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农听罢,大惊失色,慌忙问道:“大哥,你别吓唬小弟,这是大哥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你自己掂量,一条道是高官厚禄,骏马任骑。另一条是玉石俱焚,身死家破!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李农俯身感激道:“多谢大哥指点迷津,小弟自会暗中观察,见机行事,不负大哥厚爱!”
李颜又再三叮嘱一番,便趁着夜色,告辞而去。
送别李颜,李农一宿无眠,拿不定主意。石闵待自己不薄,如同兄弟一般照顾。但如果不听李颜的,等待自己的肯定是玉石俱焚。
虽然李颜以天机搪塞过去,但毋庸置疑,背后一定是石遵的主意,否则一个中庶子绝不敢公然挑拨离间,煽动军心。
看来圣上要对石闵动手了,而且,就在此战之后。
怎么办,说还是不说?
次日出征的一路上他都忐忑不安,心事重重。他之所以犹豫,还是因为看好石闵。
石闵是大赵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将,有勇有谋,且深得军卒爱戴,将领拥护。如果君臣真的反目,石遵未必是石闵的对手,可如果押错了赌注,自己就将万劫不复。
何以自处?何以自保?李农想,还是以静制动,观望观望再说。
李农殊不知,自己的这一反常波动早被主子石闵看在眼中!
不仅如此,石闵还知道昨晚李颜暗访之事。李农的神态不言而喻,他们兄弟二人肯定商量过什么大事。
这件大事,石闵能琢磨出七八分,但他在等李农主动坦承。
这也是石闵的过人之处,所有的将领心腹身旁,几乎都有他的眼线。
但石闵不是莽撞之人,不会将李农严刑拷问,而是耐心等待,不伤和气,实在不行,就想方设法敲打一下。
果然,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关切和点拨,李农开了口。
当然为自保,也为保护堂兄李颜,他半吐半露,遮遮掩掩,丝毫未提及昨晚的详情,只是说堂兄来看他,说圣上对其很器重,有意重用,要其在石闵麾下多多留意诸如此类的话。
至于高官厚禄的生死抉择,还有盯住石闵见机下手的阴谋,他只字未提。
“小王子,依末将看,这是圣上要拉拢我,不过末将见他们并无对王子不利的举止,也就假意敷衍了过去。”
“李副将,你做得好,他们或许想要策反你,谁都知道,本王子最为倚重之人就是你了。不过咱们心知肚明,兄弟一场,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本王子胜了,你依旧是心腹;若败了,你照样可以投奔他们,本王子绝不阻拦!”
李农又羞又急:“王子快别这么说,末将忠心无二,绝无他心。王子若不信,返斾之日,末将愿将堂兄绑来,送交王子处置。”
“你多心了,本王子若不信你,岂能还留你?你好好干,跟着本王子,绝不会吃亏。你若不信,就以此战为例,十日之内,必定手到擒来。到那时,你自会相信,谁才是大赵的旗帜!”
“多谢王子信任,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石闵见李农吃下了定心丸,估计对方暂时不会泄密,首鼠两端之人会权衡情势,伺机而动,便道:“昨晚之事,我自当不知,返军之后,你和他们虚与委蛇,有要事及时报我便可。”
“末将遵命!”李农长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李农话未说完,石闵却尽知其意,也不再逼问。既然已经知道了想要知道的,又何必再撕破脸皮,强人所难呢?
看来从此刻开始,自己就要暗中加紧准备了,性命攸关,生死存亡,容不得半点差错。
石闵深知石遵一直在暗中防范他,戒备他,这是君王的人之常情,试问哪个皇帝对手握重兵的将领没有防范之意?
但石遵并不知他胸中的如椽手笔,双方离图穷匕见的日子还早着呢。
没想到石遵这么快就派人笼络自己的臂膀了!
石闵有些突兀,原计划是此次出兵,迅速消灭石鉴二人,乘机兼并他们的部众,势力大增后再慢慢应对。
所以,此次出征,他并未联络镇守黄河以南的陈留和洛阳心腹,现在想要起事太仓促,根本无法调动所有力量,军力还远远弱于石遵。
再者,李颜夜访李农,谁知石遵没有派出别人同时去笼络自己其他的心腹?
为今之计,只能改变策略,因时而动,既要战胜叛军,又不能赶尽杀绝。既要为石遵火中取栗,又必须为自己留条退路。
等回京后,再联络众心腹,逐一甄别,如有怀二心的则趁早清除出去,不能让石遵在自己身边留下隐患!
