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秦荃战记:失败的历史

章十一 闪耀的流星,第二节

  听随侍主君白和的仆从有请,白程只道白策无礼,主君向来疼爱德宗,德宗不幸夭折,白和伤心之下甚至到静室清修,而这小子竟在德宗丧礼期间如此吵闹,又大胆闯入云心斋内的静室,只恐惹得白和不悦,届时迁怒众人,忙一路小跑至静室请罪。

  “因贱内近来身体不适,无法照顾阿律,余斗胆才带来秦中。小孩子不懂事,打扰到主君,余这就带他回去教导。”白程进入静室便低着头,等不到面前人的回答,急的满头大汗,只能更俯身求道,“还求主君看在他一个小孩儿面上,不要与他多计较。”

  “阿翁,你做什么呀?”

  小孩儿稚嫩的问话,惊的白程一愣,想出声教训儿子,却又想到这是主君所在,忙又俯身下去等待白和的发话。

  “无忧你看,阿翁不理我!”

  “小家伙,”白和食指点了下这告自己父亲状的小孩儿的额头;一面扶起白程,一面向他微微笑道:“程兄言重了。贪玩是孩子天性,不必刻意拘束。说来,阿策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回主家吧?三叔他们都拜见过了吗?”

  见白程嗫喏,白和也明白了其中关窍,道:“孩子年幼,两地奔波也不方便,以后便在家中住下吧。院子嘛,暂时还是先住你原来的衡武院,待阿策拜过祖先后,再请示三叔给你们安排住处吧。”

  白程惊讶地望着他,愣愣地谢道:“谢主君。”

  “大家都是兄弟,主君这称呼未免太生疏,程兄以后唤我祈乐吧。另外,我自做主给阿策改了乳名,唤做凤凰儿。”

  “这……”白程道,“孩子福薄,恐担不住这好名字。”

  “知道程兄一向严于律己,慎独慎微,但孩子乳名也叫律就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白和抚摸着白策的发顶,温柔叹道,“凤凰意在吉祥,我也希望这孩子安康一生,便是遇见困苦,也能如凤凰一般浴火重生。同时,也是希望程兄你能脱去旧日的恩怨,回来白家帮三叔吧。”

  白策也拍手叫道:“阿翁,凤凰好听,我要叫凤凰。”

  白程惊愕地望向白和,又望望懵懂天真的儿子,半晌,心里才明白白和的意思,干涩的眼睛眨了眨,眼眶四周便红了,他再次垂首谢道:“谢主君!”

  在静室再留了会,白程看着白和精神不济便起身带着白策离去。

  “乖儿子,阿翁有家了!咱们可以回家了!”白程瞧着怀里的儿子,越看越开心,脸贴着儿子的脸使劲蹭了蹭,逼得白策直嚷嚷“阿翁胡子扎人”才放开,尴尬地笑道,“臭小子,以后不疼你了!”

  “阿翁一直都不疼我!”白策一点情面也没留地开始揭穿阿翁,“舅舅和外父疼我,嗯,还有无忧!无忧给我点心吃!”

  “无礼!”白程瞬间黑了脸,忙瞧瞧左右,见没人跟在身后才低声教育儿子道,“不许再这样叫,让人听见如何得了?”

  “那要怎么叫嘛?”

  “按辈分,该叫叔父。”

  “那就叫无忧叔父好了。”白策昂着小脸想了想,最后认真地做了决定。“阿翁,我们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吗?”

