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像?”
桓温恨透了这个该死的婢女,问道。
“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丕儿安排你我在式乾殿旁的偏殿晤面,不知怎么就被她看见了,躲在花坛里的王内侍也发现了这个秘密。当晚,褚太后从宽窄巷回宫,听说琳儿抢在王内侍前面偷偷禀告了她,不是眼线是什么!”
桓温恼道:“当然记得。”
“可奇怪的是,我几次御沟传信给你,她应该有所察觉,谁知一直都平安无事。如果她真是恶人,褚太后能不提早防范吗?”
“这样看来,宫里的水很深呀!”
芷岸凄然的点点头,目视桓温。
桓温叹道:“宫里藏龙卧虎,真是难为你了。这样,你佯装不知便可,一切都交给我。打现在起,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只管吃好喝好养好,不动声色,等我的消息,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桓温起身离开,走到门外,带着厌恶和憎恨,狠狠的瞪了一下眼神游离的琳儿,吓得她一激灵。
滁州城里的一处酒肆,宾客盈门,小二热情的招呼着过往的客人。
临街靠窗的饭桌上,三个汉子边吃着,边望着窗外,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居中一人,脑中不停回放着一对兄弟的面孔,眼珠也不闲着,直溜溜瞪着窗外,有意无意的端起酒杯抿上一口。
此人正是伏滔!
当桓温提及邗沟之事时,伏滔的看法基本无二,精通水性之人在白籍会确实很多。
唯一有些出入的就是能提前隐伏水下,还能使出足够力道将人拖入水底,最后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潜行几十丈远而顺利逃遁的人则屈指可数。
伏滔依稀记得,钱大麾下的一堂就有两位高手,还是亲兄弟。一个唤叫田蛟,一个唤作田龙,水性极好。
刚至江南,还没被人雇佣之时,有一次闲得无聊,二人还曾和自己比试过水性。
他俩岸上功夫差了一截,但水下本领却要超出自己两分,令自诩为水中蛟龙的伏滔都大感意外,至今还记忆犹新。
如果真和褚家有关,褚华心腹钱老幺必是马前卒,那么田氏兄弟一定身在其中。
因为钱大死后,他们跟着钱老幺继续投靠了褚华,而且还入了军籍,彻底摆脱了流民的身份。
上次滁州跟丢了意图劫杀司马丕的嫌犯之后,此次按照桓温之令,他从荆州带回了二堂原班人马还有一些卫卒。
他们分成十二组,每组三人,分散在滁州各个角落,各自排摸,每三日齐至州城一家客栈碰头。
查访了半个多月,仍未发现对方究竟藏匿何处,但还是有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大致可以断定,琅琊山一带定有他们的据点。
既然盘踞在这附近,那相隔不远的州城,一定会出现他们的身影,因为那些人总不能一直窝在山里或者猫在洞中。
时间久了,精神会松懈的,就白籍会那帮人的德性,就算钱老幺看得再紧,管得再牢,他们也会寻机偷偷溜出来酗酒渔色的。
那些人三四十岁年纪,饷银很高,又没有家室,攒了钱不就是喝酒玩女人嘛,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领头的钱老幺也是这个德性。
天色将晚,离约定的接头时辰很近了,看来这一天又没有收获,伏滔起身准备前往客栈,看看其他组里有无进展。
就在这时,街上走过来几个人,牵着一匹马,马上驼着几个大麻包。
几人步伐很稳,相距很近,保持着警惕,不像是寻常赶路之人或商旅。
这引起了伏滔的注意,他贴近窗棂紧紧盯着外面,当那几人掠过窗口之时,伏滔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田龙。
虽说有十多年未见,人苍老了一些,身上的肥膘多了一些,但轮廓没有太大的变化,尤其是那副比侏儒高不了多少的身板。关键是,田龙的下身更短,比例极不协调。
伏滔如获至宝,蹲守半月,终于闻到狐狸的腥臊味。
“堂主,怎么办,跟过去捕了他?”
“你眼睛长裤裆去了?咱们就三人,他们七八人,能是对手吗?你和老子跟在后面,看他们去哪里再说。”
伏滔臭骂了一句,又一指另外一人吩咐道:“你去客栈,叫兄弟们收拾好东西一起过来,拿住这些人,咱们就连夜返京。”
一名兄弟劝道:“堂主,咱们抓了这几人,他们一定会有动静,还是留下三个组,继续监视,兴许能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处。”
“嗯,还是你小子聪明,和老子想的一样。”
伏滔其实并没想到,他是把别人的主意剽窃了过来。
“没错,这叫打草惊蛇,告诉留下的三个组,要轮班昼夜监视,我估计他们应该是在城外。”
“堂主何以见得?”
“你猪脑子呀,没看到马上驼的几个大麻包嘛,里面都是盐巴,若是落脚城内,有必要一下子买这么多盐吗?”
“堂主明察秋毫,小弟服了服了!”
