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流经益州,乃长江上游支流,但江面狭窄,水位较低,连舫大船难以通过。击溃成汉水师后,晋军修整一番,一直等到天黑。
桓温情知白日进军,楼船会成为蜀军的靶子,而一旦上岸,则会陷入蜀军的围困,身处船内,至少还有个遮蔽,而且,所剩不多的粮草都在船上。
当入夜之后,他派楼船沿着沱江向都城益州进发。
李势接展坚战报后,一面慌忙派王嘏火速北上大赵,一面紧急派兵在沱江两岸阻击。
谁知这是桓温的疑兵之计。
夜深之后,桓温率主力楼船沿长江溯流而上,至戎州后,却折入长江另一条支流岷江北上,因为岷江也连接益州。
岷江江面比沱江略宽,更易于楼船安全航行,最为关键的是,此举打乱了蜀军的部署,成功甩开了蜀军的伏击。天将五更,船过犍为,岷江已经走了一半,蜀军才发现晋军的踪迹。
李势闻讯大惊,急令皇城侍卫偏将王老虎领兵至东岸的合水伏兵拦截,另一路人马从沱江赶往岷江西岸的山阳拦截。
在岷江上,桓温遭到了不小的抵抗。
岸上两支蜀军凭借地势,从两侧向楼船放箭,还当场砍伐树木抛入江中,迟滞大军。
较为难缠的是蜀军涂满松脂油的火箭,虽然几艘主要的楼船,在荆州建造时,就在关键位置用铁皮做了防护。
而昨晚休整时,桓温考虑到两岸的距离,特意吩咐在船身涂上厚厚的一层淤泥用于防火。
但灵活机动的那些扁舟快船,特别是蒙着牛皮的艨艟则损失不小,禁不起如梭的火箭,军卒灭火不及,无奈之下,只得跳江自救。
桓温一面让人搭救落水的军卒,一边组织反射。
郗超透过缝隙观察两岸的情势,疑道:“桓叔,两岸人数相当,可你瞧西岸,似乎射术太差了些。不是射歪了,就是力道不够,落入江中的箭矢甚多。”
桓温听着却很舒心,他已经发现了其中的道道,或许是言川他们起了作用!
原来,西岸果然是展坚领兵,他刚刚从沱江调防过来,暗自佩服桓温这招声东击西之计。若是经行沱江,晋军估计没这么顺利。
不过虽然已和言川达成共识,但麾下除了自己的亲随之外,身后还有很多别营的军卒,众目睽睽之下,样子还是要装的。
麾下乞活军亲随得计,假意大声叫嚣着,然而不是射偏,就是疲软,更有甚者,力道太大,居然有零星的箭矢射中了东岸王老虎的兵卒,气得王老虎隔岸大骂展坚有意为之。
西岸真正射中楼船的羽箭甚少,减轻了桓温的压力。
但王老虎还有些能耐,一边躲着西岸的暗箭,一边躲着桓温船上的明箭,倚仗地势,和晋军对射起来,舰船在艰难困阻中得以勉强通行。
王寅乃王嘏之侄,大字不识几个,却有膀子力气,凶神恶煞,人称王老虎。他靠着叔父的关系在宫中谋了个差使,一路提携至侍卫营偏将。
平素就与展坚不和,仗着叔父的威势,屡屡欺压展坚,而且,领兵前往临邛逼迫李广自杀的正是此人。
王老虎得令之后,在李势面前放言,要将晋军围歼在益州城外,李势兴奋之下奖赏了不少宝货。
重赏之下,果有勇夫,他拼凑了五千军卒赶来。李势想,凭借两支万余人的大军截杀晋军并无问题,至少可以拖至赵人援兵到来。
借着江岸的树木遮挡,王老虎果然迟滞了晋军,桓温舟船艰难前行。天光大亮,晋军越来越不利。
王老虎做起了美梦,一会围歼晋军,再割下桓温的首级,李势必定会加官进爵。李福投江,展坚再无倚靠,这成汉大将军的位置非自己莫属,不由得喜上眉梢。
“来人,给老子狠狠的射,事成之后统统有赏!”
王老虎躲在树后,心花怒放,这时,噩运悄然而至!