  白程苦笑着摇头道:“还不行。虽然家主允许你认祖归宗,但是白家还不是他说了算,你大父也未必想我回来。待阿翁在却月城挣得一片天地,叫白家没人再敢小瞧咱们,我们才能回来。”

  却月城里的白策是个顽劣不堪的主,此时才三岁,什么也不怕,每日要人抱着到街上玩去,偏偏他又非常得外父和舅舅们的喜爱,犯了天大的错误也只需要在他们面前撒撒娇便过了。白家却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白家乃是延续数百年的世家,与天子同宗同源,族人均是在朝上叱咤风云、掌管一方黎民的人物,如今出了这么个纨绔,白家自是不满,只在年节时才与王家走动。只有白家家主对白策青眼有加,白和虽在秦中任职,但屡屡派人送些小玩意给白策,一把木剑、一匹木马,都会派人不远千里送往却月城。

  白策贪玩,不肯读书写字,也不学习礼御六艺,每日只贪着出门游玩。白程气不过,训他:“蠢儿,惯会小玩意儿,以后怎担大任?”

  他站在白程面前,挺直腰背,倨傲地望着他的父亲道:“读书写字不过是寻常,我要学,便学平定天下的大本事,当为人上人。”

  白程初听此言语时也一时为之震惊,忙请来却月城大儒教导白策,谁知这小子待在学里不过两三天,便又固态萌发,领着帮表兄弟跑到庙街上玩耍去了。如此两三番,无论白策如何拍着胸脯发出壮志豪言,白程也只是冷笑一声,命人死死盯着不许他妄动。

  谁知秦中的白丞相白瑾听闻白策豪言,颇喜,向左右道此子颇肖自己,并告诫白程莫要对白策过于严苛,白家的孩子生来便前程似锦,会读书认字即可,无须在六艺上多下功夫。白程自知其子心性高耐性差,向来都是眼高手低,只是碍于白瑾,才勉强答应下来。果然如他所想,不管教导白策何事,都是几天便皱着张小脸躲懒去了。

  春去秋来,及至稍稍长大,秦中突然面临数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危机,北翟三王子统一北翟后,便撕毁与秦中的协议,出兵攻打秦中,兵临城下,诸大臣反应不及,已被困于城中。只有白和与太常大夫姚敏带领禁卫军护送哀宗突出重围。

  秦中陷落,哀宗流落在外,不得已之下,白和只身前往曹国、蔡国等诸侯国借兵。

  当年,德宗被毒害后,丞相白瑾另择幼儿为天子,即为哀宗。至如今秦中陷落,哀宗即位不过两三年,还是不更事的幼儿,他难以懂得大人口中的逃难,只将这人人口中如瘟疫一般唯恐避之不及的事情当做一件新鲜好玩的事情了。每日所见都有所不同,不同的景物,不同的人群,不同的面孔与表情,比台上的舞伎绞尽脑汁演出的戏剧还要有趣;出行也不再是必须坐在慢悠悠的牛车上,可以坐船,可以骑马,有时可以追上和煦的风,有时可以触碰到冰凉的水,都比牛车里的规规矩矩要好玩得多;住的地方也是,前些日子他们还在野地里搭过帐篷,可以望见天上的星辰,像路上经过的长河一般,延伸至遥远的天边……

  “前面便是横源,出了横源再往东走便入了芮国境内,应该就到达涞水了。”陈平县下的简陋神台中,逃亡出来的姚敏与随从官员讨论接下来的逃亡方向。

  “姚大夫,这里我便是不懂了,曹国已答应借兵给我们,为何我们不在此等待曹兵,而是继续退往芮国?”其中,一个着蓝色长袍的中年人出声询问。

  “是啊,既然白大夫来信说曹兵支援,如何我们还要避退?此事是否还有隐情,还望姚大夫告知。”又有一人出言问道。这人坐在末位,阳光逆着照在他的后脑勺上,看不清其面容。

  “姚大夫,我们还要退避多久?不妨与姚大夫说,我们现在已经没有粮食了,这一路过来,家有余粮的百姓都全部支持我们了,现在不管说减免税收、还是减免徭役,都已经没人肯借粮给我们了。如果我们继续往前走,这种局面只会更加困难,难不成我们要派兵去抢百姓不成?”