吃了马屁,伏滔也颇为得意,打起精神,一路跟随着田龙那几个人。
这个时辰伏滔很清楚,对方应该是去哪个酒肆胡吃海喝一顿,不会太远。
结果那几个人一连越过了十几家酒馆,均未驻足,而是径自到了城南的一条夜街。这条街上,红灯笼高高悬挂。
这条夜街刚刚掌灯,红色的灯笼悬在门帘两侧,行人稀少,门可罗雀,这七八人显得十分扎眼。
饱暖思淫欲,这个时点是填饱肚皮之时,否则,哪有气力在美娇娘的肚皮上折腾?
中间一家妓馆,店面很大,装修讲究,便知是这条街上妓院之翘楚,青楼之前茅。
七八人在此稍稍停足,一个穿着水红的老鸨迎了上来!
“哎呦,是田爷,好久没来照顾小店生意了,姑娘们都夸田爷英姿飒爽,挺拔不群,一直念念不忘呢。”
伏滔差点没喷出来,这从事皮肉生意的人,口中一句实话没有。田龙这身材还英姿?还挺拔?看一眼就他娘的倒胃口!
伏滔忘了自己所处的境地,这是妓馆聚集地,皮肉一条街。所以,他还在窃笑时,一个嗲里嗲气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哟,二位爷,看什么呢?进来玩玩吧,我家的姑娘最喜欢你这样英姿飒爽挺拔不群的男人了。”
伏滔呸了一口,暗骂一句,敢情这些娼妇都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就会这两句话。算了,我老伏虽然也有此意,可现在不是时候。
这一声招呼,和刚才那老鸨是此起彼伏,伏滔赶紧扭过脸去。
那边的田龙刚刚迈步将入,回头朝这边瞅了一眼,幸好隔着几家店,又是天黑之际,没认出伏滔,还以为是同道中人。
一个时辰过去了,田龙还没出来。
伏滔在街上跺着脚,骂道:“他娘的,你们在里面快活,让老子吃着夜风,忍着春寒,先由着你们风流,今后怕你这狗娘养的那条骚根再没机会用了。”
这时,街上买春者越来越多,红灯笼也愈发旺了起来。
伏滔打量了一下,这里明显不是动手之处,他把赶来的兄弟们分成两拨,一拨街头,一拨街尾,吩咐不准走脱一个。
又将尽一个时辰,二更将尽,田龙等人才心满意足走出来,脚步绵软无力,神情举止轻浮,完全不知远处瞪得冒火的眼珠子,一步一步走进了伏滔的网中。
言川这些日子也撒下人手在建康城四处活动,还暗中和兰陵春酒楼的掌柜王铁汉接上了头,酒肆茶楼还有秦淮河畔,一处没有放过。
可他没有伏滔幸运,一点线索也没有。
在宽窄巷一带,也有扮作轿夫车夫的兄弟出没。
而自打杀了沈妻之后,褚建削官为民,褚家大门很少开启,其间只有一次乔装去了一趟扬州。
现在的情势更要夹起尾巴,深居简出。褚建勒令管家褚财和舅子戚仁,呆在家里,莫要轻举妄动。
言川正在街上闲逛,忽然接报,桓温召见,说是洛阳危急!
“怎么了,恩公,鲜卑人攻打洛阳了?”
“哟,你这消息蛮灵通的,你怎知道?”
“除了鲜卑人,还能有谁?跟着恩公这么久,智谋啊韬略啊自然见长,哪像伏滔啊,傻里傻气,一直没有进步。”
郗超笑道:“你自吹自擂也就罢了,总要拉上别人垫背。”
“好,说正事。鲜卑人突然之间南渡黄河,领兵的据说是慕容恪,他们连下陈留和豫州,兵锋直指洛阳。朱序急函奏报朝廷,顺便也告知于我,估计明早圣上一定会朝议此事。你们说说,我们该怎么应对?”
“那慕容恪的本事,除了恩公,谁可匹敌!俺料想,圣上一定会派你领兵解围。”
郗超担忧道:“若是大将军领兵,兵从何来?荆州刚遭重创,怎堪再战?大将军,万不可答应,再打下去,荆州就空了。”
“是啊,恩公,那些亲兵和卫卒,你说过,原话叫什么来着,哦,是为了拱卫大晋,底定乾坤之用,是镇山之石,定海之针。若打没了,今后朝中奸佞再死灰复燃,咱们只能任人宰割了。”
桓温沉吟不语,事实的确如此,荆州这些年承担的太多了,付出的太大了,伤亡太惨重了。
在褚蒜子摄政之下,荆州越俎代庖,承受着朝廷应该承受的职责,但饷银和粮草都一直被拖欠。
这不分明就是褚蒜子以安边大义为借口,弃暗箭改以明枪为手段,削弱自己的实力吗?
这次不能再上当了!
“你们说得对,我会据理力争的,年年战事,年年死人,荆州伤不起了。”
桓温暗下决心,突然眼前一亮。
“哎,我倒想出了一个引蛇出洞的主意!”
“什么主意?”
桓温笑道:“卫将军麾下不是有万余人的缺额嘛,正好借此机会,看看是褚华吃了空饷,还是做了什么手脚?”