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此次来雷霆正是调查它的资产是否健康。前几日救助偕日升的事给了财政部警醒，次级贷款的风险远比这些金融公司估算的要大，而这些金融机构之间的密切关联以及债券被打包出售给实业和普通投资人已经让整个金融市场乃至整个海界都背负上次贷的风险。而最可怕的是，因为抵押贷款的证券极其复杂，几乎没人知道如何在衰退市场中对其进行合理定价。财政部的审查还没一个时辰就结束了，审查人员发现雷霆的估价方式和会计核算方式有很大问题，账面上抵押贷款的价值远远低于他们所宣传的金额，而随着房价的下跌，雷霆的股价正在以坠落的速度下跌，今天跌幅就达到百分之四十，这根本就是一堆烂账。

　　周豫章听完调查团队的反馈后，反倒没有吃惊。他还在远达工作时，远达上下普遍对雷霆持有这样一种看法：一群无所畏惧又愚忠的暴徒。这种看法至今仍深深刻在周豫章心中，这次调查的结果不过是将这种印象再一次表述出来而已；不过周豫章也非常欣赏他们积极进取和敢作敢为的精神，对雷霆银行家抱有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

　　祝从云还有一些特点让周豫章感到担忧，例如祝从云从不惧怕风险，简直到了不顾身家性命的地步，而他的运气又出奇地好，简直就像九条命的猫一样。七十年前大陆代国发生银钱兑换危机，雷霆在没有进行风险对冲的情况下豪赌了代国银钱兑换的走势，事实证明祝从云当时的决定是错误的，完全是因为时任海界财政部长的陆冰决定援助代国的决策才逃过一劫。二十五年前秦中爆发青野山疫情，引发制造业低潮和青蚨钱（秦中通行货币）贬值，雷霆在与秦中交易时，要求对方提供青蚨钱而自己提供三花钱（海界通行货币），从中套利。这一行为极大提升了雷霆的利润增长率，但是也将风险从海界扩大到与海界有交易的所有国家。这样完全不顾风险只看重利益的行为，周豫章打心底认为祝从云最终会为他自己所害。

　　“我们得让雷霆做一笔交易，尽快筹集资金。”周豫章道，他看向我，“让你跟进雷霆的事情，行吗？不用你负责，你跟着吴敏言负责雷霆资金的筹措。”吴敏言是海界联储主席。

　　没等我答复，他又转向吴敏言说道：“祝从云已经答应我尽快筹集资金，但你们不要松懈，祝从云一向追求利益最大化，我担心他会搞砸融资的事。”

　　等出了办公室，吴敏言向我笑笑道：“会不会不习惯？周豫章就是这样，他询问就是决定了，才不管别人答复呢。不过，这对一个新手来说肯定有益，它会最快让你了解金融市场的。”

　　第二天早上，雷霆召开了一场详述公司业绩的会议，海界各地的金融分析人士都会到场，其中很多人虎视眈眈地准备抓住雷霆的任何一点破绽就把它打倒在地，他们里面最有名气的非绿光对冲基金经理林深莫属，这人曾对冲紫荆花银行一战成名——林深敏锐地发现紫荆花银行没有严格地实行盯市制度，过往银行放贷后将抵押品价值登记在册后就不会再管，只等实际出售时再做结算；自从二十年前新的会计准则颁布后，银行需要每天根据市场价格在资产负债表里记录新价值（市场价格上涨，就调高价值；市场价格下降，就调低价值），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让资产的账面价值缩水，因为一家公司若是持有大量账面价值缩水的资产，那么它的整体价值也将大打折扣。紫荆花银行企图保证自己资产的高估值的行为最终让自己付出了昂贵的代价。这次会议上他也有问雷霆是否每天都对对资产进行估值，如果雷霆没有回答或者回答不够完善，它的股价立即就会如洪水般一泻千里。好在这场会议举办的不错，林深也没有对雷霆穷追猛打，等股市开盘，雷霆的股价竟上升了百分之四十六（海界没有设定股价涨跌限制）。

　　可是一个月后，林深却拿出一份详尽的资料，资料上写明了在雷霆发现的各类问题，他在资料的结尾写道：“从资产负债和公司业务等多重角度来看，雷霆和偕日升没有本质区别。”这份资料也寄了一份到财政部，林深点名送给吴敏言，信上说：“我们也在努力促进金融市场的健康发展，请不要将我们视为市场破坏者对我们进行调查和限制。监管机构应该调查雷霆涉嫌欺诈的操作，而不是纵容雷霆派秘密调查员来获取我与客户的联系记录，这是不道德甚至违法的行为。”

