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是自己的义子,他母亲惨死,身为义兄的桓熙不应该不惊慌,不难过。
桓温瞪大眼睛,怒问道:“你是说桓熙一点也不惊讶,为什么?”
通常情况下,如果一个人作出这样反常的反应,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他事先已经知情了,不觉得奇怪;二是对死者毫无情谊,故而不觉得怜悯。
“这个,我不好说,或许是他只是想安慰我,让我不要担心。当然,也或许是,他和沈妻接触不多,没有什么感情吧。”
桓温骂道:“混账东西!”
“闪开闪开,府尹褚大人到!”
衙役粗鲁的叫喊,驱逐着路人。褚建在十几名衙役簇拥下,喧哗而至。
褚建昨晚饮宴,一宿未归,天明方回到府中,得知此事后,惊慌失措。好在戚仁言称,已将两名差役毁容,应该无人能认出,便稍稍平静了一些。
路上,但褚财又慌慌张张说道:“大爷,还有一事值得担忧。”
“何事?”褚建又慌了起来。
“是那个妇人!”
“妇人怎么了?”
“关键是那个妇人!”
褚财急赤白脸说道:“她抓药回来,说明家应该就在附近,尸身一定会被她的家人或乡邻认出。而且戚仁还发现,寿州的两名衙役似乎还认识她,这样的话,官府查访之下必会露出马脚,暴露出寿州的事情,可能会牵连到大爷你,还是要警惕呀。”
“那怎么办?”
褚建乱了心神。
“戚舅爷虽说杀了衙役灭口并毁容,可他偏偏忽略了那个妇人,妇人虽然死了,但并未被毁容,现在丹阳尹的官差已经到了。为今之计,只能借查案为由,将所有尸体转至衙署,再找个机会,掉个包,瞒天过海。”
“如何掉包?”
褚财眯着眼睛,狠狠道:“派人到偏野之外,杀个农妇,将尸身对调则可。”
听说又要杀人,褚建心里更加慌张,紧接着褚财又说了件让他更惊悚的事情。
“大爷,昨日还有一事颇为蹊跷,戚仁在灭口时,被其中一个官差砍伤了手腕,鲜血淋漓,草草包扎后便逃离了林间。刚刚拐至皇城墙下,便被一个熟人发现了。”
“谁?”褚建胆怯的问道。
……
“怎么偏偏是他!”
褚财说完,褚建颓然退后两步。
“不过大爷也不要太担忧,他既然当时装作不知,想来也不会告发,只是,今后大爷会落下一个把柄在他手里。”
“还好,还好,他应该和他爹不是一路人!”褚建在安慰自己。
“大爷,咱们快去吧,省得夜长梦多。”
褚财催着酒意尚未全消的褚建来至现场。
“天子脚下,竟有歹人杀人弃尸,着实凶残,本官一定要查清此事,还死者一个公道!”
褚建强打精神,刚到现场便咋咋呼呼,信誓旦旦要查明真相。
“来人,将尸身运回郡衙,叫仵作验看。”
一个冷峻的声音喝道:“慢着!”
“谁人如此大胆,敢阻挠本官办案。”褚建惊慌的问了一句。
桓温从人群中闪出身来,冷冷道:“是我!”
褚建大惊失色,真是怕事有事,怎会惊动了他?
他强压恐惧,言道:“哦,是大司马,下官接报,前来处置,自是分内之事,大司马何以至此?”
桓温哪能不知,褚建这是想告诉自己,不要干涉他的职权,只不过褚建比褚华性格内敛,不像他弟弟那样咄咄逼人。
“当然,桓某无意阻挠府尹的公事,只是这死者之中,有我桓府之人!”
褚建魂飞魄散,脸色惨白,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怎地这么巧呢?哆嗦道:“哪,哪位是,是尊府之人?”
“这位便是!”
桓温一指沈妻,悲戚道。
褚建肝胆俱裂,强提心神,言道:“那大司马以为该当如何处置?本官将尸身送回郡衙,详加检验,也是合乎规矩,可有不妥之处?”
“没有什么不妥,不过事关我府之人,桓某责无旁贷,等到将他们画好像之后,府尹大人即可运走。”
“好好好,是是是!”
桓温绘好图形,恰巧,桓熙带着仵作过来了。验完尸身,填好尸格,桓温作为受害者家属,签字认可后,褚建吩咐将尸身运回。
“熙儿,你过来。”
“爹也在这?”
桓熙见躲不过,便走了过来。
“熙儿,昨晚你接桓平报案,可曾查访到什么?”
“没有任何线索,直到今早,才听说这里发生命案。”
桓温见桓熙目光闪烁,且回避着自己,料想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父子上一次一别,还是在荆州,回京后,除了那次扒着墙头偷看过一眼,就没有再见过。情分的生疏,让桓熙都不主动向自己打招呼。
父子间的亲情冷落至此,真是个悲剧!
算了,只要他能成器,和南康过得好,对父亲抱怨一些也不必太计较。今后有机会,再弥补吧。
不过,桓熙的神色举止,还是令人起疑。
“你当真不知?”
