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女子本刚,第二节
这时,一位眉目俊美的小公子从厅内走出来,微微皱着眉头,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及至见到被婢女团团围在中间的白秐,也不妨被吓了一跳,待婢女上前解释后,方腼腆笑道,“我早听说叔父家有个妹妹,小名叫无虑,该是你吧。我是无忧,按理你叫我一声大兄吧;那是高阳太子,你叫他太阳哥哥就好。”他抬手招高旭下来,柔声叮嘱他“小心点”。
生活在父母之间无休止争吵的阴影下,见到最多的便是父亲的暴躁易怒与母亲的暗自神伤,甚至梦间也常听见母亲与父亲争吵摔打之声,白秐天生就像个小刺猬,竖着满身尖刺保护柔弱的自己,也正是因此,她心里容易对温柔的人产生好感,眼前这个如月如玉的哥哥轻声细语地问她伤着没,又抱着她哄她别怕,她也就轻而易举地被招了安,自此认下了长兄。
第二年春,高宗崩,高阳灭国。身为孩童的白秐并不清楚时局上的改变,但生活中的变化她还是知晓的,最明显的便是时常欺负她的“恶鬼”哥哥不见了。因身边无人陪伴,白秐嘟起嘴跑到云心斋找大兄玩耍。走至白和居所的门外时,听见几个侍女边从居所中走出来边说笑的声音。
“没醒吧?若是他醒着,我是真不敢上手的,老夫人疼这位疼的像眼珠子似的,若是叫他告到老夫人面前,咱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老夫人眼瞎耳鸣的,什么事都管不了。现在府中的事都是交在王夫人手中,我瞧王夫人没多喜欢这位,不过是面上过得去罢了。想想也是,平白无故叫个孩子压一头,自己孩子以后都得听人家的,我是王夫人也不喜他。”
“可……若是告到王夫人那,王夫人为着面子也不能不管啊,这真没事吧?”
“你做都做了,现在来害怕?反正我瞧这位没那么大胆子。年初进来的时候就听说了,主君腼腆不爱说话,若非高阳太子替他发言,受了委屈都不提的。”
“若不是我真喜欢那漂亮脸蛋,就冲这高阳太子,我都要绕开走。你们没见过高阳太子那双眼睛,盯着你就感觉被恶鬼盯上了,可怕得很。”
“但是主君是真的漂亮啊,我可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呢,听说是遗传了身为舞姬的母亲的美貌啊。”
“那是,也不瞧当年珙君宁愿脱离家族也要娶那女人为妻。”
侍女们一面说笑着,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裙,毫不避讳地从房内走出来,见到独自一人站在门外的白秐,装模作样地行了礼,道:“主君已经睡了,女君不妨明日再来吧。”
白秐看着这些衣着不整的侍女,奇道:“你们好像我阿翁的姬妾。”她伸手指着她们没有整理规矩的装束。
“女君说什么呢?”侍女们捂着嘴娇笑道。
听到房内传来委屈的呜咽声,声音很轻,不仔细很难注意到是哭声,白秐皱起眉听了一会,疑惑道:“是大兄。大兄为什么在哭?”
侍女们慌忙回头去看,见里面帐幔飘飘,白和在里面睡得安稳,方稳了心神,拦住白秐道:“因为高阳太子突然离开秦中,主君思念王子才会哭呢。稍候便会有人进去安慰主君,女君不必担心。”
白秐不信,这些侍女间笼罩在一种难言的气氛之下,她坚持着要进房去:“我去看看大兄。”
却被侍女们拦下了,温暖的臂膀拢住她,伴着温柔似滴了蜜的声音:“女君还是去老夫人那玩耍吧,主君真的已经睡下了。”
“你们胆敢!”白秐身份再尊贵,也只是个孩子;而这些侍婢是去年入府的良家子,对白秐并不十分畏惧。
被强硬送到蔡老夫人处后,白秐心有怨恨地将这些侍女的所为告到蔡老夫人面前。
侍女们赔笑道:“女君,主君这几日因为生病一直睡不好,今日是真的睡下了,并非是奴欺瞒您。”又向蔡老夫人求饶道,“女君不信奴婢,还请蔡老夫人派人去瞧瞧主君,便知奴的话是真是假。”
白秐气恼,扭身跑上前踢了那些侍女一脚,怒道:“你们骗人!大兄就是在哭。”还未说完,就被来给蔡老夫人请安的王夫人拉到一旁,责其道:“小儿胡闹。此事是否有异,自有老夫人决断,再不然,你阿翁,其他伯叔长辈都能决断,你个小儿,岂敢在长辈面前议论?”
