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侃瞥见王导沮丧的神色,差点乐出声,回道:“臣即刻着人领兵返回荆州!”
“等等!”
成帝叮嘱道:“陶爱卿,在此紧要当头,击退即可,不可多事,朝廷当务之急是新政!”
陶侃暗自赞叹,成帝考虑问题周全,懂得轻重缓急之理,既不穷兵黩武,也非被动挨打。
“老丞相,百姓春耕情况如何?朝廷的劝农新政可有成效?还有,皇城宫殿及州郡受损的官廨修缮情况如何?”
成帝如连珠炮似的发问,表明他对新政头等大事着实关注。
王导如数家珍,奏道:“回陛下,京城及周边诸州郡春耕形势大好,州府衙门全力督促垦田开荒,劝耕赈济。庄稼长势喜人,今夏丰收在望,偏远州郡亦逐步推开,初见成效。”
“宫阙修缮呢?”
“至于修缮事宜,皇城内诸宫殿,除先帝的东堂外皆已腾空,一应工匠已分步开工。”
东堂乃明皇帝的寝宫,成帝不敢怠慢,之所以迟迟没有动工,是因为里面的奏折文书堆积如山,须挑拣归存后才能修缮。
王导按部就班,条分缕析,继续言道:“选贤任才方面大有起色,各州郡县长官已按罢黜、调任、新任三类开展,尚书台及各曹署也分步进行,陛下勿忧。”
成帝赞许的点点头:“老丞相指挥若定,运筹有方,辛苦了!”
这时,一名宫人入殿,和王内侍轻声说了几句。王内侍来至成帝身旁,说是不少皇室宗亲在崇德宫拜见太后,太后请他过去。
正巧,成帝也准备召集宗亲商议新政事宜。
崇德宫内,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庾文君许久没有这么高兴。
这些宗亲虽非娘家庾姓,而是皇室司马姓,但好几个是夫君明帝的弟弟,属于同辈之人,以前都曾以嫂嫂相称,很亲切。
虽有太后臣子之间的尊卑之分,但感情深厚,心情舒畅,说话也无拘无束。大家都很放松,满堂气氛融洽。
“参见陛下!”众人看到成帝从外面进来,纷纷施礼。
“免礼免礼,赶紧起来,都是一家人,无须见外!”
成帝抬眼一看,有四叔武陵王司马晞,六叔会稽王司马昱,还有弟弟吴王司马岳,妹妹南康公主等等。
“皇儿还在为上次江播遇刺一事烦恼?母后知道你的心思,所以不肯让陶刺史返回荆州。”
成帝拜见太后,将今日朝会的情况说了说,庾文君怜爱的看着尚未成年的儿子,会心说道。
“朕确实心生疑惑,舅舅当时还未说出案情,王丞相却未卜先知,一口咬定是桓温所为,如果他不会占卜之术,那就说明,他事前可能知道些什么!”
成帝忧心忡忡答着,他对王导在处理桓温一事上的态度和做法并不赞同,甚至隐隐感觉到王导有胁君之意。
“大晋命运多舛,外有胡虏内有强臣。你父皇在时,王敦反叛,皇儿继位不久,又逢苏祖二贼,就连二宫都成叛军掌中之物,险些……”
庾文君说至此处,想起苏峻对自己的猥亵和冒犯,禁不住悲从中来。
“母后别难过,事情都过去了。对了,母后,父皇当年病榻上的掩面覆床之语是真的吗?难道真是我大晋的宿命?我司马氏逃脱不了这谶语魔咒?”
“母后当时离得远,并未听清楚,是听你舅舅讲的。当时你父皇问司马家何以得的天下,王丞相便陈奏了来龙去脉。你舅舅言之凿凿,应该确有此事,大概就是命吧!”
庾文君抹着泪,非常的惆怅。
“朕偏不信宿命,上苍不佑,人力为之。晋室南渡以来,能臣很多,但缺贤臣,猛将不少,但缺良将。丞相推行新政功不可没,今日看来,可以列入能臣,但不是贤臣。王敦坐拥十州之兵,开元之功可载入史册,但只能是猛将,而非良将。”
成帝不肯服输认命,倔强而起,他最近或多或少听闻过历阳遗简的风声。
“当下有温峤郗鉴这些持重沉稳,公心体国之人,然岁月无情,他们也将老去,终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朕需要的是亦师亦友,中兴大晋的贤臣良将,然而,他们都在哪呢?”
“在皇儿眼中,怎样才能称得上是贤臣良将!”
成帝慨然道:“治国理政有方,以苍生社稷为重,无专权揽政之私;行军杀敌,睥睨沙场,以保境安民为重,而无挟主篡位之意!”
