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见儿子处处维护人家姑娘,情知再挑剔也无济于事,慈眉善目道:“说的也是,这倒不打紧,不是大事。”
摆平了太后,成帝转而指着挑事的司马兴男,对太后说道:“母后,你看妹妹,在宫里一直膏粱厚味,好吃好喝,你看看,出落得……”
南康以为兄长是要夸赞自己,泛起得意的笑容,侧耳倾听。
“出落得这般健壮,母后你看,妹妹多结实!今后谁要是娶了她,家里的粗活重活还有安全问题就不用操心了!”
司马兴男闻言,这哪是夸赞,分明是嘲讽挖苦,气得粉腮赤红,撒起娇来。
“母后,皇兄小心眼,我不过是说他的杜美人两句缺点,他就报复我。你看,哪有用健壮结实来形容女儿家家的,皇兄太欺负人了,你也不管管他?”
“好了好了,是你皇兄不对,娘替你教训他。”
庾太后看儿女们有说有笑的,很欣慰。现在皇儿的婚事有了着落,也该为公主兴男还有次子岳儿打算打算了。
于公于私,他们不能再等,也该谈婚论嫁了。
南康公主发嗲道:“母后,女儿才不要嫁人,就天天陪着母后。”
“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伦之礼怎可偏废?”
成帝又调侃道:“母后,妹妹不是不嫁,是没找到合适的男儿。她可是一心要嫁大英雄的,譬如那个威震北方的白袍蒙面将军!”
“皇儿,白袍将军有消息了吗?北疆重地亟需将才,倘若可用,千万别错过了。”
看这样子,庾文君比皇帝还急。
“放心吧,母后,朕已着郗鉴刺史全力查访,一旦有了下落,即刻请至京师,朕要亲自接见,厚加封赏。到时候,说不定有人也要急着见见。”
成帝瞥了瞥妹妹,南康羞得脸红,看来是说到了她心底深处的小秘密。
南康迎着他的挑衅目光,又凶悍地说道:“他天天蒙着面,谁知道是不是形容丑陋,不敢见人?”
太后笑道:“那要是英姿潇洒,貌若子都呢?”
南康脸色缓和下来,喃喃道:“即便如此,你们怎知他婚配与否?”
“哈哈!”成帝咯咯大笑。
司马兴男才发现,她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堕入了成帝的圈套,追着皇帝闹腾起来。
这些年来,成帝第一次对庾亮有了一点好感。
当然,他也分得清楚,这是私事,是舅舅应该做的,而非尚书令应该做的!
“大哥此次祭祖,不虚此行,牵线搭桥,为圣上觅得佳偶,大功一件。如果将来真立为皇后,定会感念咱庾家的恩德!”
青溪桥的家宴上,庾冰为此事叫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庾亮乐呵呵说道。
“只可惜要不是太后反对,将来封为皇后的只能是我们庾家的女儿,哪里会轮上她?不过,既然如此,保媒之情救命之恩,她这辈子也甭想忘掉,今后,时时处处都要为咱家着想。”
“被我们拔得一筹,这下老王导估计又要气得吐血,就他那肥胖黝黑的孙女也敢推荐给皇帝,真是天大的笑话!”
庾冰极尽嘲讽之能事,回头又问:“大哥,咋这么巧,她也姓杜,家世确切吗?”
“当然确切,父女独居,没有兄弟姐妹,连旁族近支都没有,这也是我千方百计引见给皇帝的重要原因。”
庾冰抚掌赞道:“大哥果然高明,杜家人丁不旺,当然也就没有强大的后族势力。这样一来,我们庾家当朝第一后族的地位稳如泰山。”
兄弟俩都知道,当初他们推荐褚蒜子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不仅如此,大哥还探得了更机密的情况。不过,此事目前还不宜让圣上知道,就当做是我们兄弟手中的一张牌吧。”
“竟有这等事?真是冤家路窄!”庾冰闻言大吃一惊,冷冷道。
“只可惜此人生死不明,否则这么大软肋操在我们手中,要打要杀就由咱说了算。”
此次琅琊山之行,庾亮感觉,自己比皇帝的收获还要大!
芒砀山脚下,一个白发老翁,素服打扮,与其说是大晋的将领,更像是一个饱学鸿儒,浑身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来者正是刺史郗鉴,当他得知郗愔打探的情况后,越发觉得,啸聚山林的绝非寻常山匪流民。
哪有送上门的物资都不要的山大王!
所以,他亲自出城,带着百余名亲兵再次拜访,可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仍然不见当家的身影。
纵然如此,他丝毫没有灰心,更没有气恼。如果真的是他,自己无论等上多久都愿意。
而山寨里面,一番激烈的唇枪舌剑正在进行,矛头全然针对桓温!
“恩公,郗鉴大人说了,石虎一旦了结内斗,就要外战了,你得为山寨的将来,还有兄弟们的命运着想。你忘记了,两年前在夫子崖给兄弟们发下的豪言壮语了吗,你承诺过他们!”