  “我知道他们的想法,看着秦中要倒了,怕白白损失米粮。你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我们就是一艘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中毁了,他们也不过是北翟的脚下尘土,能好到哪里去?拿减免税赋和他们谈也好,带兵去围了他们也好,一定要让他们拿出钱粮来。国家安好的时候他们坐享收成,国家危难的时候他们就想撇清关系了?”

  哀宗坐在上位,可是忍不住被门外儿童的笑声吸引,他歪着头努力去看门外玩耍的儿童,只想弄清楚这群小孩儿在做什么游戏玩耍。大臣的争论他还无法理解,玩耍的儿童们更容易吸引他,就像得了什么传染病一样他一听见笑声便想跟着笑,一看见蹦蹦跳跳便想跟着蹦蹦跳跳。他抬头看了看姚敏,欲言又止,扭头见到门外又跑过一群小孩儿,还是忍不住要向姚大夫开口。

  谁料姚大夫与大臣争论的火起,不耐烦道:“门外是谁家的小儿?天子在此,怎有人胆敢在御前放肆?”

  侍立在一旁的随从战战兢兢答道:“这些孩童是善士在附近村庄捡回来的孤儿,也有的是附近农户养不起才捐给善士院的孩子,因而不怎么知道规矩。奴这就带他们下去。”

  姚大夫皱着眉道:“还不快带下去。”见随从将玩闹的孩童驱逐远去,他方接着刚才的问话回道,“曹国既已接受我们的求援,自然无需再前往游说,需要游说的反而该是代表云丘的西邙和蔡国。”

  哀宗沉默地耷拉下头。

  “蔡国失去继任的世子,为此事蔡国公精神不稳甚至在国内大肆清洗各贵族,国内朝政尚且混乱不堪,哪里有精力援助秦中?”

  “蔡国公少年执政,掌控政权多年,经历风雨无数,痛失世子的确让一位父亲痛彻心扉,但还不足以让蔡国公妥协和失智。不然,蔡国朝政混乱这许久,怎不见他邻国趁乱出来分一杯羹?燕国公如其母一般喜好征伐,能力出众,见此良机却不出兵,难道在惧怕一个朝政混乱不堪的蔡国?”

  “这……”众人仍是半信半疑。

  “诸位既相信白大夫能借到兵马,就该信任白大夫现今的举动,我们现在处于北翟的追捕中只能顾着自身,但身在追捕之外的白大夫也许能更好的看到大局。当年灵主曾预言白大夫乃天定的大司马,将拯救秦中于危难之际,如今这种情况,还不算做危难吗?”姚敏站起身,立于哀宗位旁,威严而自持地问道,“诸位不信白大夫,是也不信琉州灵主的预言么?”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点头称愿随姚敏东行。

  听说无忧叔父来了却月城,特意要见自己,白策满心欢喜,寻得昨日在林间捕捉得的燕雀,小心拢了雏鸟在手心,眼睛盯着路面,脚步一步迈着一步,紧紧跟在外父身后,要把这奇异的、天真的欢喜献给无忧叔父。

  “姚大夫以死殉国,实在令人敬佩;听说哀宗自尽前还不肯呢,闹着要投降北翟,真是耻辱。”

  “是啊,多亏姚大夫他们,不然天子求降苟活真是有辱我秦中名声。”

  有人在议论,见到白策经过忙停下脚步行礼。但他不受,也不回礼,只跟着外父的脚步往无忧叔父所在中帐走去。这样的议论,他今日听得多了,听不太懂,也不在乎,他只知道,他于朝阳下看到了一只嫩黄小嘴的雏鸟,绿豆的小眼睛忽闪忽暗,生在榆树的阴影里,仿佛生在一幅水墨画中,突兀而又令人讶异,他兀自因为这奇妙而开心了,心里想着要快快送给无忧叔父看,不然太阳就要将它们烤化了。

  “以身殉国,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数百年来,世上的圣人也不过出了三两个;这些人惯会嘴上逞威风,事不关己的指责他人,真叫他们殉国我看第一个投降北翟的也是他们。宝贝蛋,你要记住,道德法理是用来约束自己而非约束他人。”

  似乎听见外父气恼的话语,白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望向外父,见外父不知为何在生气,随意地“唔嗯”了一声以作回答,也不知真听入耳了而没?

