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女子本慧,第八节
“姑娘凭什么赶我走?我要去见女君,向女君讨个说法。”被阿莲指责的嬷嬷正在前殿与红玉争执。
“嬷嬷,我敬您一声,叫你声嬷嬷,不要真以为自己有多德高望重了。女君的地方,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女君都是被你们这群狐媚子带坏了。当年女君初到秦中为质,丁点大人,一切都是老身在旁陪着。好不容易养大成人,就被你们这些人撺掇着收拾起旧仆来了。”
红玉冷笑道:“可别给您脸上贴金。女君入秦中便和王子公主们一块养着,教养嬷嬷和宫人一大帮,您在其中算哪一位?阿莲便是那时特别挑选出来给女君作伴的,您若是照看过女君,怎么阿莲连您名字也叫不出?”
“你一个毛丫头,我不和你讲,我找女君去。”那婆子抹了脸面,一个劲叫起屈来。
“还不拦下!”红玉喝道,便见一队士兵走上来捉住那婆子,押到红玉面前听她发落,“嬷嬷,我好言相劝你不听,非要动手闹得大家都难堪。我再给您一次机会,主动请辞,这事我也既往不咎,大家都全了脸面,如何?”
那婆子犹自叫屈:“我随奉姑娘十数年,被个毛丫头赶出王宫,我这才没了脸面。”
“告诉你,不要在我面前撒泼。女君心软,不忍心罚你,我可不会给你这个面子。你今日走便好,不走我便将你打一顿再赶出去,身体受苦,又无银钱,我瞧你出了宫能挨几日。我也不怕说给你听,女君确定了是未来的木府府君,我便是女君身边的大女官,你得罪了我,还能有好日子不成?”
“木府……木府不会允许你们这样做的!你敢动我,我便在木府告天屈,丞相知道你借着女君和秦中的旗号作恶多端,也有你好看的!”那婆子就要往红玉身上撞来,被两侧卫兵一把揪住,死死扣在红玉面前。
“嬷嬷,你认清点,这些人是虎戟尉,是秦中最精锐的军队,瑾君派他们前来护卫女君,就是为了防止你这等恶奴。”红玉指着对方骂道,看着婆子不敢再反抗,心道果然外强中干,嗤笑一声继续道,“再者,木府的府君是女君的阿翁,你见过哪个父亲不护着自己女儿反而护着一个外人的?快滚,我耐心已耗尽了。”
“这位姑娘,一点小事何必闹得这样大,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此地乃木府,闹大了别人也会置喙少君有倚势欺人的嫌疑。”
红玉抱胸望向来人,只见那人白面微须,一双含笑多情的眼睛尤其引人注目。领路的侍从在旁说:“这位是陈国少陵君,乃瑶姬夫人故友,此番来拜访女君的,烦请姑娘进去通报则个。”
既然是瑶姬夫人故友,女君没有不见的道理。果然,纪元澈一听来人的名号,立即让人请进花厅来。少陵君正是瑶姬夫人在陈国的恋人,两人交往期间,纪元澈也见过对方几面,记得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她见到旧人,突然急切地想知道阿母现在在哪里,着急想寻到阿母,非常想回到阿母身边去:“我阿母……您知道她在哪吗?”
少陵君摇摇头:“抱歉,自那件事后,我便回了霞观。瑶姬……听说瑶姬去了姥山教授种植新法,后来听说,瑶姬在姥山遭遇了山洪。”
“她后来没联系您吗?”