“回禀父亲,孩儿的确不知,见到沈姨遇此大祸,心里难安,并无其他。”
“那好吧,爹就不扰你公干了。”
“孩儿告辞了!”
“等等!”
桓温本想问问南康如何,又想自己真是多此一举,人家过得好好的,何必多问。
“娘过得很好!”
桓熙猜出了他尚未出口的一问,抛下了淡淡的一句,便径自走了。
留下桓温落寞的站在那儿,久久无语!
发现戚仁受伤秘密的正是桓熙!
当晚,桓熙至衙里取封文书,行至皇城墙下,看到戚仁带着五六人正从北面而来,神色可疑,尤其是藏着右手,袖口上还隐约渗着血迹,而且随行的几名喽啰慌里慌张的样子。
桓熙在衙门里有不少日子,这些事看得多了,一看对方就是犯了事做了案。
而且,他之前和南康常去宽窄巷,对褚家熟门熟路。褚建娶亲时,他见过戚仁的面,深知戚仁的为人秉性。
在衙署,接到桓平前来报案,桓熙立马联想到了戚仁的可疑之处,料定他脱不了干系,便打发走了桓平,暂且先藏下此事不提。
“我断定,此事和寿州有关,两名壮年男子应该是寿州公门中人!”
郗超问道:“大将军何以见得?”
桓温分析道:“言川一句话提醒了我,这刀是制式腰刀,我曾见过。那是我和沈劲北上逃命期间,因官府封锁了渡口,便在渡口以西的淮河南岸,找到了一个老渔夫。”
桓温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渡口。
“他祖孙二人靠着一条渔船度日,于是,我俩想让老渔夫帮忙驾船过河。不料,拴在岸边的驿马被寿州捕快发现,他们残忍杀害了祖孙俩,我一怒之下,杀了他们,我记得,他们当时用的也是这种刀!”
“可这种制式未必就是寿州一州专用,或者说临近的滁州、淮南也有可能是这种式样。”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理由。”
桓温接着分析道:“因为沈妻是寿州人,来京师之前,从未离开过寿州,其他地方,她都没有去过。再者,沈妻性格柔弱,从不得罪人,她哪来的仇人?”
他的意思是,沈妻之所以被杀,是因为撞破了这桩凶杀案,而被人灭口。
刘言川睁大眼睛,还未明白其中之原委,问道:“这一老一少被壮年男子所杀,从刀口来看,确定无疑。问题是,既然沈妻撞破此事,他们为何不杀了沈妻?”
桓温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从刀口看,沈妻并非是捕快所杀,而是另有别人,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为什么?”
“按理说,捕快跑到京师来杀人,一定不是公干,如果被人撞破,第一个反应就是灭口。可是他们并没有下手,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认识沈劲,从而认识沈妻。”
“大将军的分析和现场非常吻合,或许正是这两人不愿杀沈妻,才导致他们也被灭口。”郗超言道。
桓温皱眉道:“基本可以判定,可幕后之人为何要杀寿州公门之人呢?他们和寿州之间有什么牵连,他们又是谁呢?”
“恩公,你说了半天,还只是基本判定。你怎么就一定能断定他们是寿州捕快,就因为他们没有杀沈妻?”
言川咬定青山,像是头犟驴,不过也有道理。
只有坐实了寿州公门中人的身份,接下来的问题才能一个个剖析,如何证明呢?念叨良久,桓温眼前一亮。
“对了,咱们不是有画像嘛!”
桓温之所以敢断定是寿州公门中人,还有一件事情提醒了他。
当初庾冰追杀辅国军,密令沈劲在淮河岸伏击。刘言川记得很清楚,沈劲率数千衙役埋伏在淮河北岸。
沈劲贵为长史,那些郡兵捕快自然应该认识长官,甚至不排除还有不少沈劲的心腹或者亲随。
而且,沈劲在汝阴郡战殁,部下士卒追随他一道浴血苦战,在临死前,还敦请慕容恪放掉了身旁放下武器的同侪。
这,说明沈劲很得军心,军士非常爱戴他。
认识沈劲,就有可能认识沈妻,感恩戴德沈劲,自然不忍杀死沈妻。
这样的分析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唯一的不足,就是刘言川说的,缺乏直接的证据。
桓温沉吟道:“咱们不是已经绘成画像了嘛,这就可以作为证据。快马将画像送至寿州勘验,不仅能辨别出是否是寿州公门众人,说不定连这老汉和年轻女子也能查到身份。”
众人一听,颔首称赞,如果两个壮汉是寿州公门中人,那么另外两人应该也是寿州子民。
因为追赶这么远,跑到京师来杀人,没有理由是别的州郡的衙役!
过了七八日,司马丕又来了,询问案情是御史大夫的分内之事。
“姑父,寿州有消息了吗?”
“有了,两个壮汉的确是寿州衙门差役,另二人是父女俩,瓦埠湖的农户,因不肯出卖良田,得罪了权贵之家,来京上告被杀。”
桓温欣喜之余,又叹道:“虽然查明了原委,但是幕后黑手尚不知是何许人?如果不出所料,应该就在京师之内。”
他把问题想复杂了,司马丕却单纯地咧嘴笑道:“京师之内,黑手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