思及此处,石闵知道石衹相比石鉴,较为懦弱,被迎头痛击之下,必会痛定思痛,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他派出密使拜会石衹,极尽鼓噪挑动之能事,软硬兼施,分化瓦解。石衹将信将疑,对结盟对付石遵竟然开始摇摆了。
石闵见初见成效,料定自己不会陷入夹击之中,便全军进攻石鉴,又遣人密告石祗,赶紧撤回襄国旧地,否则也将遭受兵锋。
石祗见石鉴被重重围困,难逃生天,不知唇亡齿寒之理,便率残余三万之众连夜遁回北地。
石鉴孤立无援,难以匹敌,石闵并不急于求成,猫捉老鼠一般,打打玩玩,既设法避免伤亡,又能让临漳看到此战的艰辛。
石闵勇冠三军,原本两日可下,足足拖了八九日工夫,见城中叛军斗志消耗殆尽,才全力押上。最终,叛军见大势已去,便作鸟兽散。石鉴城破身擒,被石闵砍下首级,余众尽被兼并。
石衹北遁,这是石闵故意纵逃所致,目的是给自己再留下一个敌手,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以串联心腹,部署兵力。
做这种事,他是游刃有余。
他相信,看到石鉴的脑袋,石遵照样会论功行赏,称兄道弟。下一步石遵就是迎娶慕容婉儿,然后再慢慢对付自己。
石闵眉头舒展,笃定起来,他料定石遵暂时不会动手,哪有无缘无故杀戮刚刚立功的将领的?这不是授天下人以柄,今后谁还敢为其效力!
他想,石遵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哪知这一次,他百密一疏,判断错了。石遵不按套路出牌,迫不及待的对他下手了……
当石闵盛敛石鉴头颅,返师报功之时,褚裒刚刚度过淮河,在梁郡一带招徕遗民。
琨华殿上,一场隆重的接风宴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
“陛下,小王子率军已至北城门。”
“好,下去吧。”石遵心烦意乱,挥了挥手,斥退内侍。
李颜见状,走了过来,密语道:“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可再犹豫了。”
“可眼下四海并未升平,鲜卑人战端正盛,晋人或许趁我内乱蠢蠢欲动。石闵乃大赵之利刃,用处尚多,为何要急于动手?”
李颜苦口婆心,固执的劝道:
“这正是其中利害所在,陛下没发觉嘛,现在时时处处已然离不开他了,长期以往,将陷入尾大不掉之境地。再者,他手握雄兵,声名在外,大赵铁骑,只知石闵,不知陛下,这就是最大的祸患!”
石遵依然踌躇不定,他是准备要清除石闵,但并不一定要以杀戮的方式,最好是架空他的兵权,对自己没有威胁即可。
但李颜坚持己见,弄得石遵左右彷徨。
“朕总以为有些唐突,他毕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冒然诛杀,恐惹朝野议论,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伤人及盗抵罪,这是民间缉盗捕贼之规则。而皇权之争,争权夺利则不同!”
石遵问道:“有何不同?”
“它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这些罪名。除掉对皇权有威胁之人,朝野或有非议,但时日一长,慢慢也就淡忘了,陛下的皇权巩固比什么都重要。”
石遵拗不过,而且李颜所说不无道理,便含糊道:“这样,等他来了,再见机行事吧,切记,不可莽撞!”
“陛下但放宽心,臣已命侍卫在北门传旨,让石闵率左右将佐觐见。没有了侍卫,且解盔卸甲,几个力士足可擒矣。陛下勿忧,定能一网打尽!”
过了半个多时辰,石闵已至琨华殿外。石遵听闻,为表示隆重,亲自起驾出迎。
他乍见石闵,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有点恍惚,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是石闵!
样子没变,不过是脱下了盔甲,换做一身素衣打扮。
人靠衣裳马靠鞍,眼前的石闵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将军,而是寻常的良家子弟,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年少时,见到了一起追逐打闹时的儿时玩伴。
此景此情,石遵忽然心软了,埋怨李颜夸大其词耸人听闻,不知安的是何居心。
“闵弟,戎马匆匆,辛苦了!”
石遵迈下石阶,执住石闵的双手,嘘寒问暖。
“陛下言重了,荡平乱贼,捍御朝廷,此乃臣之天职,理当如此。”
“快快随朕进殿,朕已备下接风宴,犒劳闵弟。”
石闵进入临漳城就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寻常,心里惊恐,却又暗自庆幸。进殿之后,更觉得气氛微妙。
首先,中庶子李颜的神情就不对,一双眼睛贼溜溜的乱转,前后左右打量着自己。
而且初冬时节,天气乍寒,石遵刚才相挽时,手心竟渗出了微汗,看自己的眼神也游移不定。
石闵征战多年,这样的战功并不算太绝伦,皇帝竟然下阶相迎,还要接风洗尘,这是不是太过了?
或许是初登大宝,礼贤下士,招徕人心,或许是……
的确,石遵是心虚所致!
而且心虚之下,他竟然没发现石闵身旁的四五个随从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