　　吴敏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反手盖住信。我早知道雷霆有游说周豫章加强对空头的约束，请求财政部出台限制空头的条例禁止空头对他的公司发起攻势，但是周豫章也说过雷霆的问题不在于空头并提醒他筹措资金，我以为那就是拒绝。

　　祝从云可能并不认为自己的公司有什么问题，这一个月里只接触了传奇投资者——私人基金春生公司，但春生公司只肯以四十钱每股认购百分之九的股权（雷霆现股价为三十八钱每股），这个条件显然太过苛刻，即便财政部出面撮合这笔生意，春生公司仍是不肯让步，其首席执行官哈伯对我们说：“雷霆想要借我的名声来激发市场信心，总该多让些利益给我们；若非财政部出面，我们是绝对不会与有欺诈丑闻的公司沾上边。”他显然也看到了林深的调查资料。

　　春生公司拒绝雷霆之后，祝从云仍是没有提起足够的警惕，他一心筹划如何对付做空者，甚至以个人名义在四季酒店邀请了金融界和新闻界人士打算组建一个联盟来对抗卖空活动，希望能借这些人的名气在舆论上扳回一城，从而抬高雷霆的股价。

　　这些人大多是自由市场支持者，也拥有大量做对冲基金的客户，只迎合祝从云说确实该如此。其中的经济报道作家赵铎提醒他道：“卖空交易并不是摧毁金融市场的罪魁祸首，如果你一定要对付卖空者，我建议你从“裸卖空”着手。”一般来说，投资者做空需要先从经纪人手中借入相应股票并卖出，等股价下降后，投资者再以低价买入并归还经纪人，从中赚取的差价便是自己的利润，但是在“裸卖空”中，投资者根本不需要借入股票，这也就给了做空者操纵市场的可能。

　　一位经济学家在旁路过，点点头表示赞同：“先生们，想必你们还记得一百五十年前废除的提价交易规则，如果证券交易委员会能恢复这项规则，也许就能从根底上防止做空者操纵市场。”提价交易规则要求股票价格必须先上升才可以被卖空，从理论上说，这项规则可以防止股票价格随着做空者的疯狂抛售而持续下跌。但这条规则在面世九年后就被废除了，是海界金融史上最快被废除的条例之一，因而只能存在于经济学家的研究之中。

　　这个联盟最终也没组成，那个提醒祝从云的经济报道作家赵铎答应写一篇文章来帮忙雷霆稳定人心，但是他也提醒祝从云这篇文章的作用有限，祝从云最该做的应该是减少那些拖累雷霆的次贷资产。

　　祝从云不喜欢自己的权威受到别人的挑战，但也感激对方的真心帮助，承诺如果他做访谈节目，自己一定会是他的第一位访谈对象。

　　六月，雷霆寻求江国资金的消息被报道出来，祝从云为维护公司股价、彰显公司实力所作的种种努力都毁了。我实在不明白雷霆为什么要寻求江国的合作，江国内政不稳，实在不算一个好交易对象，果然，如我所料，江国的人放了雷霆鸽子，雷霆派去江国谈判的团队无功而返。

　　与此同时，林深反对雷霆的活动如火如荼，他的投资者们都是颇具实力的亿万富翁，他们如果相信林深并跟随他去操作，能轻而易举压低雷霆股价。随着林深在日光大剧院的演讲，雷霆的股价又下降了百分之二十。

　　我见到祝从云的时候他正气急败坏地要抓公司的背叛者，看见我来他又将炮火对准我道：“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传播谣言的人？那家伙（林深）说的都是谎话！”

　　“嘿，冷静！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我道，“现在追究谣言和背叛者没有意义，人们已经相信你们出现了严重的流动性问题……”

　　“这是谎言！”祝从云再次大吼起来。

　　“我知道您现在很愤怒，但听我说，你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合适的投资者。”我想着周豫章的嘱托，沉住心跳道，“财政部已经商量过了，不会对雷霆实行救助，雷霆必须自救。”我低声道，尽量让祝从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你们自救不了，我们会做好雷霆破产的准备。”

　　我不敢看祝从云的脸，急匆匆就离开了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