桓冲和老四率人冲杀了过来。
桓冲等人比大军还早出发半日,到了万州,和老四安排留守城池及供应粮草事宜后,率两千亲兵和两千乞活军从陆路入蜀。
为躲避蜀军围堵,他们只能远离市镇,专挑山林小道,崎岖难走,颇耗精力,终于在昨晚天黑后到了沱江东岸。
这是行前桓温就布置好的方案。
等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发现了沱江上的舰船灯火,接上头后才知这些只是虚张声势的舰船,于是便搭着舰船,渡过沱江,悄悄摸黑赶往岷江东岸。
从犍为一路北上,终于追上了楼船,也追上了王老虎的伏兵。
王老虎不期南边哪来的晋军,探子明明报称,晋军全在江上,怎么陆上又冒出一股人。
登高一望,王老虎放下心,对方不仅人少,而且远来疲敝,自己人多势众,以逸待劳。
这下,割的首级多,朝廷的赏钱就更多了。
“来人,列队迎战!”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支尖兵的战力足以让王老虎永生难忘。一轮冲杀下来,自己就损失了千人,而且,对方除了身手了得,可怖的是,那股悍勇之气,让人颤栗。
王老虎有些后悔,不该太大意,拼凑起来的这些益州城防的军卒,战力实在太差。如果是带上自己皇城内的麾下,下场绝对没这么惨。
残酷的事实容不得他后悔,对方稍作调整,又冲杀了过来。桓冲原想着这一轮,蜀军就该落荒而逃了。
不料,眼前的蜀军还真有些血性,尤其是在王老虎的督战和蛊惑之下,拼起了性命。
督战和蛊惑无法战胜素养和意志,第一轮是以悍勇取胜,第二轮,桓冲和老四合计,以技艺取胜,因为现在没有必要硬拼,双方人数持平。
论技艺,蜀军不是晋人对手,王老虎也被桓冲一枪刺中,伤了左臂,率千余人狼狈逃窜。
桓冲率人尾随而去,提防着冷枪暗箭,清理着不时可见的伏兵。
桓温下令楼船转舵,靠近东岸行进,这样,西岸的威胁越来越小。
展坚见状,吩咐别营的军卒继续袭扰,自己要率麾下北上,到前方的彭山渡口,在东岸伏击。
一路上走走停停,说是袭扰,其实就如同保驾护航一般,引领着楼船北上。天黑之后,已过了眉州,到了彭山渡口,距离益州只有几十里之遥了。
言川一行穿上展坚提供的服饰,扮作蜀军,此时已等候在渡口。
“言川,别来无恙!”桓温言川二人紧紧拥抱。
言川一句寒暄没有,而是急切问了一句话,惹得伏滔指着鼻子痛骂起来!
“恩公,李福死了没有?”
伏滔气得脸色铁青,狠狠啐了一口:“呸!你这狼心狗肺的,不关心兄弟们,反倒关心起蜀人的大将军。”
桓温笑道:“好了,你俩真是冤家,见面就吵。李福没死,被我们救了,他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从昨日到现在一句话不说,我还派了几名兄弟看着,怕他寻短见。怎么,你问他作甚?”
“是这样,恩公,俺未经请示,就答应展坚,如果俘获了李福,待攻下益州后要放他一条生路。”
郗超急道:“桓叔,万万不可,李福在蜀中民望甚高,又是大将军,追随者甚众,放虎归山,必有后患!”
桓温稍作思索,断然道:“我许了言川专断之权,既然答应别人了,就不可失信!”
袁真也劝道:“大人,展坚又不知道我们是否抓了李福,说不知所踪就是了,那么大的江战,谁能知道是死是活,展坚不会怀疑的。”
桓温正色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么做,展坚肯定不知,但你知,我知,桓某还没到杀俘的境地。再者,他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双方各为其主,我敬他也是一条汉子。”
袁真羞惭道:“是属下狭隘,望大人见谅!”
桓温安慰道:“胸襟有多宽,前路就有多宽,桓某只是提醒诸位一句,眼界要开阔。袁真,你也是为大局着想,别自责了。”
“谢大人宽宥!”
“好了好了,你们别打岔,恩公,俺还有一条重要消息要说。”
“什么消息?”
刘言川鬼鬼祟祟将桓温拉至一旁,悄悄言道:“据展坚讲,益州皇城内还有一支神秘的……”
若非生死存亡,李势是不愿意向石虎低三下四摇尾乞怜的,他恨透了赵人的狡诈和失信。
石勒建立大赵后,控制了西部和北部区域,势力直接延伸到益州,对益州天府之国垂涎三尺。
石虎篡位后,经常派兵侵略,抢粮食抢人畜,成汉力弱,只得忍气吞声。
燕秦脱离大赵,赵人势衰,庾冰北伐,成汉主动联络大赵,双方竟然交好了。
可是,当蜀军帮助他们夺下南阳后,赵人竟然拍屁股走人,北上围歼晋军去了,对李势提出的收复万州丝毫没有兴趣,还搪塞说,只要灭了庾冰,万州自然会完璧归赵。
结果,这万州至今还在别人手中。
怨愤归怨愤,乞怜归乞怜,关键时刻,李势也知道,不可感情用事。江山要紧,美人要紧,性命要紧!
好在王嘏不辱使命,有了大赵五万劲卒的承诺,城外的万余晋军还不够塞牙缝的。昨日听闻水师覆灭,李势吓破了胆,当即破口大骂:
“大将军李福简直就是草包饭桶,枉为皇室宗亲,辜负朕的信任,若是早一些造成五牙巨舰,岂容晋人猖狂?”
身旁的王嘏笑逐颜开。
接着李势又埋怨起桓温:“这厮来得太快了,毫无征兆,若是晚上三个月,怎能战胜我成汉水师。更让朕窝火的是,两万大军刚刚西出平叛蛮人作乱,回援益州已经来不及了。”
而当得知晋军只有一万人在穿行岷江时,李势又恢复了神采。
这一下,两岸的伏兵非把晋军射成刺猬不可,他顿时想入非非,甚至开始后悔向赵人求援了。
想着想着,又痛骂李福不仅无能,且胆小如鼠,虚张晋军声势,害得自己慌忙派出王嘏。
李势搂着怀中的美人,思忖着到时如何撕毁对赵人的的许诺,因为一名美人他都舍不得给虎狼般的赵人送去,怀中这样的娇儿怎经得起石虎那粗人的蹂躏!
天还未亮,李势便在噩梦中惊醒,惊魂未定的思索着昨夜的梦境是真是假。
此刻,一名宫人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奏道:“启禀陛下,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