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股市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不用分析公司业绩报告，也不用关注行业行情，不再担心追涨杀跌，也不再担心踏空和悬崖式下跌，不会为自己的犹豫和不果决生气，也不会恼怒自己心存侥幸的愚蠢。我感觉四周又有了颜色，人们有了存在感，手中的钱也有了分量。

　　我没能带阿宝离开那儿，却也没想过某天晚上在房门口捡到一个饥肠辘辘的阿宝。

　　“源哥哥，我好饿啊！”她一见我就懒怠地连路也不肯走了，挂在我脖子上撒娇耍痴，“给我吃的，我要饿晕啦！”

　　“好，好，知道了。不要闹啦！”我掰不开她，只好拖着她一起往房里走。

　　我和阿宝入了股市后，饮食习惯都不大好，常常深夜还嗦着汤粉或者糖水研究公司报告，天天夜宵和久坐不动导致我两人在送二殿下出嫁时胖的连礼服也穿不进去，只能临时借了大人的礼服换上。灵主实在看不下去强制我二人减肥，首要的便是节制饮食，因而我在房里搜罗半天也只找到三只木瓜和一盅睡前牛奶。

　　我一边切木瓜煮牛奶，一边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是说去听白酒行业报告会了吗？”

　　“会上提问的人太多，一拖就拖到现在了。”阿宝道，“本来报名时只有一两百人说要去，今天到场的却有四五百人，是报名的一倍多。阳光酒店的会场都容纳不下了，茶点也没备够，散场时还遇上撞车。总之今天哪哪都不顺，源哥哥，煮快点，我要饿死了！”

　　我将芒果炖牛奶端给她：“早和你说不要去了，一个报告会等明天出报道不就行了，何苦巴巴自己跑去？”

　　“你当然轻松啦，又没钱套在里面。”她白了我一眼，咕噜咕噜喝完一大碗牛奶，把碗往我面前一递，“还要！”

　　“这多晚了，再喝又要长胖了。”我严词拒绝的决心在她装可怜的眼神里迅速崩塌，只能认命地再煮一碗，“你就喝吧，等你哪天又被灵主逼着减肥就知道怕了。”

　　“明天我不吃早饭不就行了。”

　　“不许不吃早饭，会胃痛。”

　　“源哥哥，来来来，”阿宝招手叫我凑近身去，“你再入股我好不好？我想过了，白酒的行情还没走完，这次下跌完全是错杀，一个月，最多两个月就会涨回来；但我不能等着它自己涨上来，那样太慢了，我得加仓。”说完她又用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我，“答应我呐？答应我嘛！”

　　我叹道：“嗐……行吧。不过我只能给你三万，赚了你就自己留着玩，亏了也不必还我。”

　　阿宝道：“我会赚的啦！这次真的是意外，我被自己的贪心给害了，不然我早卖了。”

　　这次白酒突然下跌我也感到意外，往常过年前后是白酒最好的销售时节，投资者基本都会持仓过节，等着元宵涨完最后一波才会抛售。但这次大年初五股市开盘，白酒突然连续性下跌，半个月白酒行业指数跌去了五十个点，这在股价稳定上涨的白酒行业十分罕见，阿宝正是抱着白酒不会无底下跌的信念不断加仓，最后被套住了所有本金（二殿下大婚时她将所有股票兑现给姐姐添礼，因而这次被套的金额并不大，只是她没有多少钱，所以扛不住持续补仓）。

　　没过两个月，白酒果然上涨，阿宝不仅解了套，还赚了一笔。她跑来还我钱，却哄着我签了什么代管协议搂着钱又跑了，我冲着她背影喊记得对冲，也不知她听见没有。

　　后来我从侍女口中得知阿宝盈盈亏亏了大半年，见一直抓不到好行情就把钱全部买入房地产股票了。想想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房地产市场从五十年前就一直稳步发展，也许没有去年林旭精密、仙乐公司的几倍涨幅，但是作为长期投资也有不低的收益。

　　我自幼住在宫里，对宫外的房价不甚了解，但也偶有听闻房价涨的太快的新闻。人们总是抱怨房价涨的太快，他们迟一日买房就要为此付出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代价；又总是为城中之城、雨城等三十八座贸易发达的城池的房子争得头破血流，因为工作机会多且薪酬颇高，聚居三十八城的人口源源不断，靠近商业中心的房子成了最顶尖的投资品。我不大了解这些，但也知道人们对房子的热情随着海界出台外国人定居法、居者有其屋政策和连续多年的超低利率持续高涨，且朝廷为了维持经济的稳定性也不会轻易让房地产市场崩塌。