“怎么会?瑶姬已经在……”
“那是传言。”纪元澈笑笑道,她挽起衣袖,露出小臂上凤仙花色的咒文,咒文好似活着一般在不断爬动卡扣下一节文字,就像千足蜈蚣缠绕在这条手臂上,“我与阿母的子母咒没有消失,阿母还活在这世上。”她又笑了一笑,“如果您见到她,请千万帮忙留住她,就说我回来了。”
少陵君入宫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秦中随扈官员的耳中。不出一刻钟,这些人便出现在极乐宫,围堵着阿莲教她要让纪元澈牢记秦中的恩情,不要被陈国离间了与秦中的感情。阿莲好声好气地陪着,只求赶紧把这些大神送走。
“你莫只嘴上答应,行动上要做。别以为自己到了木府就是掌事姑姑,就不用听秦中的话了,狗还知道护主,你不要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阿莲脸色一沉,心道:“谁不知道我是奴隶出身,动不动拿这出来说,有什么意思?我是秦中的奴隶,命是秦中的,灵魂也得是秦中的?再说女君,天天来这说不要辜负秦中的恩情,秦中有多少恩情值得这么磋磨的?也就是她不上心,若换个人,早撕破脸皮了。”
“真烦啊!”阿莲闻言一愣,差点以为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显然这些官员也以为是她所说,均怒目而视,阿莲忙摇头。好在那抱怨没停,仍在继续:“还当自己在秦中啊,打量着这里也是你们白家一手遮天的地方,别做他娘的春秋大梦了!”
又有个声音抱怨道:“真讨厌!明明说好我们几个大婢一起管事的,就她爱出风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瑾君指定的,鬼知道这底下又有什么私隐?”
这下换了个男声:“这丫头到底弄没弄清自己的位置,还真以为木府立纪长女为嗣君是好事?不过是摆弄平权派的幌子罢了。早早认清自己的地位,收敛好野心,不要白白被陈国当做傀儡利用了才是;什么都不懂,只会提防着自己的母国算怎么回事?”听声音像是刚说话的随扈官员,阿莲眼角抽了抽,忙低下头去。
说着,又出来一个声音:“少君可不是疯魔了,瑶姬都去世多少年了。”众人再是迟钝,也都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各人的心里话,不知为什么直接暴露出来了,他们慌忙想走,可心声不等人,一齐爆发出来了。
“我早说纪长女有问题,江纪的女人哪里会那么安分守己,还低眉顺眼地答应做白家的儿媳。这一回木府不就露出真面目了,不理我们秦中的大臣了,也不听秦中的话了,还敢推出个小丫头来拦我们。纪长女啊,果然心机够深!”
“唉,真是尴尬!虽然我与瑶姬有一段情,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还是先结束这场闹剧吧。”
“快点,快点送我们走,我还赶着回去睡个回笼觉呢。这老邢头不会真信我们是来辅佐纪长女的吧?木府没有自己官员的吗,会许我们插手?这就是白瑾那狗贼的屁话,想把我们赶出秦中而已,他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长女这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秦中派了一帮大臣跟来木府,明面上说是协助长女,实际上是想控制木府;府君让长女继位不知道打的什么注意,但肯定的一点是他不会允许秦中插手木府事务。两边打机锋,陈国还要来插一脚,真是够人受的!”
“没有灵力波动,谁在画法术吗?”
“元澈,你的继任大典我可能……不能来了。我在秦中说阿宝会与秦中重修旧好是撒谎,其实我也不知道阿宝回来后会怎么做。如果是最坏的结果,琉州与秦中继续断交,也必定拒绝木府,木府届时仍处于无依无靠的状态。阿忧告诉我凡事不如往最坏处想,接下来便都是好事。元澈,你要先接受木府彻底被抛弃的结果,木府以后不再有回归的家,未来就永远这样漂泊在大陆,你和你的族人就此只能孤独无依地生活在大陆上。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未来也不会有比这更糟的事发生了。”
“瑾君在出发前再三叮嘱我们注意这些刁奴,这些嬷嬷果然没让我失望,一出秦中就开始偷懒,真当瑾君不在,就没人能耐你们何了?瑾君可说让我做大女官的,我还能治不住你们,真是笑话了!”
