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身死,举国欣欣然,谁这时候重提旧事,就是不识时务,大煞风景,千夫所指。
何充再古板正直,也不愿扫了别人的兴头。
但朝堂上,帝后问及何人堪将,有人推荐褚华,有人推荐谢万,还有人推荐殷浩,武陵王司马晞甚至还毛遂自荐。
朝堂上人声鼎沸,感觉只要到北方走一趟,大好山河就能手到擒来一样。
当穆帝问及何充时,何充当然和穆帝心中的人选一样,自己明知不太可能,还是不吐不快。就像桓温主动请战一样,明知不可而偏要为之。
“臣闻国以兵为强,兵以将为主。主将者,存亡之机,吉凶所系。故燕任乐毅,克平全齐,及任骑劫,丧七十城之地,是以古之明君无不慎于将相也。”
何充博古通今,拿古燕国的故事说事。
“今西地已平,荆州无事,北地内乱,有机可乘,若指挥得当,驾驭得体,必能兴克复之功。大将军桓温,兼资文武,明识兵略,若授以斧钺,委以专征,必能折冲御侮,荡灭胡虏。”
一番话引经据典,剖析得体,应该说无懈可击,听得穆帝也热血沸腾,暗暗称赞。
不料,话音甫落,便遭到褚谢等人反唇相讥,左一言右一语指斥其除了桓温,眼中再无旁人,有拉帮结党之嫌。
气得何充吹胡子瞪眼,当场咳嗽连连,绢帕一擦拭,竟然咯出血来,穆帝赶紧传太医将何充扶出殿外诊治。
“非是朝廷不愿征用桓大将军,实是西陲虽暂时平息,难保荆州大军北上,不会有人乘机在蜀地起事。荆州牵一发而动全一身,战果得来不易,不可不慎。”
太后此言,让朝臣无人再举荐桓温。
“诸位爱卿,谁愿意领兵北上,为朝廷荡平北地,建这不世奇功?”
司马昱又在骑墙,附和道:“太后,陛下,臣以为大将军殷浩堪当此任,且殷将军坐镇徐州,毗邻赵地,洞悉胡人,占尽天时地利。”
这个马屁,褚蒜子一反常态,没有听进去,她有自己的心思。
“嗯,会稽王果然知人善用,不过殷浩对鲜卑人的战事方兴未艾,如果伐赵,鲜卑人卷土重来,岂不前功尽弃?还须详加斟酌。”
司马昱本是为了讨好太后,示好殷浩,除了桓温,最好的人选当然就是殷浩,结果马屁怎么就拍在了马蹄上,这不应该呀!
褚蒜子的反应,令司马昱愕然。
这样一来,把最有资格的桓殷二人尽数剔除在外,众人不知太后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穆帝也很惊讶,俯视阶下,还有谁堪为将?不是乳臭未干的就是未经战阵的,或者是徒有虚名的。
一阵鸦雀无声之后,一人出班奏道:“臣愿往!”
众人侧目一看,竟然是褚裒,尚书仆射兼卫将军,太后的父亲!
这可真是石破天惊之事,众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褚裒会主动请缨。
但惊奇归惊奇,却无人敢提出异议,除了被扶出殿外的何充,连穆帝也难以置信,却不敢公然驳斥。
思索一下,为家国天下计,还是弱弱的问道:“母后,外祖虽老成持重,颇有韬略,然其素未亲历战阵,军戎之事还须谨慎呀!”
穆帝此语,颇为含蓄,言下之意就是说,褚裒是个门外汉,不能为将帅!
或许早就摸准了今日堂上会有人提出异议,这一点,昨晚太后和褚裒就商议过,已经想好了说辞:
“陛下,为将帅者,懂谋略,识大势即可,至于上阵搏杀,那是将佐军卒之职。眼下,桓殷皆分身乏术,若褚爱卿能披挂上阵,再辅之以武陵王和谢中郎将,哀家看应无大碍。”
“这?”穆帝还是有些疑虑。
武陵王跳将出来,大言炎炎道:“陛下,臣愿为先锋,如果陛下还有担忧,可暂停伐燕,从征北大将军麾下调拨三万大军,以助卫将军,定保无虞。”
穆帝尚在犹豫之际,殿外内侍启奏:“陛下,荆州来奏,桓大将军请旨,愿率师北上,会同殷大将军共同伐赵。”
“噢,呈上来。”
穆帝非常欣喜,桓爱卿果然不负朕望,读罢奏折,便递与太后。
“母后,桓爱卿拳拳之心,应当考虑,而且他在奏折中还提出,战阵因势而变,因地制宜,不可墨守成规,当心赵人算计云云。”
谁料褚蒜子懒得看一眼,立刻拒绝了。
“陛下,哀家说过,除非迫不得已,不可妄动荆州大军。再者,听闻伪主石遵已派石闵进攻两个赵国王子,机不可失,还是速速发兵北上吧。”
“母后,这?”