桓温没有理睬,但是睁开了眼睛。
“大哥,郗鉴大人对我们恩重如山,他两鬓霜白,亲自前来告知朝廷的恩旨,你忍心让他在山下的冷风中苦苦等待吗?将至晚秋,不仅天气会寒了他的人,你的冷漠还有怯懦更会寒了他的心!”
桓温挣扎着坐了起来,瞪着眼前两位喋喋不休嗡嗡叫嚷的兄弟。
二人一看有戏,继续进攻!
“是啊,恩公,这次你若能回京师,也好打探弟妹的下落。这样沉溺过去,折磨自己,这是她愿意看到的吗?再说,向鼷鼠一样窝在洞里,能见到她吗?”
桓温腾的一样跳下床,这句话触痛了他的伤疤。
山脚下,一个白袍蒙面,横剑立马,一个鹤发苍颜,赤手空拳。
二人在徐州朝夕相处了三年,情同父子一般,如今却要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谁之过?
怪之前的王导,还是现在的庾亮?
“老夫徐州刺史郗鉴,今日得以一睹白袍将军风采,三生有幸!”
桓温抱拳施礼,沉闷道:“在下一介草寇,无名无姓之人,寄居荒山,不敢担此将军称号!”
郗鉴有些失望,这声音不像是他的。
其实,他们近三年未见,那时桓温还是少年,嗓音有些变化也很正常。而且,桓温故意压抑着喉咙,又加上面具的阻滞,声音才有了很大的不同。
不过,郗鉴失望归失望,并没有灰心。
“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敢问将军,为何要戴着面具,不肯以真容示人,难道是畏惧北地的风寒么?”
“在下非畏风寒。”桓温苦笑道。
“那所畏何来?”
“畏人心!”
“畏人心?看来将军背后肯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才有鞭辟入里之言论,参透人心之感悟,老夫冒昧了。”
桓温又道:“敢问刺史大人,劳此大驾,亲临敝寨,不知有何见教?”
“一者,谢将军多次在徐州患难之时,出手相救,不言功绩,不索酬劳,真乃高人义士,故而登门言谢。”
“言重了,在下看老刺史为国戍边,保境安民,着实令人钦佩。在下也看不得胡虏横行,烧杀掳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别放在心上了,请说第二条吧。”
“也罢,大恩不言谢,不过老夫铭记在心。”郗鉴侃侃而谈。
“将军知道,王太傅两次北征,幸得阁下襄助,才幸免于难。朝廷知悉后,深为感动,当今圣上乃有道天子,知恩图报,因而令老夫务必请将军拨冗南下,圣上要亲自嘉奖,当面致谢!”
桓温感慨莫名,胸中不是滋味。
朝廷钦犯的旨意也是这个有道天子下的,如今这个有道天子还要亲自嘉奖致谢。如果他知道要罚的要奖的都是同一个人,真不知道这个有道天子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皇帝真的有道,怎会受人挑唆,不分青红皂白,不感念父亲的战殁之功,下达这无情的旨意?
桓温把这些年的遭遇全部归咎在那道旨意上,心中有些犹豫,半晌没有作声。
郗鉴担心对方推辞,生怕错失这一良机,误了成帝的钦命,失去这位难道的将才,赶紧又坦诚恳请。
“圣上对阁下思慕已久,去年至今,已连发三道旨意,只可惜老夫派出了徐州城所有的探子,足足查访了一年,才得以晤面。请阁下念在圣上一片赤诚,还有老夫苦苦寻访这份辛劳的份上,万勿推辞。”
郗鉴说罢,手一挥,身后的亲兵单膝跪下,齐刷刷喊道:“请白袍将军进京,请白袍将军进京!”
而桓温身后,数百名山寨弟兄也纷纷跪下,高呼道:“请恩公进京,请恩公进京!”
继而,山上所有的人跟着叫喊了起来,喊声汇成洪流,摧枯拉朽,刺破云霄,令众山皆响。
临别之际,郗鉴还是不死心,转头说了一句。
“对了,阁下对青徐之地可否熟悉?老夫在徐州曾认识一个俊才,后来蒙冤而走,老夫四处打探他的消息,他叫桓温!”
桓温双肩微微一震,迅速恢复了平静,淡淡的说道:“抱歉,在下不曾听说,告辞了。”
“圣上有恩旨,请白袍将军留步!”
桓温停下马,没有说话,背对着郗鉴。
“阁下何时进京,带多少人进京,均由阁下定夺。不过烦请阁下临行之前知会一声,老夫派人先去京城禀报,朝廷一定会隆重接待,只是这盛大的场面恐怕要错过了。虽不能亲临,但老夫心神往之。”
“告辞!”桓温淡淡说了一声,策马就走。
他决定进京陛见,原因有很多。
被恩主郗鉴的赤诚所打动,要查访木兰的下落,还有就是为山寨兄弟寻找出路,当然也包括给自己和沈劲。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桓秘还在滁州大牢关着。
如今,家人还蛰居在茅屋,不敢见天日,母亲孱弱多病,不能再让他们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