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闪耀的流星,第一节
“南方诸侯前后派了数十拨人入东海寻找琉州岛仙人,皆无功而返;直至第十八批人时,其中有个年轻人是第一批派出人的后代。他在出海前,有认识他父辈的老人十分担忧,问他:“你阿翁因为寻找仙人无功而被诸侯赐死,你怎么还这么傻要出海寻找仙人呢?”
“我自小便听长辈说琉州岛仙人的事迹,十分崇拜,因而特别想出海寻找仙人,如今有这么个机会,我怎么会不去呢?有赏赐无赏赐倒是其次,我只是想去找到仙人。”
年轻人便是如此勇往直前而无畏,说话也是直白而不知曲折。
船上有长者听闻了这件事,叫住年轻人教训道:“不知所谓,胆大妄为。”
“这船上的人都是心怀天下,心怀慈悲的长者,出海都是为了解救时下水深火热的百姓,哪有你这样的,想去找仙人就去找仙人,你以为世事都是这么简单的吗?没有一颗慈悲之心如何能找到仙人?”
年轻人不服,嘟囔道:“心诚则灵不就行了。”
也许正应了年轻人那句话,心诚则灵。船进入琉州岛范围后,年轻人在船头看见琉州岛上的仙人后,回头招呼因寻找仙人而不得,正焦头烂额的长者们,却发现船上空无一人。年轻人疑惑了一阵子,便驾船前往琉州岛,岛上的仙人果然接见了他。
仙人们看见年轻人也十分欢喜,扯着他询问大陆上的情况,又牵着他往岛上各处风景看去,这样一连过了三日,仙人们送年轻人离开。
年轻人狐疑地看了一眼仙人们送的物品,又看了看仙人,终于忍不住地问道:“你们不和我去大陆吗?还是,你们已经派人去大陆解救灾民了?”
仙人也很奇怪:“你不是只要来见一见仙人吗?”
年轻人噎了一下,又觉得这些仙人很死板,刚想继续劝说,这时,仙人竟在他眼前消失了。
年轻人睁开眼醒过来,见自己睡在船上,长者坐在四周聊天,讲一些他听不懂的经书礼仪。
——是梦啊,真像真的。
他翻了个身,准备再睡,却看到床头摆着那些仙人送的物品,顿时惊醒。
船上也有人说自己见到了仙人,和年轻人一样,在琉州岛上游玩几天后被仙人亲自送上船。但不管如何,没有请到仙人,这些话便只是无稽之谈。
后来又有几批人出海,其中不乏像年轻人这样的一心寻找仙人的梦想者,也不乏心怀天下、世人称颂的善者,每次出海的人情况都差不多,回来的结果也差不多。这样的情况直到第二十批人出海,也不知是哪里不同,这次出海的人不仅见到了仙人,也将仙人请来了大陆。
诸侯们心想:也许是仙人们见考验够了,便肯入大陆了。
而之前出海寻找仙人而不得的人纷纷来求见这次出海的人,询问他们得见仙人的秘诀,除了部分人肯讲述他们的经历外,其余的人都是一句话:“求仙人来救我们而已。”
——真是吝啬!
吃了闭门羹的人都如此道。
“为什么会这样?前面的那些人不是也在求仙人入世吗?”德宗急切地问道。
“琉州讲究从心。心愿既生,心诚则灵;凡入东海寻找琉州岛的人,心愿都会在进入东海时就传达至琉州岛,心诚,琉州岛才会打开结界,允许他们进入琉州岛;但一旦他们心生其他念头,即便是为了救人,结界也会将他们屏蔽在琉州岛外,不允许他们再进入。”白和看着德宗闪亮的眼睛,道,“陛下,今天的神话就到这里为止了。您该去天问阁学习了。”
德宗的眼神迅速地垂萎下去,他瘪着嘴道:“我不喜欢那些老头子,他们古板无趣透了,只会说些听不懂的道理管束我。”他苦恼地看向白和,突发奇想道,“白侍中知道那么多事情,而且人也漂亮温柔,不如白侍中来教导我吧。”
白和对德宗以貌取人的态度几番纠正无果后,只能无奈地笑道:“陛下,人的学问并不会展现在面容上,美丽的面容和渊博的学问并不对等。而且,臣相比专研圣人之道的大儒们,所知晓的事情实在过于浅显,并不足以教导陛下。”他扭头唤黄门官捧上德宗上朝的朝服。
“可老头子们都不知道你说的神话故事,他们总是被朕问到无话可说。”德宗鼓着胸脯,神气地回答,“白侍中,琉州的师君比较像仙人,上次你说的云丘仙君一点也不像仙人,他们都在大陆作恶的,伤害了那么多人,害的大陆动荡不安,还是那个赤脚老人收服了他们。”
白和想了想,道:“云丘仙君并不知道善恶,他们也不清楚自己做的事是好还是坏,所以,需要那位老人去教导他们知善除恶。陛下向大儒们好好学习何为为君之道,以后就不会像云丘仙君一样犯错了。”
“朕长大明理后,一定不会像他们在人世作恶,朕会好好保护秦荃的小孩子,不会让他们和自己的阿母分开。”
“陛下定会是位仁慈的君主,此乃秦荃之福。”
“朕听说白侍中也是从小和阿母分开了,白侍中也想念自己的阿母吗?”德宗拍拍白和的手,安抚道,“没关系,朕会帮白侍中寻回阿母的。”
白和垂下眼,谢恩道:“臣先谢陛下恩典。”
“这样,白侍中还是不愿意当朕的师傅吗?”