“元澈,不妨和你直说,木府府君我是无甚好感的,窃国之徒,琉州不会灭木府,但也不会原谅他。不过,阿忧与我说木府府君是一位勇于革新的改革家,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而不折手段,不是正统的英雄,也不失为枭雄。我是无缘去见一见这位毁誉参半的木府府君,元澈,你就好好看看你这位父亲吧,也许真的如阿忧所说,他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优秀呢。以上,有事联系我。”
“阿青,快停下……”
嘈杂的心声戛然而止,一时间,整座宫殿都沉默了。
如此狼狈尴尬,随扈官员们也不好意思再留,一个个假笑两声便要告辞,阿莲也只做没听见方才的话,打起笑脸送客出门。待送客回来,只见后殿到处都是水迹,混着墨水弄得一地糊涂。纪元澈弯腰和一个小侍女说着什么,红玉拧了帕子来给那孩子擦脸擦手,她也不收着点手劲,把那孩子擦得满脸通红直往纪元澈身后躲。
“躲什么!有本事搞出这大事来,擦个脸还嫌疼了?”红玉是块爆炭,叉着腰便骂那孩子,根本不顾纪元澈也在这。那孩子不敢再躲,怯生生地站出来任她折腾。纪元澈低声和她道:“你很厉害啊!这样复杂的法术你怎么会的,很了不得喔!”
小侍女见红玉指挥人擦地去了,才捂着嘴笑起来,她门牙掉了还没长出来,怕羞就捂着嘴不敢叫人瞧见:“我见使者解过传音术,就想学着他解开……没想到……女君,我不是故意的,使者的法术太难了。”
“你天赋很好,不要浪费。等有空闲了,我问问是否有会法术的人能指点你。”纪元澈道,法术不同于仙术,只需要掌握一定的术式,即便是凡人也能使出移山填海的力量。但因为云丘避世已有百年,流传在世的术式极少,且术式对天赋要求极高,掌握术式的人也不大愿意教导他人,种种导致术式并没能广泛传播开来。她自说着,也不觉得凡人学会了法术有什么要紧处,全无防备之心。
现下虽是冬日,但木府的冬天并不冷,正午的太阳远远有盛夏之势,阿莲却不遮不挡地站在这太阳底下。纪元澈见其脸色微红,脑门上一层虚汗,两眼呆愣愣地不知在瞧什么,忙扶着她向殿内走去:“红玉,快去请医官来,阿莲好似中暑了。”
“女君莫慌,奴没中暑,您……您……”她想说“您怎么这么傻啊?所有人都在防备你算计您您都听不到吗?您怎么还这么天真说教人法术?”,话还未出口,眼前一黑就昏倒在地了。
等她醒来,屋子已收拾好。纪元澈坐在床脚看书,红玉和几个小丫头坐在桌前吃饭,倒是第一次这么安静。
“要不要喝点水,还是吃点东西?”纪元澈忙扶她坐起来。
“奴想吃饭。”阿莲闻见饭菜香味,突然觉得肚饿难忍,“女君,奴想吃鲈鱼。”
“好,我这就叫人做去,清蒸好不好,你病着,口味要清淡些。”
红玉听见阿莲声音时就进来了,又听她说要吃饭,又折出去挑没大动过的菜端了两盘进来:“没有清蒸鲈鱼,只有凉拌鱼皮,你吃不吃?女君你别看我,这时间厨房早停火了,等她们重新生火做饭还要好一会呢。”
纪元澈想想也是,只是红玉分明好话歹说,她怕阿莲被气到,两人再拌起嘴来:“凉拌鱼皮也爽口,你先吃点粥。等厨房做好了菜,你再吃些。”
阿莲暗向纪元澈使眼色,表示自己心里有数,这丫头就是见不得纪元澈待她好,不愿自己被比下去才阴阳怪气的,自己不会和她生气的。相反,她还有兴趣逗红玉:“那你还不快来服侍着。”
“你还打蛇随棍上了?”红玉一面将菜放到桌上,一面道,“你搞什么鬼?不过是在前殿接待几个官员就能晕过去,他们给你什么气受了吗?有什么不好你只管说出来,我打他们一顿给你出气。”
“红玉姑娘,安静些吧,我病了需要静养你知不知道。”阿莲夹了些鱼皮,确实脆爽,只是她生在秦中,有些吃不惯这菜,动了两筷子便只喝粥了。
“那你也不许说话了。”红玉回呛道。
阿莲见纪元澈淡淡然,见自己望来便笑笑,一时也能理解她的心态了,对于不必要之人,动心劳神的确没意思,只要相处相念的人安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