“至于桓爱卿的一番好意,朝廷当然不能拂逆,可令褚爱卿北伐期间,荆州派军直上南阳一带,疲敝赵人,让他们四面受敌,从侧翼掩护伐赵大军,也算是大功一件。”
这态度,明显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穆帝见争辩也无功,便默不作声,就这样,伐赵大计落在了毫无戎事经验的褚裒肩上。
“山儿,握紧刀柄,手不要抖,斜刺里劈过去。”
“玄儿,手稳腕平,瞄准了,直刺山儿眉心。”
刘言川教导儿子刘山,桓温指挥儿子桓玄,两个小家伙走路还不稳,便戴着护具,一柄木刀,一柄木剑,对阵了起来。
李娅系着裙布,端着两碗粟米粥,走了出来,看到这阵势,直呼其名,嗔道:“刘言川,看你这当爹的,还想把咱家山儿也养成山贼?万一伤着怎么办?”
“孩他娘,瞧你说的,哪有当爹的要把孩子养成山贼的。俺这不是打小就让山儿学些能耐,将来能在他义父帐下当个将军嘛。”
“滚!山儿跟你学不出好。来,山儿,和玄哥哥来喝粥喽。”
兄弟俩扔掉刀剑,笑呵呵便去了。刘言川被李娅一奚落,不敢言语,直愣愣的傻站着。
桓温却咯咯笑了起来。
“言川,你把我牌子扛出来也没用,你看看,你帮山儿选的护具,黑不溜秋,龇牙咧嘴,一看就不是善类,难怪娅儿生气。”
“好啊,恩公,你早不说,就等着看俺笑话。俺不管了,反正你是山儿的义父,将来要是当不上将军,俺可天天到你府上闹去,管叫你鸡犬不宁。”
“哎,你说你,改不了山贼习性,被自己的婆娘斥责,不敢顶嘴,却跑我这闹腾,是何道理?”
二人正有说有笑,袁宏跑了过来,看来是朝中来信了。
“好好的食材,偏偏遇上笨拙的厨子,看来是烹饪不出珍馐美味了。”
“谁说不是!朝中竟然无人反对,这他娘的还是哪家的朝堂?”
得知褚裒伐赵,州衙大堂上炸开了锅。
桓温摇头道:“匪夷所思,太后这一招看似聪明,实则是昏招。其实,我倒不是想非议褚裒大人,他还算是个正直忠义之人,没有奸恶之心。不过伐赵大事,靠的是真才实学,他谙于政事,对军戎可谓一窍不通,朝廷如此,实乃儿戏。”
郗超却面有喜色,他竟然从中找到了独到的见解。
“当今太后化公为私,把朝堂之事当做了家事,派其父伐赵,私心太重。不过诸位,这对朝廷来说是个大祸事,而对荆州来说则是大幸事!”
语出惊人,引得众人纷纷张目。
“太后既然将大将军排斥于功劳之外,当然也就不用我们承担战争的后果,我们荆州自扫门前雪,不管朝廷瓦上霜。我们修政强兵,坐观东北得失,置身事外,何乐不为?”
“是是是,郗超说得对,恩公,你交给俺再练三万卫卒的任务还没完成,正好乘此机会,俺一定在新岁前完工。”
“安享太平,实非我愿!郗超说是幸事,在我看来,而是悲哀!”
桓温真的无奈,他实在想不到,褚蒜子能自私自利到如斯境地。
“大人!”
袁宏道:“旨意上说了,荆州可以出兵南阳,袭扰赵人,以减轻伐赵的阻力,也就是说,大人不是没事可做。”
“好,既有旨意在此,那就牛刀小试,先拿下南阳!”
南阳一直被赵人占据,后来南阳太守戴开献城投靠大晋,被庾家兄弟收复。后来,庾翼北伐,陷入大赵和成汉夹击之中,仓皇南撤,南阳又得而复失。
南阳乃兵家必争之地,位置紧要,占据淮河上游。控制南阳,对下游的汝阴郡、梁郡和泗州都有一定的威慑作用,桓温仔细筹划着攻城计划。
这时,听征西幕府来报,偏将军朱序回来了。
桓温很纳闷,此刻正是用人之际,朱序颇通武略,怎会轻离前线?
郗超探听得实情,朱序是在攻打徐州时,奋勇当先,胸部中了一箭,差点阵亡。应将军通过武陵王奏请朝廷,才回到荆州休养。
桓温作为征西大将军,朱序是属下,于情于理,都该探望一下。当他提着糕点礼盒来至偏帐时,医者正在为朱序换药。
他见到桓温,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晚,大将军还来看望自己,激动万分。
“朱将军,这么不小心,箭矢入口很深,若再稍稍偏移一寸,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这些日子就不要动了,好生静养,早日痊愈。”
“多谢大将军关怀!”
二人颇为投缘,秉烛夜谈,直至二更方散。
此行,朱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桓温收获不小,而且迅速有了新的主意。为此,他要改变攻打南阳的既定部署。
回到州衙,他对言川等人言道:“攻打南阳必须提前,而且要速战速决,桓冲赶紧准备,就定在三日后的中秋夜攻城。”
“大哥,不是说初冬之时再攻城的么,为何要提前?”
桓冲有疑问,言川伏滔等人也不解。
“朝廷要我们拿下南阳,并未规定何时攻城,当然是要选择对我们最为有利的时机。早些拿下,南阳对我们有利,晚些拿下,对我们则不利。个中原因,现在还不便明说,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
桓温既有此考虑,定然背后有渊源,众人也不再多问,照办就是了。
当然,肯定和今日夜访朱序有关,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变卦!
定下提前攻打南阳的计划,大伙志气高涨,可是还有一样,令桓温又放心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