姊妹不肖,令阿母伤心了。”说罢便起身离开。
宫门洞开,许太主在槛内疾呼:“快,快,叫她停下。你们去,叫她回来。她要去做什么?也要丢下朕一个孤家寡人吗?”可再多的宫门楼阙也拦不住柔福公主的脚步,也拦不住其后的风雨洪流。
柔福公主坐在车内又赶回汉城。她的丈夫、母族、师长、兄弟姊妹,获罪者无数,有名姓者已达三百二十七人,无名姓者更是达到上千人;受难者无数,汉城的河渠一时都流满了鲜血,血红腥臭,然这场灾祸仍在延续。
她不停歇地赶往刑场,没有时间容她去装扮自己,她也无意去扮演一个罹难的妻子,面对这场突发的灾难,她唯有挺直腰背,走入刑场,收敛亲人的尸骨,不致让他们流落荒原,成为孤魂野鬼。
洪武十三年,长乐公主夺权失败,赐死;永曌公主因隐瞒此事不告知母国,曹燕两国断绝外交;柔福公主灰心冷意之下,遁入山林;曹惠公一病不起,年底薨。
司直田义回到故乡时,节令已近清明了。
从汉城至寿阳这段行程中,每隔四五十里地,便有许太主为追捕叛党余孽而设下的关卡,盘查极严,便是面对持国君符节的汉城使者,仍不能通融半分。这场灾祸已持续一年时间有余,闹得全国上下俱是人心惶惶;但入了寿阳城后,道路突然畅通无阻,大有世间大同,门户不闭之感。
车队进入寿阳城主道时,田义悄悄挑起车帘,望向车外,只见道路两旁商贩聚集,行人摩踵擦肩,沿街偶有背着背篓叫卖鲜花的女孩子,背篓里多是时兴盛开的杜鹃、牡丹、桃花、槐花,也不拘艳丽清净,都拢在一处,倒也是清新自然。环顾四周,只见小孩们三五成群,聚在空地玩闹游戏,唱着歌谣,互相追逐,好不快乐。
这次归来,于田义而言,并非仅是“衣锦还乡”,他奉命带着朝廷的诏书,来延请分封在寿阳城的安乐君入汉城为国君。
车轮辘辘前进,途经他家与驿馆时,也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反而先去了寿阳令恒庆府门前。
有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见儿时玩伴领着一众随从快步迎了出来,白色的棉布袜直接踩在地面上。守门的门童见主君如此急切,也着急起来,忙推开府邸的正门,不敢只以侧门待客。
恒庆快步迎向友人,见田义身着锦衣,腰系玉带,鬓角戴着一朵鲜艳的红牡丹,晨间的露水还点缀其间,还是如儿时一般臭美模样,忍不住一拳锤向他胸间,又伸手抱住他,欣喜道:“听说你在汉城做了大官,还以为你不要回来了!”
“正是此事。”田义收敛笑容,沉声道,“先进去,我有话与你说。”
恒庆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意隐匿在温和的雾气中:“什么话?”
田义垂下眼眸,又抬眼看他,催促道:“进去说。”
在寿阳令府中最别致的小院里,田义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地图上,抬手指着什么地方,似乎言辞激烈;恒庆着一身靓青长衣,发髻松散,皱着眉头听田义言语,状似深思。
吴沅走进寿阳令府时,见到的便是如此一幅场景。他是寿阳吴家的次子,与按部就班入朝为官的长兄不同,他心里极其厌恶家族为他布下的道路,枯燥而无聊,一眼就能看到路的尽头;他盼望着能在这世间创下壮举,令世人惊讶。早年田义邀他前往汉城为官,他却因不愿为妇人驱使而断然拒绝,又不乐意侍奉小小的一个安乐君,故至今没有担任官职。
“沅君,你来了?”田义首先看见他,收起手,站直身体,甚至向他笑着招了招手,“我们还在说你是不是被美人绊住了脚了呢?”