  “天子殉国、家族覆灭、挚友自杀、同僚质疑、大战在即,哪一样于常人都是人生危机,偏你叔父在这种种重担都担在他肩上还要驻扎却月城,说是修整军队,这绕了百里多路也不知要修整什么?我老人家老了,看不懂你叔父的想法。”

  “无忧叔父来看凤凰的罢。”白策抬头对上忧心的外父,天真地道。

  帐帘掀开,见到上位的白和,白策笑容满满地叫道:“无忧叔父,无忧叔父~”

  中帐里的官员俱沉默不言,帐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悲伤,白策见叔父也一反往日的从容而红着眼,疑惑地走近,轻声叫道:“无忧叔父?”白和伸手抱住他,垂首靠在他胸前,一语不发,却是落下泪来。白策不知大家为何垂头丧气,他双手拢着雏鸟,想伸手抹去白和脸上的泪水也难得,在丢开雏鸟还是替白和擦泪之间屡屡为难后,不得其法地安慰道:“无忧叔父,不哭了,凤凰儿在这呢,我带了小玩意给你瞧呢~”

  再次穿上麻衣,白策才知道哀宗殒身,天下再次陷入大丧的悲哀之中。白瑾作为丞相并未在这次迁移中离去,而是坚守秦中,而当北翟三王子攻破秦中后,曾囚禁他们姐弟的白丞相被斩杀致死,并将其头颅悬挂在城门上示众。太常大夫姚敏携哀宗退往芮国,逃亡在外一月之久,最终被北翟军队逼至日照县一户农家内,上吊自杀以殉国保节。

  可白策不懂这些,他只关心身上的麻衣太硬,因为衣领不舒服而不停的扭动着脖子,后颈因为粗糙的麻衣的磨蹭而微微发红。

  “忍忍吧,已经吩咐侍女将这麻衣用温水泡的软一些再拿过来了。”白和伸手覆住白策的后颈,防止粗糙的麻衣直接触碰到他的皮肤。

  没有麻衣的磨蹭,白策心中也不再烦躁,终于安静地坐下来,扭头向白和笑道:“无忧叔父是为了见凤凰来却月城的吗?阿翁他们都说无忧叔父是为了……呃,战略?嗯,战略来却月城的。战略是什么?阿翁总是教我学大道理,战略是不是大道理?阿翁说我是白家子弟,以后要出将入相,要学……嗯,可我都不喜欢大道理。无忧叔父也不喜欢对不对?所以说,无忧叔父是为了凤凰的生辰才来却月城的,我说对了,是不是?”他抓着白和的手指不停地说话,眼睛亮亮的,说话速度很快,那笑容热烈而明艳,有如夏日的艳阳,强烈而又直接地照在大地的每一处,明晃晃的,照耀的每一处事物都因它而发了光。

  白和看着小孩子热烈的笑容,不自觉心中也放松起来,应道:“是啊。叔父想起凤凰儿的笑容啊,像天上的太阳一样耀眼啊,心里的烦躁与悲寂都一下子消失不见,这便来了。”

  “无忧叔父喜欢凤凰儿笑,”白策仰起头,展现最浓烈的笑容,瓷白的牙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叔父每天都来看看凤凰儿吧。”

  一切似乎趋同琉州灵主多年前于秦中的预言轨迹,北翟攻陷秦中,秦中陷落,哀宗殉国,天下陷于危亡。白和以一人之力借得盟军,击退北翟数万军队,拯救秦中于危难之际。英宗册立,白和擢升为丞相,加封大司马,白策也于同年回归秦中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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