　　兴全二十八年春，雨城房价率先下跌，随即引发全海界房价下跌，无数房贷者争先恐后抛售房产，银行坏账持续增加。偕日升（海界五大金融投资银行之一）在二月初突然跌破年线，连续五天跌幅在百分之三十以上，打了所有投资者一个措手不及，没有人肯接手偕日升的股票，以致没有人能从这场突然而至的灾难中退出。我后知后觉意识到偕日升就是阿宝间接投资房地产的公司，除了直接参与房地产买卖（阿宝所有的钱也买不起城中之城的一间厕所）外，更多投资者以购入房地产贷款债券挂钩的股票参与房地产市场，其中偕日升以持有城中之城东华区最多的高等屋舍和高达九十八亿房地产贷款债券在去年末荣登海界利润增长最快的公司榜首，如今它已是受次贷影响最严重的金融公司。

　　我还震惊于偕日升突然面临倒闭的新闻时，金鼓的讯号又传遍整个海界：由财政部提供两百亿的担保，偕日升作价每股一钱卖给复兴银行。这就意味着阿宝的钱几乎全部损失了。

　　在偕日升的股东和员工为这笔超低价收购愤怒乃至咒骂时，朝廷发起了一场针对财政部插手这桩交易的质询，激进派质疑财政部部长周豫章援助偕日升是否是为了保护他的老东家（周豫章入主财政部之前是海界最大的金融公司远达的总裁）的利益，因为海界纳税者肯定想不通他们的财政部长为什么要浪费税金去拯救毁了他们投资收益的、没做什么贡献却拥有令人瞠目结舌的高额工资和股权的银行家们。保守派的温和党人也说这种情况不算太糟，市场会自动调节回来的，财政部的插手只会让事情越变越糟。

　　周豫章道：“也许从外表看，海界经济正蓬勃向上，但我们做金融的，我早已警告过你们了，海界经济隐藏着大量的、关联的危机，就像坐在炸药桶上，只需要一个喷嚏就可天翻地覆。”他明确指出，由于银行不加审核地放贷给无资质的贷款人，导致市面上次贷资产是全海界实体经济的数倍，朝廷必须直面次级抵押贷款市场混乱不堪且已开始向其他市场扩散的事实。“在过去，传统的商业银行受海界联储的保护，可以有效避免破产，但是，对于远达、雷霆、偕日升这样的投资银行，海界联储并没有接管并将其拍卖的权力。接管环节的缺失，市场定会因为投资银行而陷入混乱之中。”他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投资银行的命脉是投资者的信心，如果市场出现任何一点问题的苗头，投资者的信心不再，银行也就迅速倒闭了。“我警告过所有人，要保证公司资金的流动性，但是金融街目前的低流动性和高度依赖隔夜拆借简直是把自己放在炸药桶中，我无法想象，投资者的信心要是崩溃了，海界会变成什么样。”他再次申明，救助偕日升是为了保证市场信心，是在一家规模庞大的银行倒闭会对整个金融体系造成破坏的极端情况下采取的临时措施，并非是新政策的开端。他重申道，“我坚决反对朝廷实施救助，无论情况多么危急，我也是这态度。”

　　但无论周豫章怎么辩解，这件事给他的声誉也造成了影响。大部分官员仍是坚持金融街贪婪不值得救助的看法，他们有意或是无意忽略了偕日升高度依赖借款来维持高杠杆率的经营，偕日升的问题不只是它的问题，更是与它相关的有着错综复杂交易关系的数百家机构的问题，而这就是海界金融体系会面临的问题。他们公然表示对财政部的不信任，对偕日升这场交易表示谴责：“这简直就是诈骗！欺骗无辜民众的税金去救助那些高收入却无视风险的银行家，难道周豫章和财政部当广大的海界民众都是白痴吗？”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对周豫章，也有人对周豫章表达了自己的支持和对海界经济的担心，靡靡若城联储主席莫让写信给他道：“除了投行，保险市场也隐藏了大量风险。懂投资的、不懂投资的都过于相信购买保险来保护自己免受交易对手违约造成的损失，实际上金融市场一旦出现冲击，这些数以千亿计的保险产品只会加大冲击力度，最终让整个海界都陷入危机中。”

　　他在信末写道：“不必理那些只会批评的人，海界经济危机已然来临，为此而行动的人远比批评者更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