吴沅闻言,靠在门壁板上笑道:“那你可最好说出点好事来,否则可别怪我饶不了你们。”
恒庆原本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此时调转脸,有些古怪道:“你不是一直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吗?这回你可遇着了,只是不知道……咱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还有什么事是咱们做不了的?”吴沅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动,但还是懒洋洋地笑道。
“自长乐公主夺权失败后,君上也忧郁而亡,迫于朝上压力,许太主也需得重新挑选贤君,”田义耸耸肩,别有意味地笑道,“咱们的安乐君也在人选之中。”
“安乐君好色愚蠢,许太主怎么会……”吴沅眨眨眼,突然似明了其中意味发出一声嗤笑,“亏这老妇想得出来,立安乐君,又借国君荒淫无道废君以独揽大权。只是,朝上那帮老头子允许她这么做?”
“自然是不允许的,但也不能让一国永无国君啊。”
“但安乐君还是在人选之中,说明朝中的那帮大臣也想把持未来国君。”
“正是如此。挑选国君只是个靶子,后面是两方争权夺利罢了。”恒庆挥手赶开站在舆地图上的田义,弯腰去查汉城兵力驻守。“如果安乐君真能登上大位,对咱们来说倒是个好机会,只要安乐君听我们的,这整个曹国便是我们的了。”
吴沅还是有些担忧,问道:“我在此处都有听闻许太主征辟贤能,朝中难道她没培植一点势力?朝中那帮大臣也不会干看着咱们不插手啊。”
“那也要他们有这个力气才行。”田义道,“许太主不喜贵族,一心征辟寒士,那些贵族出身的老头子可要气死了。现在两方斗得厉害,咱们扶持安乐君,便是扶龙有功的第一等功臣,他们两方还得赶忙拉拢咱们才是。”
“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新立国君这么大一块馅饼,我不信他们都没点后招。”
“沅君不要想了,若是错过了此事,便没下个机会了。我直说吧,咱们这就是虎口夺肉,没本事就被虎狼咬死,有本事就扬名立万。”
“原来如此。”吴沅收敛了笑容,摸着下巴道,“义君,该说你带来的好消息了吧。”
“此行我便是奉许太主诏令来此迎接安乐君入宫的,诏书我也带来了。”田义命人捧上金案和诏书。
这三人如同赌坊里的投机者,以曹国江山为赌盘,瞅准了一方,便将所有的身家筹码都压上赌桌。这场豪赌,赢,便是曹国天下;输,便是全族性命。
安乐君即位为昭宣公后,不仅没改其在封地行为,热衷与姬妾玩闹一处,夜夜笙歌,反而更加任性,日日与佞臣饮酒狂欢,设豹园,斗虎豹;又召寿阳乐人入宫演奏歌舞,召宗庙乐人奏乐取乐。甚至入主太常殿一月以来,仅在即位之初上朝三四回而已,其余时候竟一次未见朝臣。
许太主早已听闻安乐君劣迹,也不反驳她选择安乐君另有所图,在安乐君宫中行事愈发淫乱不堪时,许太主尤可忍让,但让她忍无可忍的是安乐君登位后,大肆提拔大批他以前的下属官员,其中以田义、恒庆、吴沅等人擢升最快,从而形成自己的势力。许太主自辅佐曹惠公起,掌控朝政长达十三年,在朝中党羽众多,根深势大,向来独断专行,政由己出,此次立安乐君为国君也为的是借其荒淫之行更名正言顺地主持朝政,但安乐君却不以为然,大肆擢拔自己部下,还与心腹大臣密谋除掉许太主。
安乐君执政不过三两年,又热衷寻欢作乐,野心、决断、能力都比不上浸淫朝廷十三年的许太主,未等安乐君布下计划,许太主就先动了手。
在安乐君即位第三十一天,许太主联合护国将军吕燕、丞相黄公望、太尉佑然、太傅王倩等位高权重的忠心曹国社稷的重臣以乱国家朝政为由申斥安乐君,同时命令中都护金某迅速羁押安乐君二百余名亲信,一举斩断安乐君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