无故被阿母斥责,白秐撇着嘴消沉下去,可越想越生气,突然大哭起来。王夫人也没想到女儿突然大哭使她落了面子,脸色很是不好看,只是当着蔡老夫人的面前,也不很好教训女儿。蔡老夫人听到白秐哭声,忙让人把她带到身前哄道:“好无虑,别哭了。你阿母糊涂,错怪了我们无虑啊,既然这些侍婢骗了我们无虑,那就赶出去。”她板着脸,向底下跪着的一众侍婢道,“没听见吗?还不快滚出去!再迟点老身就拿拐杖打你们了。”
见到侍婢们慌慌张张地起身离去,白秐破涕为笑,歪过身体倚在蔡老夫人怀里。[咩1]
不久便入夏了,白秐最是怕热,整日烦躁不已,在流水树荫的碧园也安静不下来。白和见她唤热唤个不停,只觉好笑,命人在通风阴凉处设了竹榻,摆上井水凉透的果子,兄妹两便坐在竹榻上吃果子。
白秐见几个灰扑扑衣裙的侍婢在这大热天还执着扫帚打扫院子,不免心生不忍,问道:“大兄,叫她们进来吧。待暑气过了再打扫院子不成吗?”
“估计是掌事罚她们吧。”白和也皱眉道,他端了桌上的一盘凉丝丝的蜜瓜递给大婢,“云萝,你带她们下去吧,这些你带去给她们吃,让她们好生歇会。”
“我都没吃呢。”白秐撇嘴道。白和忙道歉道:“抱歉抱歉,这个给你玩好不好?”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玉制的九连环,九连环环环相扣,动一环,环环动,琳琅作响。白秐瞧这玩意环环相扣,甚是有趣,便也不计较了。
其中一个侍婢离开时摔了一跤,嬷嬷见此便骂道:“装什么相,还不快走。”那侍婢说不了话,被打也只发出“啊啊”的声音。白秐只觉骂声刺耳,叫人拦住嬷嬷道:“大兄已经叫她们下去歇息,你还在这打骂什么,还是炫耀你比我大兄更威严?”
“不敢,奴婢不敢。”嬷嬷忙跪下向白和求饶道,“主君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多大事呢?”白和拉住无虑,向那嬷嬷道:“女君就是不忍心,不干你的事,快下去吧。”
“谢主君。”那嬷嬷千恩万谢地领着侍婢走了。
白秐见这嬷嬷似乎很是畏惧大兄,又一看院中其他人,也多安静无声,立在一处便像一根柱子隐了形,再没有上次所见的喧闹。但白瑾向来管束下人颇为严厉,白秐也便以为是阿翁的手笔,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尚在年幼之时,每每遇见父母争吵,白秐便仗着嫡女的身份为难一番父亲的姬妾,为母亲的委屈出气。而白瑾,丝毫没感受到女儿的愤怒与不满,亦或是感受到了而毫不在意。高宗逝世的那一年,白瑾带兵追捕高阳遗命,自北翟带回两个美丽的人,一个美丽的女人,还有一个比女人还美丽的男人。这两人,便是北翟三王子和北翟五公主。
见到母亲与父亲之间的矛盾愈发尖锐,年幼的白秐曾试图去赶走惹母亲生气的北翟三王子和北翟五公主——赶走了这两人,阿母和阿翁就不会吵架了——她怀着这样的心情赶往南风馆,向着北翟五公主拼尽全力地叫喊:“你这个坏女人!我不喜欢你,我才不要你做我的小母,快滚出白府。”
北翟五公主如其所料立时神情委顿,掩面哭泣,而坐在西席与白和说话的少年眼睛一瞬变红,身影于一瞬间消失不见,随后而来的是一阵劲风,白秐脖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迫地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听见对方狠狠道:“你再敢胡说一句!”
白和忙跟出来按住少年的手,紧张道:“和多谢三王子告知太阳消息,还望王子看在太阳面上饶过舍妹一回。”
那人松了手,道:“下次我不会再松手了。”说罢,拂袖而去。
因失去支撑而无力倒地的白秐从男子狠厉的眼神中看到了令人心悸的可怕,比初次见到那如恶鬼一般的红眸高阳太子还令人恐惧。而更令白秐心寒的是,阿翁在听闻此事后,非但没有安抚受惊的白秐,反而借着此事训斥了阿母一番,而她百般维护的母亲,也在与阿翁争吵过后责怪白秐多事。
双亲自私又狭隘,而阿翁更加令她失望罢了。
家主白自清逝世后,白和继任为白家家主,时年纪仅有七岁,府中事务暂时交由白瑾管事。白和作为新家主,因地位权势需要不得与其他子弟在族中学府学书,另选当代大儒教导六艺,以求尽快习得身为家主的责任与能力;另一方面,白和自幼玩耍的玩伴高阳太子因高阳灭国之故逃亡海界,行踪不知。为给白和培养一批同心同德的家臣,白瑾从白家族人中选取适龄孩童陪伴白和学习。
七岁的闵行因温厚老实的性格也被选在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