“不可以。”见到德宗露出委屈的表情,白和温和地笑道,“不过,臣知道灵主已经打算离开云丘了,届时,臣可以请灵主往秦中走一趟。”
“那朕可以召明昭哥哥入宫吗?还有哞哞妹妹。朕会让庖丁做好吃的糕点给她。”德宗高兴地叫起来,侍婢们忙伸手护住他,以免他跌进衣服里。
“明师君会愿意的。”白和从黄门官捧上来的饰物中挑了一枚水滴银坠,里面装有安神的药草,坠子表面雕饰小孔,可以用来散发药草味。
“里面有小蝴蝶吗?”德宗扭过头来,手指着从银坠小孔里伸出来的一根绿色卷须,叶尖也从小孔里冒出来,锯齿状带着褐色花斑。
“这是安神的药草,能助陛下修养心神。”白和掐了这伸出小孔的卷须,左右看看没有瑕疵了,才将银坠递到德宗面前,“陛下,您看看是否喜欢这个味道?”
德宗伸过鼻子嗅嗅,歪着头想了想,又伸过鼻子嗅嗅,才道:“闻起来甜甜的,有点像早上我吃的马蹄糕,给朕戴上吧。”他伸开手,面对白和,“白侍中,你以后不要再让人端马蹄糕给我吃了,师傅说南地的点心软软糯糯的,会软化一个人的意志,朕是天子,意志不可以被软化。”
临近灵主出发的日子,牧天夫人被贼人掳走,云丘震怒,联合秦荃于大陆广发通缉令缉捕卫国使者一行人,事出突然,侍中白和不得不先往太常寺处理细作从云丘传来的消息。谁知这时,德宗与丞相白瑾闹了矛盾,甚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毫不留情地责问丞相:“丞相,朕问你,这天下是你白丞相的还是朕的?”
白瑾气恼,仍是克制地回答:“自然是陛下的。”
德宗道:“那你如何敢不听朕的话?朕不喜你这个丞相,这位子你还是早早让出来罢。”
百官惊惧,白瑾更是当即拂袖而去;而在当天下午,德宗用膳后突然脸色发青,毒发身亡。宫中诸人正因德宗中毒而慌忙去请太医,白瑾立时带着甲兵团团围住太和宫要抓捕凶手。内侍们胆颤心惊,顿时乱作一团。黄门官中有个名胡清儿的,想起灵主曾预言白侍中将为秦中丞相,救秦荃于大厦将倾之际,趁乱偷往太常寺请侍中白和入宫。
待白和匆匆赶来宫中,离德宗中毒也不过片刻时间,满宫已挂满白皤,远远便传来太和宫里的哀嚎声。宫人们垂首侍立一旁,让出一条路来。胡清儿见这些宫人面容陌生,不是平时伺候在太和宫的人,心里不禁猜测是丞相为了掩盖事实,换了一批新人过来,更是有死里逃生之感,连方才一番仗义救人的心思也不敢再有,只瑟缩躲在白和身后,期盼能逃过丞相的抓捕。
白和一路疾走,到了殿门前却踌躇起来,好似明白又好似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何事,直至见到身上覆盖白布的德宗时,那温柔多情的眼睛眨了下,滚圆的泪珠先从左眼落下来。无声哽咽的白和跪在德宗灵柩前,被暖暖春日笼罩着,宛如贵族们收藏的琉璃美人一般晶莹剔透。
“陛下!陛下!”白和伏在德宗身旁的哭声拉回了胡清儿的思绪,他瞥到持剑侍立门外的守卫的眼神,凶狠地正盯向他,慌忙伏地放声大哭。
白策第一次回到秦中白家,正值德宗大丧,见到祖宅的人都穿着麻衣为德宗守孝,还有嬷嬷端着麻衣上来要为他穿上,但他不喜欢这种颜色寡淡的衣服,便扭着身体躲开了。侍婢们忙拢上来哄他,可惜白策才不过三岁幼童,在外家又是百般溺爱中长大,根本不懂得麻衣代表着什么,也不懂为什么祖宅的人都是一副悲戚的面容。他只当有人同他玩耍,四处躲避捉他的仆从,从一间屋子跑到另一间屋子里去。
仆从们听见他高声叫喊,吓得面色苍白,忙跑过来叫他“噤声”,谁知这小祖宗见了,笑的更开心了,撒着脚丫子又往前跑去。
眼见白策穿过花园,跑进云心斋,仆从们慌张地跟进去。
白府上下都知主君奉命养育德宗,感情深厚,德宗一日突然故去,主君也大受打击,只是不能惩治残害德宗的刽子手,哀痛无法可解,以致心中郁结而只能将自己闭于云心斋内。
而现在,白策闯了进去。
近日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推开来,秋日的阳光照在白和苍白的脸上。他许久没见到如此强烈的日光了,微微眯起眼望向来人。
是个身量不足的幼童,扎着丫角,看不清面容,但是能感觉他在笑,开朗而又毫无心机的笑。
似乎曾见过这个孩子,从高高在上的王座上走下来,也是如此在笑。
——他问:“你叫什么?”
幼童问:“你叫什么?”
——他又道:“我叫太阳。”
幼童也道:“我叫阿律。”
孩童的声音清冽而明晰,如同他的笑一般感染人心。
白和不禁露出笑容,伸出手道:“我叫无忧。”
他们上前握住白和的手,两人的形象重合在一起,白和看清了他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