年少的皇帝,心中已经有了这么深刻的评判标准,让庾太后既欣慰又难过,她帮不了自己的儿子!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成帝透过帘幕,望着外面,默默的吟诵,眼神充满期待。
“陛下吟诵大风歌,是在悲叹我大晋没有猛士?”会稽王司马昱轻声问道。
“谁说我大晋没有猛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不是吗?”武陵王司马晞大大咧咧走过来,拍着自己的胸脯。
“四哥,你捣什么乱,陛下要的是有勇有谋、驰骋沙场的猛士,不是你这个匹夫之勇的壮汉!”司马昱戏弄道。
司马晞身材高大,勇力过人,常以樊哙自诩,昂首道:“那是陛下没有给我机会,倘若哪天许我个将军,照样能领兵上阵杀敌,保卫我大晋江山,难道不比那些外人卖力?”
一席玩笑之语引起了成帝的注意!
他想起了白头公司马宗,人丁不旺的司马皇室唯一可堪重用的宗亲,惨被庾亮杀害。宗室凋零,对皇权的稳固及司马家族的延续大为不利。
虽有八王之乱之鉴,但也不能因噎废食,白头公当年屡次敦劝,对宗室不仅仅要封赏虚爵,还要赐予实权。要把握尺度,掌握好分寸,既能勤王,又不足以觊觎皇位。
乘此新政之际,何不让他们历练历练?
“四王叔平日里可曾读些兵书,识得战阵?”
“陛下,臣兵书一直不曾荒废,兵法十三篇有云:‘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兴奋之下,司马晞还即兴舞起拳脚,呼呼生风,有模有样。
“六王叔呢?”
司马昱道:“四哥能拳脚,通战阵,可堪为将。臣比不了,平日里只是读读史书,看看典籍,闲来还研习研习朝廷典章制度,政令概要,开开眼界。”
一文一武,还不错!
成帝点点头,想起胞弟,喊道:“吴王,吴王?”
喊了两声,不见司马岳应答。
四处望去,发现胞弟竟然能在吵闹的氛围中闭目养神,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这也是本事。
小内侍轻轻把他推醒,他睁开眼睛,浑然不知殿内发生了什么。
成帝心疼的看着吴王,出生时正值天下大乱,或许是动了胎气,比寻常胎儿瘦弱,先天不足,一直病怏怏的。性格内向怯弱,凡事不争,倒是有几分道家的风骨。
“皇兄近日操劳国事,也无暇问及你,最近,身体如何?可曾用功读书?”
司马岳打着呵欠,疲倦道:“臣弟时好时坏,前些日子,赖舅舅惦记,寻了高人方士,送了些金丹。服用后神清气爽,还传授了一些口诀,日日诵读,裨益身心!”
“哪个舅舅?”
“庾亮舅舅。”
成帝忽有所思,庾亮对吴王真是倾心。送好吃好喝的,还送金丹,逃亡期间不忘带上弟弟一起,真是用心。
“新政推行,正乃用人之际,皇室宗亲当敢为人先,率先垂范。朕看这样,武陵王司马晞任中领军,会稽王司马昱任散骑常侍。”
一下子,封了两个官爵,而且是很有前途的职位,太后很满意。
中领军原由司马宗担任,执掌皇家禁卫,而散骑常侍作为皇帝的近侍,可以熟悉朝政。
“皇兄给两位王叔封官,未免太厚此薄彼,妹妹也要当个将军!”南康公主噘着嘴,也要当官。
庾文君劝道:“好公主,别闹了,哪有女儿家当将军的,那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天地。”
南康公主娇生惯养,性格泼辣,不爱女红爱刀枪,如今尚待字闺中,多少王公显贵为了驸马身份,前来提亲,均被庾文君以年纪太小而拒绝,连哥哥庾亮也不例外。
“南康,娘平素让你多学学刺绣缝纫,女儿家总归要会点针线活,要不然将来谁愿意娶你?”
“母后,女儿宁可不嫁,也不愿视终身大事如儿戏。王公显贵纨绔公子哥,女儿一概瞧不上。”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男儿?”
“女儿要的是横刀立马、来去如风、英俊飘逸的大英雄,要能在万千军中取敌酋首级的沙场万人敌!”
这番斩钉截铁的样子,庾太后也不知女儿是钟情于此,还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这样的大英雄有吗?
再说桓温,那日被滁州官差盯上,与沈劲安排好脱身之计。
他眼见沈劲策马进入林中,没了踪影。
回过头,只见两个官差跟在身后不足十丈远,而西面二里开外,还有好几匹马也在赶来,估计是闻讯赶至的援兵。
先要解决这俩!
桓温一摸怀中暗器,糟糕,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没带石头子!
两个官差近在咫尺,他心里一焦急,竟然摸到了那瓶卺酒的坛子,不管三七二十一,顺手就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